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威和荷姨娘心里可是高兴,古夕雪敛眉低眼,娇羞惹人怜。
宿容垣硬是将贪恋的目光挪向古夕蓝,他似笑非笑,故意扬声道,“相府四小姐天资过人,一曲流水剑舞动天下,可惜了,本宫错过了,今日宫廷宴饮,君臣同乐,四小姐可否再舞一曲,以博圣上欢颜?”
夕蓝眼底冰封一片,笑容却绽开,她缓缓道,“臣女身份低微,能来宫宴已是三生有幸,怎敢在圣上面前卖弄……”
“父皇,母后。”宿容垣没听她解释,便转头高声叫道,全场都静下来听他说话。
“上次太子府上,太子府四小姐一曲流水剑舞,博得满堂彩,方才儿臣与四小姐相谈甚欢,希望她能再舞一曲,不知父皇可否同意?”
夕蓝将自己隐在红漆廊柱的阴影之下,低垂眼眸,众人看不清她的样子。
看着那个藕荷绿的身影,苍越帝知道宿容垣风流的个性,便随着他去,“有舞助兴,自然好了。”
夕蓝这才软软开口,“臣女自当尽力,可流水剑舞需两人合力完成,不如让……”
“儿臣最近也迷上剑舞,不如就让儿臣向四小姐讨教几招吧。”宿容垣这样回话,让古夕蓝再无法拒绝。
古夕蓝略带些畏惧,点点头,“那臣女先去换装拿剑。”
宿容垣点头,看着夕蓝的眼神闪过狠戾之色。
鼓乐声如雨打芭蕉,轻轻点点,鼓点渐密,鼓声从细微到如雷,气势震天响,就在此时,从大殿外飘进一抹胭脂红丽影,她手中的软剑点在地上,整个人借势弹起,飘落到大殿正中。
每个人都屏住呼吸,细细瞧着这妖娆婀娜的身条,可不管怎么看,也看不到那轻软细薄的红面纱下的脸,只是看着那一双眼眸,清澈如水。
宿容垣从金台之上提剑飞下,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却很快又恢复到邪魅狠决,他低声道,“四小姐,剑不长眼,本宫先赔个罪。”说罢他提剑飞起,向夕蓝进击。
夕蓝张开双臂,向后滑步,身子向下倾倒,贴地从宿容垣的身下滑出,旋转跳起,剑光洒落一室清辉。
每个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红衣女子,尤其是苍越帝,他搭在龙头上的手,似乎在颤抖,那双鹰一样的眼睛被红影占满,可眼里却有一丝悲凉。
宿容垣这哪是剑舞?若不是碍着面子,恐怕剑剑致命,可夕蓝总是以柔克刚,巧妙化解了他的剑招,可她不会武功,只是凭借跳舞的灵巧和活泛来躲避起舞。
夕蓝旋转躲避,宿容垣的眼睛微眯,手腕翻转,将剑倒拿过来,侧身快步与夕蓝擦肩而过,夕蓝躲闪不及,大红舞衣的长袖被划开一道口子,露出白皙的胳膊,赫然出现一道血痕。
夕蓝紧咬下唇,盯着宿容垣,宿容垣却再度飞起凑近夕蓝,低声道,“先前的告罪,现在正好用上了。”
夕蓝连忙退开,她顾不得伤口,小幅度地舞动着,可宿容垣看似轻柔却狠绝的剑又刺了过来,剑的锋芒就在眼前。
难道这一世终究难逃悲苦的命运,还是命丧宿容垣之手?
夕蓝绝望一闭眼。
“别愣神,继续跳。”没有想象中的疼痛,夕蓝睁眼一看,穿着红衣的琉璃正挥舞着剑,围着她翩翩起舞,而太子炎正和宿容垣比拼剑招。
“父皇,儿臣和郡主技痒,来凑个热闹。”太子炎的剑术行云流水,看似漫不经心,实则步步紧逼,把宿容垣打得连连后退。
心知琉璃和太子炎前来救她,夕蓝提剑而起,再度旋转入天,执剑斩红绸,化作漫天红云,她从天而降。
一曲终,只见夕蓝剑尖拖沓在地,一袭红衣飘飘妖娆,红面纱恰好被下落的风吹开,在唇边随风舞动,而她面容姣好,唇红齿白,左眉眉梢的那一点胭脂红比平时都要妖艳鲜活。
她不笑的样子,如同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高贵美丽。
没有人发一语,都惊叹于夕蓝的美丽,连古夕雪都觉得自己黯然失色,古夕蓝没有她漂亮,可今日的古夕蓝却胜过在场的所有女子,古夕雪暗暗握拳,只恨她不能杀了古夕蓝而后快。
