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海伏龙郡有一座巨大的雕塑，是一把矗立在地上的巨剑。剑高十丈，为一整块黑色岩石雕刻而成，伏龙郡老人们常说，伏龙郡是龙帝故乡，这把剑曾经是龙帝佩剑。
码头小工马玖对此多有不屑：虽然封建社会讲究一个君权神授，君王头上也总是堆满了各种不科学传说，但是这三十米的雕塑曾经是某人的佩剑这种传说，实在是太夸张了点，难不成那龙帝是个巨人？
马玖穿越过来已经三年了，乃是最朴实无华的整穿，所谓整穿，就是整个人包括头脑记忆身体一起穿了过来。
怎么穿的不重要，重要的是穿过来之后，马玖是个黑户。
伏龙郡没有他的户籍，所以他只能在码头打打工，每日挣点刚够糊口的银钱。
要不是码头工人老王头好心收留，马玖连住处也没有。
老王头是个孤寡老人，今年六十多岁，在码头已经干了大半辈子了，曾经有个孙子，七八岁上得病没了，所以当看到年纪轻轻孑然一身的马玖时，老王头毫不犹豫的收留了他。
老王头对马玖很好，三年来是真心把马玖当亲孙子一般对待。
马玖也很感激，一老一少白天上码头打工，夜里在家也总温馨互动，不知不觉间，马玖也深深认同了老王头爷爷的角色。
老王头是个话匣子，大半辈子的码头生活又提供了很多传奇故事，几年下来，马玖听了不少故事。
其中最好听的，就是龙帝的故事。
龙帝是百年前的英雄人物，也是大周朝的开国皇帝，三十多岁带领义军推翻了腐朽的前朝，建立大周，至今正好百年。
在老王头的故事中，龙帝乃是伏龙郡人士，伏龙郡的剑雕是他老人家的佩剑。
马玖自然是不信的，龙帝故乡这个名头太香了，光在码头就听说过不下十个版本。一会儿西海是升龙之地，一会儿东洲为龙之母巢，五花八门，各有特色。
现在正是黄昏，吃过了晚饭的马玖和老王头，在家里下棋。
下的是马玖自制的五子棋。
“老王头。”
“老王头！”
“老王头！！！”
马玖连喊了三声，才把出了神的老王头喊了回来。
“你鬼叫啥！脑瓜都被你喊痛了！”老王头骂到。
“你想啥呢这么入神，我还以为你大限已到，要离我而去了呢。”
“臭小子去你的。”老王头撇了撇嘴，朝门外吐了口痰。
“该谁走了？”老王头看向棋盘。
“咦？你这五个子啥时候连上的？”
马玖无语的看着老王头，把手里的石头棋子放下。
“你咋了？怎么今儿心不在焉的。”
老王头没有吭声，也丢下了棋子，把手伸进自己的上衣慢慢搓起了垢伽。
“今儿码头上那艘官船看到了没。”
“看到了啊，废话那么大谁看不到啊？”
“船上那些黑袍子人看到么？”
马玖点了点头，中午时候，码头来了官船，船上有一批黑袍子金龙纹的人，个个面无表情，身配长剑，一看就是官方暴力机构的公务员。
“十年前，就是穿那种衣服的人来到这，那几日郡里就不太平，多了很多外地人，我那个可怜儿子和儿媳，就是那时候死的。”老王头语气中有一丝丝悲愤。
马玖愣了一下，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不说了不说了，”老王头捏了下鼻子，“明天往后别乱跑，下了工就和我老实回来呆着。”老王头说着话，就上炕睡觉去了。
马玖心里五味杂陈，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他在这三年里不止是在码头打工，每天吃过晚饭之后，他都喜欢去郡里转转，郡里的地痞乞儿，都和他有点交情。
