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海川一招“玉女穿梭”,抬头一看,原来是鹤七爷。他身穿铁灰色袍子,满脸通红,一脸杀气。鹤七爷连刺三枪,那枪头不但未沾着半点董海川的衣服,而且手中茶具里的水未洒半滴。鹤七爷见花枪落空,妒火上升,朝着董海川心窝连扎三枪,董海川一招“旱地拔葱”,手捧茶具跃门而过。鹤七爷花枪用力过猛,“咔嚓”一声,扎在青砖壁上折为三截。他更加窝火,拔出佩刀去追董海川。
董海川手捧茶具跑得飞快,刚进四进院垂花门时,正好遇见四奶奶在闭月斋里化妆出来,她看到此番情景,尖声叫道:“老七,你别碎了我那茶壶,那是乾隆爷赏给咱们老祖的,要是弄碎了,你可怎么向四爷交代呀!”
鹤七爷平日目中无人,可是最听四奶奶的,听了四奶奶一番言语,嘿嘿笑道:“我这跟他闹着玩的,试试他的功夫如何。”四奶奶道:“哎呀,哪里有这样开玩笑的,真刀真枪的,《吕布戏貂蝉》就要开始了,快瞧瞧去!”
戏台前坐满了人,吉祥戏班唱过《萧何月下追韩信》,又开始唱《吕布戏貂蝉》。演吕布的小生英俊魁伟,演貂蝉的女子袅娜多姿。二人几段唱,赢来一片喝彩声。
台下那些王爷、总督、尚书等看见貂蝉花容月貌,纤细圆润,个个垂涎欲滴。
辅国将军奕匡力蹑手蹑脚离开座位,来到后台,看见演貂蝉的女子正在缸妆,他上前将那女子拦腰抱住,用手乱摸;女子一声尖叫,慌忙又披上戏妆。这时,戏班班主金陵雪闻声而入,一见奕匡力慌忙赔罪。
奕匡力道:“我想纳她为妾,你要多少银两。”
那女子道:“我决不卖身,你另寻他人罢。”
金陵雪道:“奕将军,何必为一个戏子动肝火,我们吉祥戏班里的美人还有几位,水仙子、花芙蓉、落凤莲……”
奕匡力怒道:“我就要这个,她叫什么名字?”
金陵雪是个见利忘义的人,他把奕匡力拉到旁边房间,小声道:“她叫陈媛媛,孤身一人,年方十六,正是含苞欲放的妙龄。”
奕匡力喜道:“你快去说说,说中了老子有重赏。”
金陵雪一掀帘子,来到陈媛媛面前,她泪痕满面,正在哭泣。
金陵雪道:“咱们唱戏的浪迹江湖,历尽艰辛,饥一顿,饱一顿的,也没个着落,如今奕将军看上了你,你的福分不浅呢!”
陈媛媛一抹鼻涕,道:“我不稀罕这些王爷。”
金陵雪挤出几滴眼泪:“陈姑娘,那奕王爷如果翻了脸,砸了咱们的戏班子,这一百多口子人到哪儿找饭辙儿去?你瞧人家罗姑娘,嫁给了四爷,有吃有喝,有车坐,堂上一呼,堂下百应,好不快活!”
陈媛媛怒道:“我不愿与他们这些人在一起。”
金陵雪一听,“扑通”一声双膝跪地:“陈姑娘,我求你了,想当初我收留你时,你衣不遮体,端着个要饭碗,如今我抚养你长大成人,你如何不念旧情?!”
