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儿女心(五)
“你怎么变得这么无耻了。”男子盯着她说道。
“谁?”佁止然大声喝道。她猛的抬头,一副活剥人,生喝血的表情直勾勾的藐视着男子。
两刻钟……
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然而这两刻钟时间,虽然已经过去了。佁止然也终于清醒了过来,看着地面,疲乏的垂下了脑袋,然后又甩了甩手腕,停下了所有多余的动作。
但这对于男子来说,这种折磨,真的很难受。
佁止然撒手,眼神像看一只禽兽似的看着男子,“我无耻,你才无耻了呢。”
“等等。”佁止然像是察觉到哪里不对劲。双手叉腰,踮着脚尖,凑到男子跟前儿,问道,“变得?”
“什么意思?”
“我跟你认识吗?”
“你算那根白葱,那片绿叶?”
“我……”男子伸手,单指戳着佁止然的额头,把她从身边推开两步半的距离。
“你这折腾,你不累,我有些累了。”
佁止然听他这么说,突然跟霜打了的茄子似的,也蔫蔫的垂着手臂,弯着身体,一步一瘸的走到一块褐色的大石头旁边。
“其实我也累了。”佁止然无力的说道。
男子忍俊不禁,“累就对了。”
佁止然躺在石头上,借着下午的阳光,目光炯炯的盯着视线里的那个男子,像是陷在了某种回忆里边。
佁止然慢慢说道,“其实你挺像我以前的那个朋友的。”
“在他身边,我感觉很安心。”
“其实有点儿口渴了。”佁止然迷迷瞪瞪的说完,人就枕着大石头睡着了。
男子叹叹气,‘唉’了一声,然后手臂抬起,衣袂朝佁止然挥出,一座浑然天成的禁制将佁止然护在了里面。
男子向四周望了望,接着抬脚,前脚起后脚落,一步跨出,他整个人消失在了原地,了无影踪。
……
峡谷中。
佁止然似乎真的是累坏了。一通呼呼大睡,时而在梦里唤几声‘暖暖’的名字,时而像是梦见了难以忘怀,而又欢喜雀跃的事情,会咬着嘴唇,在脸颊上浮现出阵阵笑容。
梦里,佁止然凝视着暖暖和琳琅,还有司灵羽三个最小的师妹,也是最小的孩子,在童言无忌的年纪里,没有任何戒心的嬉闹玩耍,她像是看到了那个年岁自己的影子。
还有他的影子。
“你是个胆小鬼。”
佁止然很能闹,也很大胆,这是她在初次见到那个小男孩儿时,指着他的鼻子骂的话。
男孩儿很委屈,他觉着自己并没有胆小,为什么她非要说自己胆小。
男孩儿吸吮着鼻涕,用跋涉了许久路程,而染脏的袖子擦了擦眼角还未掉落的泪花。
“爷爷教导我,男儿在世,本性刚硬是与生俱来的,骨子里本就带的。所以要学着弱,才是最难得的事情。”
“可弱并非是胆小啊。”男孩儿啜泣着说道。
女孩儿并不理会,也不理解男孩儿说的话,依然是咄咄逼人的气势,“你就是个胆小鬼,你不敢跟我打架,不敢跟我去剑塚……”
“我不是。”男孩儿跺着脚喊道。
“你怕黑……”女孩儿执拗而强硬的吼道。
“我没有不想去剑塚,我没有怕黑……”男孩儿歇斯底里的叫着,他一遍又一遍的跺着脚,一次又一次想要解释清楚他爷爷教导他的话。
可他就是理不清,也说不清。
女孩儿气的鼻子喘气,跳着脚丫问道,“你不怕黑,为什么不跟我去剑塚?”
“爷爷不让我去。”男孩儿两只手交替擦着眼睛,声音哽咽的说道,“爷爷说了,那是你们剑阁的禁地,不能让我这个外人进去。”
“那你为什么不跟我打架?”