打架斗殴打出来的交情。
尽管老王头交代了让马玖别乱跑，但越是这么说，马玖心里越发好奇。
郡里大街小巷就属那些乞儿们耳聪目明消息多，马玖看老王头进屋没了动静，磨了一阵便悄悄摸出了门，往郡里去了。
伏龙郡不大不小，隐蔽的小巷和无人的破屋也是有几间的，郡里一个唤作“污衣巷”的地方，就有几间破败的院子，也是郡里乞丐们的栖身之处。
马玖来到了污衣巷，轻车熟路走到一间破院，院里三三两两的乞丐们有的躺着有的坐着，晚霞照射在他们身上，看起来倒是享受得很。
马玖走进院子，乞丐们听到动静纷纷抬头看，看到是他，也不惊讶，毕竟马玖算常客了。
“玖哥儿！干嘛来了？”一个个马玖年纪相仿的黑瘦小子从地上站起来，一边问着一边一瘸一拐走向马玖。
“黑子，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
“嘿嘿，今儿郡里封街。”
“封街？李老三呢？”
李老三是这院子里乞丐们的头儿。
“还没回来呢，他今儿去北大街了，有点远的。”
“玖哥儿干啥来了？”黑子再次问他。一张黑脸笑嘻嘻的凑了上来。
“打听打听事儿，唉对了，黑子，今天为啥封街知道不？”
“知道，还不是因为那艘大船嘛，今儿在码头来的，玖哥儿你也看见了吧？”
“看见了，好像是官差。”
“嘿嘿，那些可不是一般的官差。”黑子笑嘻嘻的推开了破屋的门，示意马玖进去说话。
屋里也没什么家具，一地的草席形成了一个大通铺。
“玖哥儿你可记住了，要是碰上那些黑袍子金龙纹的官差，一定绕着走，最好是看都不要看。”
“这么凶险？”马玖一边惊讶，一边从怀里轻轻掏出半包萝卜干，递给黑子。
黑子熟稔的接了过去，两个人找地上坐了吃着。
“那是九龙卫，皇帝的眼线，走到哪里抓到哪里。”黑子吃的津津有味。
马玖心说：“锦衣卫啊，果然封建王朝都得有这个。”
黑子继续说着：“郡里封街也是为了咱们老百姓好，九龙卫这些人杀人不眨眼的，万一在街上看到咱不顺眼了，一刀劈了也是白死。”
“这么没王法的吗？”
“啥是王法啊，九龙卫就是王法！”黑子一副茶馆说书人的样子，“你知道他们来干啥不？”黑子突然神秘道。
马玖斜了他一眼：“废话，我今儿来就是问这个的。”
“嘿嘿，你问别人指定问不出，可俺还真知道点内幕！”
“别卖关子！”
“告诉你可别到处乱说啊，”黑子压低了声音，示意马玖凑近，“九龙卫的人，是为了那把剑来的。”
“剑？什么剑？”
“就郡里那把啊，府衙大街尽头的。”
“你说那个石雕？”
“没错，就是它。”
“详细说说。”
“十年前还记得不？哦对了，你来咱们郡才三年，我告诉你啊，十年前，九龙卫就为了那剑来过，当年那真是血海滔天，天崩地裂！”
“你都是哪听来这些词儿的？”
“茶馆嘛，别打岔！九龙卫十年前来伏龙郡，官府的人说是钦差巡视，其实是因为那座石雕中有一把绝世神剑，当年不知道什么人放出的消息，说龙帝的最后一把佩剑藏在伏龙郡，消息很快传遍了天下，不止咱们大周，就连东洲夏国人和南疆商国蛮子的人也听说了。”
马玖知道夏国和商国，与大周三国鼎立，是这个天下最强的三个国家。
“于是天下高手纷纷来到伏龙郡，都想得到传说中龙帝的最后一把佩剑。”
“龙帝有几把佩剑？”
黑子一愣：“三，，，三，，，五把！吧！”
瞪了马玖一眼，继续说道：“龙帝是咱大周开国皇帝，他老人家的遗物自然不能让那些蛮子和小人夺了去，于是在这伏龙郡，三国高手杀的天昏地暗！飞沙走石！血流成河！”
