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站着一个老妪,一袭灰色的棉布长袍,浆洗的已然有些发白。花白的头发梳理的一丝不苟,脸上褶皱深陷,像似老橘,睁着一对白浊的眸子,正定定的瞅着他的方向。
“这---”石定轸心脏不争气的跳动了一下。
‘啾啾’声响起,石定轸这才发现老妪肩头停着一只巴掌大的画眉鸟儿。褐色的羽毛,翎羽鲜亮不掺丝毫杂色,红喙赤爪,眼神灵动的上下打量着石定轸,一边在老妪耳旁鸣叫,像是在与她说话。老妪只是听着,神色一动不动。
他悄然向篱笆挪动了两步,只需一抬脚便可以跳出墙外。今日小贼是来放火的,可不能让人抓个正着。看着这老妇人白浊的眼仁呆滞,似乎眼睛有些问题,小贼心思灵动,却想悄悄地溜了。
石定轸看准位置纵身一跳,仿若狸猫巡城,心中暗自得意,谁知落下脚处竟还在原地。篱笆墙上藤蔓弯弯,近在咫尺,却自巍然不动。他不信邪的再向前迈出两步,周围景物竟如跟着他移动似的,无论他跨出几步,待定神依然留在原地。“不好---今天小爷又碰到鬼打墙。”他蓦然想起在石家坳,德云老道困他的那一幕。
‘啾啾’,画眉鸟儿轻舒羽翼,睃目瞧着进退维谷的小贼,仿佛在嘲笑似的。“老人家,何故困我于此?”石定轸试了两试,心知眼前老妇人虽然举止平常,一直未曾说话,却是个深不可测的高人。好在他也不是第一次遇到,倒也不是太过心慌,稳稳心神,恶人先告状似的先拿帽子扣了过去。
“哦?如此到是我的不是了?”老妪淡淡的道,“我这住处年余未曾有外人来过,冷冷清清的。听小红说你溜光鼠目,潜足蹑行,不若就留下陪老婆子说说话。总好过白日进宅,乱了世风。”
“呃---”石定轸一愣,老妇人话里话外的意思,是把他当做飞贼来看。小红?难道是那只画眉鸟儿?“还得尽快想办法离开这里才好!”小贼心思转动,这边走脱不掉,只好犯险从正门离开。方才郑经二人既是从柴扉安然离去。
“老人家,我只是在前院走迷了路径,并不是做那行窃的勾当,您老---”石定轸自说自话,向老妇人身旁挨着,待走到近前,足下猛然发力向柴门冲去。路过老妇人身旁,双手垂侧随时应变,谨防老妇人偷袭。
“你是欺老婆子眼瞎吗?还是心有所忌。不慌走,待说明白不迟。”身后老妪不慌不忙的说着,柴扉近在眼前,石定轸哪里有心思管老妇人说什么。听着老妪言语中有留他之意,小贼着了小心,身子前窜一记壁虎脱尾却向身后踹出,如果老妇人真要拿他,必然为其所阻。有这片刻的功夫,石定轸自信必然可以远走高飞。
小院正门果然未藏古怪,石定轸半个身子已经探出门外,心头正自暗喜,“这老妇人虽说练了甚么邪法,但是手脚必然不那么灵光,离了此地速速离去再做计较---”他心思刚刚转了一半,一股绵力自足腕涌入体内,他只觉得周身一麻,整个身体如风般扬起,‘砰’的一声,再回神时依然处在院中,横卧在地。
“啾啾”,画眉鸟儿不满的叫了两声。
石定轸顾不得身体酸痛,旱地拔葱鱼跃而起。胸腹叉开,气沉丹田,猛然一式猛虎伏案向前抢攻。他心知眼前这老妇人根本就不似普通人,若再留手,恐怕今天他就得留在这里。
“小娃好不懂事---”老妇人口中轻声说道,动也未动,石定轸顿觉一股劲力浩浩荡荡迎面而来,踢出的腿再也前进不得,‘噔噔噔’连退三步尚难自持,只得强自提了一口气硬生生压住,方才止住身形。一口气郁结在心口只间,连连呼了几口这才调理顺当。再看老妇人没事人一般,依然如故。
“你---”石定轸捂着胸口,心中骇然。他真是未曾想到,在这宅邸深处,一个垂垂老朽的妇人,竟然有此绝高的身手。自己拼劲全力竟然未能沾得她衣衫一角。
“想不到你是道门的底子,看着倒是有些眼熟。说吧,你是何门何派,来我家中又有何事?”老妇人侧着脸,石定轸这才看清她眼珠泛白,僵直不动,确实看不到他。
“我---”小贼一时语结,他心道:“我总不能说是来烧你房子的吧,那还不如自尽来得痛快些。”眼前这老妇人深藏不露,他自问根本不是对手,所幸把心一横,朗声道:“我是追踪郑经而来,本想让他出个丑,结果一直没有机会,这才误入此地。”他边说边小心打量老妇人的神色。在母亲面前说想要暗算她的儿子,恐怕也只有石小贼才说得出口。
等石定轸说完,老妇人脸上挂起寒霜,‘哼’了一声,脚下缓缓移动,竟是向屋门走去。肩头画眉鸟儿盘旋而起,一个俯冲在垄间花株中一啄,十几粒花籽凌空飞起。还不等石定轸看清楚,画眉鸟儿已经全数吞入腹中,当真是快如闪电,复又落在老妇人的肩头。“啾啾”,画眉鸟儿的叫声传来满足之意。
“进来吧,难道还要老婆子请你?你且说说看,他们又干了什么好事?”老妇人迈步走进茅屋。语声传来,却是对小贼说的。
石定轸迟疑了一下,将逃走的念头强自按下。这老妪既然敢放他独自在外,根本就不担心他能逃走。
屋中一张木床,薄薄的棉被放在一角,床中心放着一个蒲团,枝缠交错,与屋外垄间的花株茎叶相仿。对角放着铁耳碳炉,一只瓦罐中腾起水汽,壶嘴上挂着两只木碗。屋子的另一侧摆着供桌,三道黑漆灵牌分两层陈列在上,各自用黑布蒙了。一鼎香炉内散着余烬,应是老妇人时常焚香。除此之外,房中再无他物,简简单单,一目可扫。
“我这屋中没有桌椅,你便站着说话吧!”老妇人曲膝散盘在蒲团之上。画眉鸟儿便站在她的肩头,红喙清理着羽毛,也没见有个鸟笼供它寄居。石定轸不由暗自称奇。这老妇人开始令他惊惧,令他想破头皮也猜测不出,这府院深处竟然隐藏着这样一位其貌不扬的高手。只看她放在锦衣玉食的日子不过,如此清贫却甘之若饴,心中没来由升起一丝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