陈媛媛道:“你的恩情我不会忘记,可是这些年,我也没有白吃白喝,也为戏班子挣了不少门面,你不能踩着我的身子捞银子。”
金陵雪气得哆嗦,叫道:“陈媛媛,你……哪能逃出王爷的手心?!”说着,掀帘而出。
奕匡力道:“她不从也得从,我要叫她知道我的厉害!”说着,跳下台去,去唤护卫。
奕匡力唤来护卫,来到后台一看,陈媛媛不知去向。奕匡力急忙吩咐,逐屋搜查,不得走了陈媛媛。
此时,四爷见后台混乱,忙叫何六去瞧瞧动静。何六来到后台,问明情由,回来向四爷说了,四奶奶在一旁嘟囔道:“奕匡力也太不像话,怎么随着性子在这里撒野,以后谁还敢来这里唱戏!”说着,从何五手里抱过小孩亲着嘴。大奶奶在旁边一抖手帕,说道:“为了一个戏子,何必闹得鸡犬升天?”四奶奶听她话中有话,一肚子火扑上来,也回道:“鸡犬不升天,学那陈阿娇,坐守空房冷床,倒也图个清闲自在。”
二奶奶在旁边也搭了腔,扭动一下丰腴的屁股,冷言冷语道:“没听说鸡比犬小三十多岁的。”
四奶奶一撇嘴:“扯臊,有喜欢孙猴子斥有喜欢八戒的。”
大奶奶呸地吐一口唾沫:“就没有见过这么兴风作浪的,比拨浪鼓摇得还欢。”
二奶奶也在一旁帮腔:“像只小雌鸡,老蓄窝。”
四奶奶气呼呼地站起来,说道:“弊闷死了好给活人腾块地方!”一跺脚,蹬蹬蹬地走了。
大奶奶气得发抖:“趁早屎克螂打滚儿,省得脏了这板凳!”说完,“咕嘟嘟”喝了一大碗香茶。
董海川此时正在清趣轩清点礼品,猛听得门响,回身望去,只见身穿贵妃戏装的陈媛媛泪痕满面,衣衫不整,神色惊惶地站在门口,忙问:“姑娘,有何事?”
陈媛媛见他态度和蔼,“扑通”一声跪下,叫道:“大哥,救我!”接着把来龙去脉讲了。
董海川见她哭得泪人一般,决意相救。这时只听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陈媛媛一听,吓得面如土色,董海川忙把她推到大寿桃后面。门“哐啷”一声开了,原来是全凯喜滋滋闯了进来。“董爷,还不去喝酒,弟兄们正等着你呢!”董海川一见全凯庭,不禁喜形于色,叫道:“哎,有了。”说着,从寿桃后拉出陈媛媛,对全凯庭道:“你那回《贵妃醉酒》演得不赖,上回演杨贵妃,这回我请你演貂蝉。”说着把缘由讲了。全凯庭平时喜欢女色,见陈媛媛如同花朵一般,答应下来。二人对换了衣装。董海川一见,全凯庭扮得标致:眉扫春山,眸横秋水。袅袅婷婷,犹如妲己举步;潇潇洒洒,宛似飞燕曼舞。天生一种神姝态,装扮貂蝉使人误!全凯庭转而一想,眉头一皱:“我穿上这戏装,那奕匡力岂不是会认定是我放了陈姑娘吗?”董海川道:咱们库房里不是有的是戏装吗,你往后园转一转,就说要与四奶奶合演一场《貂蝉嫁张飞》,有四奶奶护着你,那奕匡力也不敢把你怎么着!全凯庭苦笑着出门去了。
董海川又带着陈媛媛来到花雨斋旁边的兰香斋,这是专门为四奶奶修置的一间浴室,只见陈设华丽尽是洋女用的东西,有一张红木镶就的大梳妆台,上面置有麝香、香皂、法国香水、木梳等,棱形花砖地上放着八桶鲜奶。窗前披着玻珀色纱帘,壁上有一幅《睡着的维纳斯》油画,油画是一位英国商人送给四爷的。
陈媛媛见这古色古香的王府里,竟然还有这么一间洋里洋气的房间,惊奇不已。董海川指着那个大白瓷盆说:“你先在这里洗澡,这是四奶奶和四爷的浴室,你把水弄得响一点,我去应付外面的事情。”说完,董海川走出兰香斋。陈媛媛呆了一会儿,过去关门,她见那门边有个铜玩艺儿,不是平日看见的那种木栓,用手拨弄几下,不解其意。原来这是一种铜锁,也是法国货。陈媛媛用旁边一条木凳顶住门,脱了衣服,望着大白瓷盆,竟有些不知所措。原来四奶奶平日总用牛奶洗澡,屋内设有安装清水设备。此刻她也来不及多想,索性抄起牛奶桶,“咕嘟嘟”往盆里倒了三桶鲜奶。她哪里有心里洗浴,怔怔地站在那里出神。一忽儿,她猛然想起董海川叫她故意把水弄得响些,于是跨到盆内。其实董海川的意思是让她撩一些水弄出声响就行,陈媛媛遇事则慌,竟真的洗起澡来。她从未用过鲜牛奶洗浴,只觉滑滑腻腻,非常舒适。
董海川坐在外间望风。一阵嘈杂声传来,只见奕匡的几个护卫、府役手持兵器进来。一位府役头目一拱手:“董爷,有没有看见一个戏子路到这里来了?”
