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的中秋,斧头山的大队部渐渐变空。
至少七八十人被热病折磨而死,抬出村子,尸体被埋在南山上。
马小冬的工厂没赚到一分钱,反而赔了不少,至少一个亿。
这一个亿全都变成蔬菜,积压在仓库里。
除了收购蔬菜,他还往里搭了不少钱。
病人总要吃喝拉撒吧?工人的工资总要发吧?毕竟没患病的人还要活下去。
被大热病肆虐过的斧头山变得死气沉沉,一蹶不振,没了一丝活气。
马小冬的心情也陷入了人生的最低谷。
晚上回到家,他沉默不语,随身听也不放了,京戏也不听了,只是一个劲地抽烟。
看到男人愁眉不展,张梨花非常心疼,特意做了好多美味。
“老公,吃饭了,今天有你最喜欢吃的红烧肉,红烧排骨,还有卤煮鸡……。”
“哎……。”马小冬没精打采走向餐桌。
一家人围坐在餐桌前,大宝跟樱子吓得不敢做声。
父亲虎着脸,孩子们就知道他心事重重。
郭素容跟马老根也不好受,瞧着那么多乡亲死去,真的非常焦急。
“小冬,吃啊,不吃就凉了。”父亲催促道。
整个餐桌上,也只有马老根有话语权,他毕竟是爹老子。
“爹,你说自从我当村长后,斧头山经历了多少磨难?蝗灾,水灾,大地震,火灾,现在又热病横行,山民的日子咋就那么苦?”
马老根说:“人活着本来就不容易,本来就要经历太多的灾难,谁都没办法!”
“爹,你说我是不是不适合当村长?不称其位,必有灾祸!老天爷要惩罚我?”
马老根说:“你别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天灾人祸跟你有啥关系?你帮着大家挣那么多钱,是个好村长,我出去脸上也有光。”
马老根真的为儿子感到骄傲。
马小冬披肝沥胆,为斧头山四个村子鞠躬尽瘁,山民们全看在眼里。
没有人指责他,只会感激他。
是他养活了几千人,带着大家共同致富奔小康。
是他让山里孩子上得起学,盖起一座小学校。
是他让山民们的腰包鼓起来,买的起汽车,盖得起楼房。
他甚至还为全村的群众购买了养老保险金
马老根见过几辈子人,没一个比得上儿子的。
人家在夸小冬的时候,他也跟着屁颠颠嘚瑟。
瞧!这就是我儿子,我的种!全是我教育的结果。
没有这么好的爹老子,怎么会有这么有本事的儿子?
“爹,我真的累了,不想干了,受不了……。”
马小冬开始打退堂鼓,因为见到的死人太多,小心脏承受不住。
“住嘴!这个村长你不干谁来干?就你有本事,换上别人,大家照样跟着受苦。”
“可我真的不想再见那么多死人,七八十条生命啊,都是我送走的……我在人前说说笑笑,晚上回到家就睡不着,觉得自己没本事,救不了他们……。”
马小冬开始感到自责。
“儿子,这真的不怪你,千万别往身上揽!是天意,天意使然……。”
这顿饭没吃好,根本没食欲。
回到屋子里,栽倒在床上,他仍旧不好受。
张梨花进屋,解衣服上炕,抱了丈夫的肩膀。
“小冬,你别难过,至少咱家是幸福的,没人感染热病,孩子,你,都是健康的,活着真好……。”
梨花一边说,一边来撩男人。
马小冬知道她要干啥,立刻拒绝。
“别,关键时刻,还是安稳点吧……。”
哪知道张梨花不乐意了:“呸!你的意思,俺有热病,会传染你?”
马小冬说:“我不是那个意思,你没瞧村里的动物?它们都不敢随便,担心传播热病,我俩要做榜样,要不然就是猪狗不如!”
“狗屁榜样?做榜样就该失去jiaopei权?动物跟人类就不繁衍了?”
张梨花不管那个,将灯拉灭,跟丈夫缠在一起。
刚刚喜悦一次,第二次没开始,忽然,枕头边的手机响了。
电话是李医生打来的,声音非常焦急。
“小冬,不好了,富贵叔犯病了……!”
“你说啥?”一个炸雷在马小冬的头顶上炸响。
“富贵叔发烧了,浑身痛痒,发起了高烧……。”
“你等着,我马上去。”马小冬立刻穿鞋下炕。
“老公,这是咋了嘛?”梨花问。
“你在家,哪儿都别去,我去瞅瞅富贵叔,他快不行了……。”
瞧着男人走出去,张梨花的心里很不是滋味。
张富贵染病,春梅能不回来?
她回来办完丧事,还会走吗?别利用守孝拖延时间。
那样的话,她跟小冬随时都会旧情复发,自己的地位岂不是很危险?
女人在家里纠结,马小冬已经跑进大队部。
走进简易病房的瞬间,他再次看到了前任老丈人。
张富贵的手腕上别了针头,正在输液,脸上同样起好多水泡,但老人的精神却非常好。
“小冬,你来了?”张富贵冲他笑笑。
“叔,您感觉怎么样?”马小冬赶紧上去拉他的手。
“小冬,叔……恐怕不行了,临死前,能不能再求你一件事?”
“叔,您说,您说……。”
“你能不能别喊我叔,继续喊我……爹!”
马小冬没觉得奇怪,从前俩人就是翁婿相称。
斧头山一带,对丈人的称呼都是跟着妻子叫,媳妇回娘家喊爹,女婿必须跟着喊。
他对张富贵的称呼,是跟春梅离婚后改变的。
一日为爹,终身为爹。改了称呼还有点不习惯。
“没问题,爹,您老一定要挺住,我给春梅打电话,让她回家。”
马小冬立刻拿起手机,打给了春梅。
春梅居住的地方不远,就在省城,还不到一百里。
因为热病封山,山外的人进不来,山里人出不去,女人才留在城里的。
“春梅,你回来吧,咱爹……病了。”
那头的春梅得到消息,晃悠两下扑通坐在床上。
父亲患病,就等于宣布死亡。
想起再也见不到爹,再也不能被他关心,牵挂,春梅的眼泪就扑簌簌落下。
女人连夜开车往家赶,天明时分进的村。
她不用通行证,没有任何一条狗敢拦她的路。
狗群跟狼群甚至摇着尾巴欢迎她归来。
“爹!爹……!”春梅跑进大队部,瞬间扑进父亲的怀里。
张富贵抬起枯如树皮一样的老手说:“妮儿,别哭,人老了都要走,我已经六十出头,人活六十已经够了,再活着就是浪费粮食。
爹啥都舍得,就是舍不得你啊,将来我没了,你要好好跟着小冬……。”
张富贵眼巴巴瞅着马小冬,那意思,你敢对春梅不好,老子从坟墓里跳起来,咬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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