…
在街的另一边,也有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在徐徐前进着。人群骤然停下,车夫不得不拉紧缰绳。
“吁——”马车连带着马车上的人一起颠簸了一下。
“这是怎么了?”侍从在车中问道。
“不打紧,好像是人群在围观一个傻子,很快便能动了。”
“哦?傻子?”侍从撩起帘幔,有些好奇地追随着人们的目光。接着她看到了那个在屋檐上站着,傻笑着的,一个金光闪闪的少年人。
闪光的是那少年衣服上的金线,一眼看上去富贵极了。只是不知是哪位贵公子,行事这般不着调。
也难怪会被人当成傻子。侍从抿嘴笑了笑,她正准备把帘幔放下,却被身旁一只玉雕成似的手给阻止了。
“那个穿着华衣的少年是谁?你可认得?楼里可有记录?”
侍从惊讶地看了一眼对方,她还是第一次从对方的声音中听到这般明显的情绪变化。
“媛娘,你说的可是那位攀爬在屋檐上的公子?”
李源源点头,眼中喜悦之意涌现:“对,我说的就是他。他是什么人?”
“我且仔细再瞧瞧,”侍从又将目光投向屋檐上站着的季时,端详了一会儿道:“我道是谁呢,原来是咱们白湖城的少城主。”
“少城主?他什么时候成了白湖城的少城主?”李源源坐直了问道。
“这…实不相瞒,这位少城主来历不明,只知道是城主夫人在城主死后捡来的,草草将他认作了义子。但是此子先前一直痴傻,楼里本来不甚在意……”
对上了!时间对上了!
是他!
李源源整个人因激动而微微颤抖:“还有呢?”
“…也是直到最近才对他颇有关注。因为这位少城主大人不仅恢复了神智,而且还同陈家跟景家都有了联系。”
“陈家我晓得。白湖城的城主夫人就姓陈,只是…同四大世家的景家有什么联系?”
“唔,这少城主跟景家的嫡小姐定了亲。亲事是城主夫人一手促成的,您也晓得陈梅是陈家有头有脸的人物之一,两家或许达成了什么交易……但具体是什么交易,夜主事希望您去了都城后打听打听,从那些客人们的嘴里。”
亲事?
李源源只听见这两个字,她的心突然酸酸的,整个人好似变成了一颗被霜打过的茄子。
见此,侍从更加好奇了:“难道这位少城主便是媛娘一直在找的人?那我们要不要在这停下来?”
“我……”李源源意动,但所有勇气又在眨眼间消失殆尽:“不了,不用停下。”
侍从不解道:“媛娘,你就不去同故人打个招呼?你找了那般久……”
李源源笑容苦涩:“不,不必了。我......他还活着……活着便好。”
侍从正要继续劝劝,可李源源已经闭起了眼睛,变回了那个处事不惊的花魁媛娘。
“两位主子坐稳了——驾!”
人群又开始流动,马车的车轮继续滚动起来,似乎只有一位少女过去的懵动被碾碎了,永远地埋在了这座白湖边上的白湖城。
……
季时目送着景灵一行从北门离开,直到再也望不见了,他才转身离开。
本来他是想去白湖边儿上找易老,可想起跟刘沐阳的约定,季时拐了个弯去了城主府。
陈姨罕见地不在府上,于是季时找来小芽。小芽却让他直接去白湖城的衙门,说是陈姨在审这案子,现在过去正好能赶上审判。
扑了个空的季时只得又抬脚眼往衙门去,路上顺便买了个馒头填填他瘪的不行的肚子。好在衙门离城主府也不远,就隔了两条街,一个馒头吃完刚刚好能看见衙门门口那两头气派的石狮子。
还未踏进衙门,他便听到了阵阵哭嚎声,一群穿着白衣的人在前厅跪了一地。季时稍稍打望,在里面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是石家那个妇人。
人群中,石夫人半瘫在地上,眼角通红。丧失了爱女的她几近癫狂,跟季时当初在石府见到的就像是两个人。
“我变冷漠了吗?”季时怔了一下想道。
他发现不管是石夫人,还是这些痛哭着的人,都没能在他的心中掀起什么波澜。仿佛是在观看一场悬疑剧的落幕,而他则是这场上唯一的观众。
这幅景象落在季时眼中却显得有些滑稽。说到底人与人之间的悲欢本就并不相通,他只觉得这些哭声吵闹。
避开这些人的视线来到中庭,季时正好遇见了前去断案的陈姨。
陈姨今日穿了件深紫色的长袍,金丝绣成的杜鹃花在她的裙摆盛放,整个人雍容华贵,平日里的慵懒气质稍稍收敛。她的神情淡然,跟前厅跪着的众人相比,显得有些冷淡,甚至因为哭声皱起了眉。
出现了,比他更冷漠的人!
季时在心中叹了一口气,他走上前,脸上带笑:“陈姨,您今日真是……”
“奉承的话就免了。”陈姨将怀中卷轴递给季时:“该查的已经查好了,都在上面了,好好看看。”
“哦…哦!谢谢陈姨。”季时接过去跟着往前走,没走几步却被陈姨拦住了。
“你还是别跟我去了。”陈姨皱着眉说:“若是去了,这些人又得吵吵嚷嚷。”
“吵什么?”季时没反应过来问。
“当然是吵接纳白湖难民的事儿,上头说让白湖城看着办,那厨子这时候跳出来……啧。他们见你,必然会想到那些涌向白湖城的难民,又会在我这吵的更凶。”陈姨颇有些嫌弃地道:“为了我的耳朵好,你还是别去的好。”
“这次的考核便算你过了。但眼下,我是不会将白湖城的权力交与你手。虽说有个帮手挺好的……可景家那边儿……算了,你好好跟着毒圣学武吧,其他的事情暂且不用去管,去想。”
“……是。我明白的。”被嫌弃的季时笑笑,心却变得沉重起来。
穿过来这段时间,他便一直能察觉身边或多或少,似有似无的排斥与厌恶的视线黏在自己身上。但若是扫过去,那种视线又会随着主人低下的头颅迅速消失。
季时明白,那种视线并不是仅仅针对自己一人,而是代表着白湖城的原居民对难民群体的厌恶。
自难民破城后,一件又一件在城内城外上演的闹剧积累在一起,就像一个气球越吹越大,梁厨子则是几滴飞向气球的橙子汁。指不定这次白湖城就“嘣”地一下炸了。
那他身为外来的难民,却是白湖城的少城主,铁定会首当其冲地被指责针对……陈姨说的没错,自己的出现只会让眼下的事情变得更加复杂。
“唉,这都叫什么事儿啊。”季时停下来,随便找了处地儿坐下。他打开陈姨递给他的卷轴,细细看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