“行了行了，知道你成语多了，然后呢？”
黑子兴高采烈：“当年伏龙郡死了很多人，这条污衣巷本来是住了很多老百姓的，也被波及，成了现在这副光景。”
马玖皱了皱眉头。
黑子似乎觉得那就不太相信他说的话，脸上挤出一副伤心样子，说：“我那可怜的爹妈，也是那时候无辜送了命，唉。”
“这，，，，你上回不是说你从小长在乞丐堆，是李老三把你养大的吗？”
“你别打岔！”黑子很不满意。
“后来九龙卫的人就来了，没过几天，伏龙郡的江湖人死的死跑的跑，终于太平了下来。”
“故事讲的不错，但今天那些九龙卫到底是干嘛来了？”
“当年龙帝佩剑的传闻传遍天下，虽说九龙卫厉害，但说他们几天就打散天下群雄也是不可能的，所以嘛，嘿嘿，接下来可就是我才知道的独家秘密了！”
马玖给了黑子一个脑瓜崩。
“哎哟！嘻嘻，听说是九龙卫的头头，和江湖人订下了十年之约，十年之后，也就是最近几天，召开夺剑大会，公开争夺龙帝佩剑。”
“商国夏国人也能参加？”
“那当然啊，不然十年前哪那么容易打发了他们？”
“那咱这大周国可太大方了，开国皇帝的佩剑，能让别国拿了去？”
黑子诧异的看了马玖一眼：“龙帝踏平天下，一百年前夏商周哪里不是龙帝的疆土？只不过立国的时候，龙帝只立了大周，并没有把夏商纳入而已，玖哥儿你真应该多去茶馆听听书才行。”
“还有这种操作？”马玖惊呆了，“龙帝这么骚的吗？”
“三化生万物，三条腿的凳子站得稳，这是龙帝立国的时候说的。”
马玖心道“牛批，这龙帝还懂几何。”
“那九龙卫说十年就十年？江湖人就这么答应了？”
黑子挠了挠头，似乎这个问题对他来说超纲了。
“当年伏龙郡里鱼龙混杂，江湖人一盘散沙，九龙卫还没出手就已经死了不少，要不是订了个十年之约，恐怕龙帝佩剑还没见到，这伏龙郡就要被打成乱葬岗了。”一个中年人从屋外走了进来。
马玖黑子一惊，看向来人。
“头儿！”“李老三？”
来的正是这院子的乞丐头儿李老三，他一身脏兮兮的破衣油油腻腻，佝偻着身子，双目紧闭，脸倒是挺白，可是那胡乱刮断的胡茬子上吊着的土灰脏絮也更加显眼。
“黑子和谁喧谎儿呢？玖哥儿吗？”李老三咧嘴笑问，他原来是个瞎子。
“是我，李老三，你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晚了。”
李老三年纪也不是很大，三四十的样子，平日里众乞丐叫他头儿，他却不让马玖这么喊，说喊了头儿，就得干乞丐这行，马玖喊他李老大，李老三又说自己行三，咋能乱叫，最后只让马玖直呼其名喊他李老三了事。
当初马玖去码头上工前，被别的小乞丐欺负，也是狠狠打了回架，直接追到那群乞丐窝里，十来岁的孩子浑身飚血，一敌十数人，差点被打死，最后被李老三看到救了下来，说他不是当乞丐的料，这才辗转到了码头，当了老王头的孙子。
算起来，李老三是马玖的救命恩人。
李老三听到马玖问他，回到：“被石头绊倒了，腿差点摔坏，就在路上多歇了会儿。你今儿来干啥来了？”
“今天不是码头来了官船，我就是跑来打听打听，李老三你好像知道不少，给我说说呗。”
李老三呵呵笑了，“打听啥啊，都是江湖人杀来杀去的，过几日就是那劳什子十年之约了，这几天都小心点，莫惹了生人，九龙卫也罢，江湖人也罢，咱们这些人的命在他们眼里头，屁都算不上。”