苍越帝颤抖着站起身,睁大的双眼盯着夕蓝的脸,那种眼神,夕蓝记得很清楚,和前世里苍越帝第一次见到自己时一模一样,悲哀,凄凉,悔恨,愧疚……
苍越帝摇摇晃晃地走下台,还推开了正要扶他的公公,他跌跌撞撞走向夕蓝。
古夕蓝就是不动,没有行礼,没有出声,她知道只要自己站在这里,足矣。
她曾经看到过苍越帝的寝宫里有一幅画,那画里,是一个提着剑的红衣女子正站在尸横遍野的战场,那女子的眉梢,也有一点胭脂红,而她今天的动作,和那画中女子一模一样。
前世苍越帝从不许人碰那幅画,却独独让夕蓝看过,夕蓝知道,那是苍越帝的心结。
“月……月……”苍越帝伸出颤抖的手,在所有诧异的目光之下,就抚上了古夕蓝的眉梢。
夕蓝盯着苍越帝布满皱纹的眼睛,她觉得,苍越帝是在透过她看另一个人,可到现在她也没想明白是谁。
可无疑,苍越帝在意的,是她眉梢上的胭脂红胎记,这恰好是她最大的疑惑。
苍越帝就那样细细看着,用手指摩挲着胭脂红,眉头皱着,眼睛的泪光闪闪。
“圣上,丞相府古夕蓝,恭祝吾皇万世永安。”夕蓝向后推开,恭敬拜倒。
身后的琉璃、太子炎,还有冒火的宿容垣也都跪下,“恭祝吾皇万世永安。”
苍越帝这才找回那个威严霸气的皇帝仪态,他再看了夕蓝一眼,便回到宝座之上,微微一笑,“好,好一个剑舞。”
四人随着他的挥手而起身,在场众人都应声鼓掌,赞美不断。
“古夕蓝?”苍越帝琢磨着这个名字。
夕蓝向前一步,握剑拱手,“是,圣上。”
苍越帝苍老的脸化开一个欣赏的笑容,“你会武功?”
“回禀圣上,臣女不会,只是会些不上台面的剑舞。”夕蓝道。
苍越帝点头,“这剑在你手中真是如同游蛇般厉害,剑舞你都跳得这样潇洒,若学些剑招,定会大有裨益。”
夕蓝没有抬头,“多谢圣上夸奖。”
苍越帝疑道,“你这剑……”
“只是寻常铁剑罢了。”夕蓝回道。
苍越帝摇摇头,“这怎么行?朕送你一件礼物,就算是对你剑舞的封赏了,来人。”
一旁的宫人很快将一长锦盒递给夕蓝,夕蓝接过,抬头问道,“圣上……”
苍越帝笑道,“打开看看。”
夕蓝打开锦盒,琉璃上前帮她扶住盒子,她取出里面的一把剑,让她眼前一亮。
剑鞘通身是血玉造就,剑柄镶有一粒猫眼大的红宝石,轻轻拔剑,便会有嗡鸣声在震荡。
苍越帝道,“这是红玉血剑,是当年朕带兵出征云攸国时,一件珍贵的战利品,朕看你和它有缘,这就归你所有了。”
夕蓝双手捧剑,跪倒在地,“圣上,臣女与社稷无功,担受不起红玉血剑。”
苍越帝轻轻一叹,望向殿外的天空,声音细弱游蚊,“担得起,就当弥补朕的亏欠吧……”
没有人听得清他说了什么,只听苍云皇后一笑,“夕蓝,圣上是看重你的才华,这就是你的功,快谢恩吧。”
夕蓝咬唇,“谢圣上赏赐。”
她起身要退下,却听苍越帝展颜一笑,“夕蓝啊,朕不妨再多赏赐你一点,此剑为你所有,但凡不违苍云国之律法,上斩贪官恶吏,下斩蛇虫鼠蚁,丞相以下的官员百姓,见此剑都避让而行。”
每个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是稳重老练的苍越帝会做出的事?给区区一个灭国之殃的妖女这么大的赏赐?
夕蓝却把剑高高举过头顶,回以明媚一笑,“臣女夕蓝,多谢圣上赏赐。”
夕蓝的笑容,像阳光一样,晃了苍越帝的眼睛,他苦涩一笑,摆手示意她们退下。
“夕蓝,你怎么了?”琉璃大叫一声,扶住夕蓝的右臂。
夕蓝右臂已经鲜血直流,只是红色舞衣看不分明,她摇摇头,“没事的,就是方才和四皇子殿下对剑时,不小心……”
宿容垣怒瞪了她一眼,下一秒却是满含关切走来,“四小姐,是我不小心,才误伤了你……”
太子炎撩起她的衣袖,看见那一道伤口崩裂开来,可夕蓝却一点痛苦之色都没有,他沉声禀报,“圣上,四小姐被剑划伤,伤口崩裂,不及时治疗的话,恐怕这条胳膊就会不保……”
苍越帝也面露急色,“这是怎么回事?垣儿?”