董海川道:“她们不是都在戏台唱戏吗?”
府役头目道:“有个戏子被我家王爷相中了,可是转眼就不知躲到哪里去了?”说着就要往里闯。董海川急忙拦阻道:“这里哪有什么戏子,这是四爷和四奶奶的房间。”
府役头目道:“里面好像有动静。”
董海川道:“当然有动静,大小姐在里头洗澡呢!你们来这里不雅,快出去。”
府役头目道:“大小姐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洗澡?”
董海川道:“刚才她喝醉了酒,弄脏了身子。”
董海川说的大小姐是大奶奶收的一个干女儿。那伙人见董海川表情坦然,一窝蜂出去了。
却说此时从外面走进两个丫环,后里捧着香巾和燕窝汤,董海川没来得及阻拦,两个丫环推开兰香斋的门,走了进去,只听“哎哟”、“哎呀”两声,董海川也有点慌了,径直闯了进去,陈媛媛正赤条条仰卧在浴盆内,昏迷不醒。
原来刚才陈媛媛听到外面来了护卫,吓得两腿如筛糠般哆嗦,一只脚偶然触着一个机关,这个机关一直通到邻房,是四奶奶洗澡时唤丫环用的。四奶奶平时有个习惯,每逢洗了澡后要喝一碗燕窝汤,还要唤丫环来擦身。
邻房的两个丫环听见铃响,还以为是四奶奶唤她们,于是匆匆赶来,没想到是个陌生女人,吓得往外就跑,被董海川一把一个揪在一处,董海川道:“你们不许声张,如若声张,我一巴掌送你们回娘家;事后,晚上我自会送银子到你们房中。你们快把她弄醒,穿好衣服,然后把屋内收拾利落。”两个丫环点头称是,董海川掩门而去。
两个丫环把燕窝汤灌入陈媛媛口中,一忽儿,陈媛媛醒来,一见两个丫环,就要往外跳。一个丫环道:“董爷让我们伺候你。”说着,帮她拭身穿衣系带,又把盆内牛奶拾掇了,把陈媛媛带出门来。陈媛媛一见董海川,脸红羞涩。董海川此时已给朝内义和木器厂掌柜施纪栋修书一封,准备把陈媛媛先安排到施家躲起来。他叫丫环找来一乘香轿,让陈媛媛上轿,唤来两个轿夫,塞了银两,抬陈媛媛出门而去,董海川轿后跟随。
此时已是傍晚,来到东四牌楼一个僻静的小胡同里,董海川让轿夫先回,陈媛媛下轿后有点茫然。董海川问道:“你有投处吗?”陈媛媛摇摇头:“我孤独一人,举目无亲,吉祥戏班也回不去了,以后生活可怎么办啊!”说着,啜泣不已。董海川劝道:“我有个朋友,叫施纪栋,在朝阳门内义和木器厂当掌柜,此人是个慷慨助人的好汉,非常厚道,和我有点交情。他家里还算宽敞,手头比较宽裕。义和木器厂离此地不远,从宽街拐过去,由东四一直往东就到了。你不如先到那里栖身,我这里有书信一封,他定会收留你。”陈媛媛一听,泪如雨下,感激地望着董海川,喃喃道:“恩公,你冒险救我,帮我跳出火坑,恩比父母,我终生难忘。”她说着说着“扑通”一声双膝跪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