李老三一边说，一边一瘸一拐的走到一张席子旁坐下，从怀里掏出脏兮兮的硬馒头啃了起来。
“李老三说说呗，那龙帝佩剑的事儿，我听说老王头的儿子就是那时候死了？”
李老三扣了扣脚：“十年前枉死的人多了去了，咋的他老王头还想报仇不成，那年景，被人随手一划拉就身首异处了，哪里能晓得仇人算哪个？死了不白死？”
“也是。那龙帝佩剑什么来头？这么多人就为了一个传言打成那样？”
“什么来头？不就是皇帝用过的剑吗？龙帝盛年突然羽化，也不知道是驾崩还是飞升，当年打天下时的神功无敌，却没有留下一星半点，所以啊，天下人就把龙帝传承的希望寄托在他用过的兵器上，而且龙帝佩剑共有九把，每一把的主人都是高人大能，这如今突然出现一把无主的，自然要被哄抢了。”
“原来如此。”马玖表示明白了。“那这十年间，就没有江湖人偷偷打那剑的主意吗？”
“有啊怎么没有，那剑雕之下，每个月都有死于非命的，只不过他们能力不够，被郡守府的高手打死了。”
似乎知道马玖要问什么，李老三直接说道：“传言那剑在剑雕之中，那剑雕十丈多高，要想夺剑，肯定要弄出大动静，这动静一大，自然会惊动那些藏在郡里的江湖人，到时候还不是一通乱打，重回十年前的乱象，所以有本事的怕乱，没本事的偷不着，这日子也就一天天过来了。”
马玖点头，正要开口再问，突然屋外传来一阵喧哗，几个乞丐抬着一物进了院子，引起一阵惊呼。
屋内三人忙出去看，只见一个浑身血污的人被平放在地上，一动不动，似已经死了。
“怎么回事？”李老三问，声音有点走样。
马玖诧异的看了李老三一眼，似乎听出李老三语气中有点激动。
“头儿！是阿拐！阿拐死了！”抬人进来的几个乞丐说。
李老三惊呼一声，差点摔在地上。
“怎么回事？”
“头儿，是官差，今儿中午，我们几个和阿拐在中大街溜达，阿拐看见那些黑袍子的官差去了郡府，就对我们说那些黑袍子是九龙卫，有钱的很，他要表演一个虎口夺食，偷他们几袋钱花。”
马玖惊呆了，这阿拐他也认识，是个油腔滑调的小痞子，平日好偷，却没想到胆子这么肥。
“我们劝他，他不听，还让我们到府衙后门等着，说他得手之后就从后门走。”
“谁知道，谁知道我们等了半大天，太阳都快落山了他也没出来，最后大家伙寻思回来想办法，”那乞丐说到这里，眼睛睁大，“谁知道我们几个正要离开，却有人从府衙后门扔了东西出来，我们一看，原来是阿拐被扔了出来。”
“他被扔出来的时候就这样了，断气了。”乞丐们说着。
马玖看了看阿拐的尸体，浑身血污，嘴都被打歪了，口中牙齿也乱倒着，显然是死前受了不少的折磨。
李老三默不作声，走了过去，摸到了阿拐的尸体。
马玖心里也挺遗憾，不过有一说一，乞丐这个职业是这样，时常有人死于非命，有些是吃坏了东西病死，有些是受了伤感染而死，虽说被直接打死的不多，但也不是什么罕见景象。
“李老三，我帮忙把阿拐埋了吧。”马玖说。
“不，不用，我，我一个人送送他。”李老三摸着阿拐的尸体哽咽了起来。
马玖有些诧异，看来李老三和阿拐的感情比他想象的深很多。
“好吧，李老三你也别太伤心了，节哀顺变吧。”马玖只能这么说着，和黑子悄悄告别之后就离开了。
李老三抱起了阿拐，让众乞丐散了，说他帮阿拐守一守，明日去郡外埋葬。
待众人都回屋离去之后，李老三的手慢慢的抚摸着阿拐的尸身，一丝不苟，仿佛不愿意错过每一寸皮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