夕蓝苍白着脸辩解道,“不,和四皇子没有关系,是我不小心蹭到了他的剑上,没想到这么,这么严重……”
“夕蓝,夕蓝你忍着点,姐姐在你身边……”不知何时古夕雪跑过来,而且推开所有人,把夕蓝紧紧搂在怀里,哭得梨花带雨。
夕蓝很是嫌恶,可并没有表现出来,疼得额头上冒出冷汗。
“好了,就让夕蓝先住在未名宫养伤吧。”苍越帝一抬手,十几个内侍宫女就要去扶夕蓝。
古夕雪冷不丁跪在地上,哭道,“圣上,臣女放心不下妹妹,臣女不能让妹妹带着伤独自一人啊……”
苍越帝一时没明白,只以为古夕雪爱妹心切,“好,你就留下陪夕蓝吧。”
大家一看,心里明白了,虽然古夕蓝是庶出,可古夕雪并不嫌弃她,反而对她极好,真是个心善的长姐。
这一举,几乎把在左相府和邱安睿那件腌臜事给淡化了,大家现在只是记得古夕雪的大度善良。
“多谢圣上,为小女周全。”古相心痛不已,向圣上拜谢。
古威才不是傻子,他知道他这个小小嫡出女儿已经讨得圣上欢心,以后的前程,恐怕是高不可及,他不赶紧表现一下作为父亲的慈爱,怎么能行呢?
夕蓝心中颇是不屑这父女俩惺惺作态的模样,今天她想要做的都做到了,苍越帝的别样对待,留在宫里。
古夕雪,既然是你要留下的,那你可不要后悔。
当下,她就被太子炎抱着回到未名宫安置了,为什么又是太子炎呢?在太子炎怀里的夕蓝瞪着他。
太子炎在不经意间将头低下,气息喷薄在她的面庞,只听他魅惑的声音低声响在耳边,“你这么深情地看着我,会爱上我的。”
夕蓝眉头一皱,别过头去,听到太子炎一声轻笑。
未名宫殿,宫灯照出明红的晕影,殿内的瓷器、宝石,在烛火的映照下反射着星星点点的光泽,香炉里青烟袅袅,名贵的秋羽香的气味充盈着空阔的宫殿。
寂寂深宫。
宫医为夕蓝包扎好,一群宫人忙乱收拾好后,现在宫里就剩下古夕蓝和古夕雪两人。
夕蓝半躺在床上,凉被随意搭在腿上,右臂包扎地很贴合,在衣袖的遮挡下看不出什么,她冷冷的目光飘向正在倒茶的古夕雪,赫然记起前尘往事,想来比这身上血痕更痛千万倍。
前世里,宿容垣登基,就在她被封后的前一天,对她殷勤以待的古夕雪进宫来,为她梳妆打扮,和她说体己话,素来狠心的夕蓝竟被所谓亲情感动,留古夕雪在皇宫一夜。
可那一夜古夕雪未归,清晨回来时,说走丢了,就在未名宫睡下了,可夕蓝的贴身宫女悄悄对她讲,古夕雪是从龙啸宫出来的。
谁能知道背叛究竟是从何时开始的呢?
古夕雪递来一杯雾丝洛神茶,自己站在床边,优雅地品茗,她望着紧闭的窗棂,道,“十六年,古夕蓝,你真是让姐姐意外啊,深藏不露,就是为了给我致命一击?”
夕蓝只用嘴唇碰了碰茶水,声音清冷,“大姐说笑了,夕蓝懦弱,胆小,对大姐二姐毕恭毕敬,怎么敢造次呢?”
古夕雪转头,目光如毒蝎,“一个人一生的好运气只有那么点,我不信你会一帆风顺,你总有一天,不,必定会栽到我手上。”
她会有好运气,那上一世就不会死得那么凄惨!夕蓝自嘲一笑,迎上古夕雪的目光,“我怎么敢和大姐比?大姐可是天之骄女,拥有所有人的宠爱,拥有最好的东西,而我,只是他人脚下的污泥,大姐何必自贬身价,与我计较?”
古夕雪冷笑,“你知道就好,古夕蓝,今天不知道你对圣上下了什么蛊,竟然让他对你宠爱有加,但是你别妄想,皇后娘娘怎么会坐视不管?皇宫的手段,可不是府里的小伎俩!”
夕蓝缓缓起身,整理衣服,目光微有闪烁,“皇后娘娘?圣上喜欢谁,谁才是皇后,世上有什么是永恒不变的吗?就像我古夕蓝,难道永远会被你当烂泥一样踩在脚下吗?”
“你……”古夕雪微微发怒,没想到夕蓝会说出这么大胆的话。
“四小姐,在吗?”门外响起左博云清冽如泉的声音。
夕蓝讥讽地瞥了古夕雪一眼,便向门口走去,一边轻声道,“我要出去了,既然大姐想住在皇宫里,那就好好享受吧。”
“见过左将军。”夕蓝打开门出去,用含笑的声音问候道。
古夕雪愤怒地站在原地,听着夕蓝柔柔的声音,心中想象着如何把她碎尸万段。
“四小姐,你这,怎么还穿着这红舞衣?”左博云问道。
夕蓝笑笑,停顿片刻,声音故意压低了些,但足以让古夕雪听到,“圣上最喜欢穿着红衣的女子,犹爱执剑的红衣女子,我早就在进宫前打听好了,咱们这就去落霞宫吧,听说每到傍晚,晚霞满天时,若有女子从那南面隐门中偷溜进去,定会讨得龙心大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