男孩儿听罢,立时一屁股坐在地上,愤怒的喊道,“我打不过你不行吗。”
女孩儿盯着坐在地上,抱着胳膊哭泣的男孩儿。她想要伸手去扶起,但又觉着很降面子,所以忍住了,她转身就走,去了自己常住的房间休息。
男孩儿坐在地上,他思考着。
他并不知道那时爷爷口中的‘弱’什么意思,但他依旧坚持认为,爷爷的话就是对的。
他很倔强。
而她也很倔犟。
那一次,因为她的不满意,他哭了整整一下午。
那一次,他还不懂什么是‘弱’,为什么‘弱’的人都要被人骂。可他没有‘弱’啊。
那一次,为了证明给她看,他做了一件他认为最伟大的事情。
男孩儿一个人深夜偷偷去了一趟剑阁后山的剑塚,趁着她师傅熟睡之际,他轻而易举的进入了剑塚,然后凭着感觉,从剑塚里面带出了一柄乌黑如墨的剑。
然后男孩儿带着那柄剑,找到了女孩儿就寝的屋子,悄悄溜了进去。
黑夜里,借着那夜微弱的月光,他看着女孩儿枯瘦如柴,惨淡如纸的脸颊,站了很久。
那夜,男孩儿抱着剑,爬进了女孩儿的被窝,轻轻挨着她的身子,踏实的睡死了过去。
也许是因为他证明了自己不是胆小鬼,所以男孩儿睡得很酣。
翌日……
当太阳升起,把这片天地照耀的慢慢热了起来,男孩儿才从睡梦中醒了过来。
男孩儿睁眼,看到了现在床榻边的女孩儿,他猛然从女孩儿的床上跳将起来。
“以前我是污垢坏水里滚来滚去的乞丐,直到师傅老人家我把从昏厥中带到剑阁,才让我可以吃饱饭,有地方玩耍。变成了有姐姐疼惜的孩子。”
女孩儿转头,“你留下来,我们一起玩儿。”
“我相信四个姐姐都很疼你的,因为你是这里的第一个男孩子。”
佁止然醒过来,从怀里摸出一枚香囊,她凝视了很久。佁止然不知道那个当初的约定是不是真的。
“捏破香囊,我就会出现在你身边。”
“记得,一定是生死攸关之际才能用。”
他当时还是不放心,连着强调了好几遍‘记得’。
佁止然心想,‘二十年不见,杳无音讯,也不见得你回过剑阁,看过自己一次,也许当初的这份缘分,真的就这么消散了。’
“若是当年不欺负你,又会是怎么样的情景?”佁止然这么自言自语道。她想试试是不是真如他所说的,捏碎它,他就能立即出现在自己身边。
佁止然这么想着,她完全没有发现自己身上,此刻发生了什么。
沉浸在往事里的人,往往会把记忆力的事,幻想着带回到现实中来。
佁止然没有觉得。
然而,当她不知不觉中,因为条件反射的缘故,佁止然体内的元力已经裹上了那只香囊。
‘啪……’
佁止然不小心捏碎了手里的香囊。
“咦……”佁止然睁大眼睛,不敢相信的盯着自己手掌,掌心中残留着香囊的包布,而包布里的香草香叶,随着她用元力捏破香囊时,也随风而逝。
佁止然半趴在石头上面,挑眼看着前方,似乎在期待着什么。
……
玉阙山山脚下的镇子里。
一家茶馆酒肆旁,一个男子跟做贼似得,探头探脑的寻找着什么。
他这么瞄了许久,然后又背着双手,坦坦荡荡的走进了茶馆酒肆。他时不时回头扫一眼周围吃酒喝茶的人群,又竖起耳朵听听周围人群的谈论声。
“小公子,这个怎么样?”
男子转身,看到一个年龄很大的老头子,哄着一个十五六的孩子。
孩子扭过头去,鼻孔朝天,大声呵斥着老头子,“我不吃这个,不好吃。”
男子盯着那个蛮横任性的孩子,嘴里‘哧’了一下,心想这老仆人伺候你家不知都多少载岁月了,头发白了,还要被一个小孩子斥责,实属不该。
男子再次原地打了个转儿,瞅着周围人群的吃食,耳朵里尽是‘这不好吃’。
‘这还可以。’
‘老李,你尝尝这个。’
亦或者是‘你他娘的……’
然后就是爆一爆粗口,谈一谈那个菜合口,说一说这口茶或是那口酒有没有刺激到味蕾,论一论谁家媳妇漂亮不漂亮,或者谁家孩子乖巧懂事,谁家爹娘很合得来家里的儿子儿媳……
男子背手弓腰,在这家店里面晃荡了一圈后,还是没有听到自己想要听的话后,就径直去了掌柜那儿。
“掌柜的,把你家店里的招牌菜做五六个,全部包起来,然后……”男子皱了皱额头,又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啐道,“我竟然不知道她喜欢吃什么了。”
对面,掌柜的笑看着男子,说道,“是不是给心上人的吃食?”
“心上人。”男子兀自愣了愣,挠着头,唯唯诺诺的笑着,“我还不确定她有没有这个意思了。”
“那……”
掌柜的还没说完,男子拍了拍额头,说道,“不管了。”
“就你家的招牌菜来五六个吧,包起来。然后……”
“然后再把你家的烈酒来一壶,米酒三壶,凉水一水袋。”
说完,男子又补充道,“带走的啊。”
“好嘞……”掌柜的高兴的跑到后面吩咐厨子去了。
男子看着掌柜高兴的样子,也跟着他莫名其妙的高兴了一会儿。随后,他又在店里面转悠着,直到他来到酒肆茶馆的背后,紧挨着玉阙山山脚下的一片林子,男子停下了脚步。
他将自己原本认为舒适自在,风流飒爽的姿态摆正,挺直了腰,凝视着前方的树林。
冬雪覆盖在玉阙山山脚下的样貌还在,应许是这里背阴,就算是这几日晴空万里,也没有把山脚下的雪全部融化。
男子目光炯炯的盯着那片,没有任何值得被人注视的树林。
半晌,男子开口说道,“你竟然来了。”
“我说那天晚上会让我感到很不安。”
“我想不通的是,你会来到玉阙山,图的是什么,血滴玉,还是那个孩子?”
男子说完,仿佛在等着有人回答他的疑惑。
然而,时间分秒渐过,很长的时间。男子等待的也就很久,但还是没有等来他想要的结果。
“天下有五神,而你身居其二。”男子晦暗不明的脸色愈加难看,他的瞳孔也在逐渐变得幽黑,变得深邃,“那天夜里,我当时想到的第一个人就是萧寂,因为他有根基,所以在玉阙山上,萧寂身上的变故会更加多一些。”
“而且,不仅如此,为了确保没有漏洞,我甚至把这个镇子上的那个孩子,都算计在了计划中。”
男子顿了顿,沉思了片刻后,又说道,“而让我万万没想到的是,你这位足够强大无比的神出现在了玉阙山。”
“那么,这个未知的错误,我该不该考虑考虑了?”
“你想试试吗?”
这次,男子的话落下没多长时间,树林里终于有声音传了出来。
男子闻言,眼眸更加深邃,脸色也变得凌厉了几分,“试?”
“你是想把所有的宝压在我的身上吗?”
“我估计,天外天已经知道你的动向了吧。”
“哦,不止天外天的穹苍门吧,还有瀚海深渊洞的残剑府,以及蛮荒黑夜中的神归路,都在注意你吧。”
“哦,忘了说了,还有佛禅寺。”男子揉了揉眼睛,似乎盯着树林看久了,眼睛都感觉有点儿累了。
“是吗?”树林里,沧桑的声音响起,“你应该关心关心你自己。”
“嗯……”男子有些不解。
“亘古时期的混沌赋,能有那么好得到么?”
男子对着树林笑了笑,“只要你不插手,得不得的到,那就是我的事情了。”
“你想改规则?”
“想又如何?”男子反问道。
“那她了?”树林里的人说道。
“谁?”男子皱眉,问道。
“剑阁……”树林中的人似乎在试着揣摩男子的弱点。
然而,身外树林外面的男子在听到他的话后,骤然间脸色冷了许多。
“你敢动她……”
男子冷厉的声音听着很渗人。
树林里的人对男子的气势不为所动,声音平和的说道,“当年萧咒一剑斩断了你玄家的灵脉,致使你玄家不得不再次重新化名,在这茫茫无际的人世间苦寻机缘。”
“你当真以为你玄家是万年不灭的神吗。”树林里,那人笑出了声,“玄凈无,你是想拿你玄家的根基命脉做赌注。”
“着实有趣的紧啊……”树林里的人扬声笑道。
“你可以试试……”
男子神色凝重的瞅着树林深处,他开始挪步,朝着树林缓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