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秀青,正跟着父亲在省城里,奔走在一个又一个工地,寻找着一个能稍微安稳一些的活可做。可是每走到一处工地,包工头不是嫌高云贵没有技术,就是嫌高云贵带着孩子拖累,总是给他们一些零敲碎打的活,长则十几日,短则三两日,干完了活,包工头便不再要他们,发几百块钱就打发了。偶尔,那些包工头鸡蛋里挑骨头,在活上找些毛病,克扣了高云贵本来就不多的工钱。对于一个带着幼小的孩子在外寻求生计的农村人,只能打丢牙往肚子里咽。
就这样,高云贵和女儿秀青在外面奔走数月,好不容易在一个跟高云贵同乡的包工头那里找到了一份钢筋工的活。那是一个比较大工程,说是给石油工人盖家属楼,所以高云贵要在这个工地至少干上两三年。可秀青太小,稍重一点的活干不了,最后高云贵向同乡的包工头求情,把秀青安排在工地的灶房里做伙计,洗菜刷碗,干一些灶上的零活,一月也能和父亲一样挣不少的钱。晚上,秀青跟着父亲,和几十个大男人挤在大通铺上,秀青感到很不舒服,但是她还是没有向父亲说:不。因为他知道父亲的不易和艰难。
虽说在工地上起早贪黑,脏乱不堪,父亲顶着烈日整天在楼房上扛钢筋,拧钢丝,秀青在灶房里手不停歇的洗菜刷碗,晚上父女二人累的是伸不直腰,但父女俩总算是安稳了下来。
一天夜里,高云贵累的睡不着,他吃力的躺在大通铺上,发出轻微的呻吟声。整间屋子里五花八门的男人的鼾声响彻夜空,一声轻,一声重,一声短,一声长,一声节奏整齐,一声支离破碎,似有一场鼾声的特色竞赛在上演。屋子里的空气弥漫着各色浓重的味道,这味道足有让人窒息的威力。
“爸爸,我要上学,我要跟玉明哥哥一起上学!”秀青说着梦话。这样的梦话,几乎每个晚上高云贵都能听得见,只是他真的无能为力让孩子走进校门。每次到听到女儿发自内心的梦话,他总有一种冲动,就是能多挣些钱,让孩子能走进校门,读两天书。时代变了,他的思想也被这个时代的热潮所牵动。可是天一亮,这种冲动好像冬天的雪花,随着太阳光的出现,便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远在千里之外的乡村的玉明,却被迫和一个从不认的小女孩杨洋定下了娃娃亲之后,走进了高望子小学的校门。此时的他,虽说实现的上学的愿望,但心里总是有一股子冤屈憋在心里。
今天是开学的第一天。父亲带着儿子玉明来到了高望子小学,在校长的办公室里办理入学手续。
“玉明呀!我们两家以后可就是亲戚了!你也算是我的女婿了!”张校长坐在办公桌前,一边手里写着什么,一边嘴里拉着两家人的关系。
“是呀!以后我们和张校长家就是亲亲的亲戚关系,张校长即是你的媒人,也是你的丈人!以后说话做事要注意分寸的!听见没?玉明!”玉明的父亲紧接着张校长的话给儿子说。
玉明站在一旁,一声不啃,似乎在想着什么,他对刚才张校长和父亲所说的话置之不理,表情也极为不满。
“我说玉明,你听没听我们刚才说的话!你在这个样子我就收拾你!”玉明的父亲眼看儿子把他们讲的话当成了成耳旁风,口气极为严厉的告诫儿子。
办完入学手续,领上新课本,张校长带着玉明来到了一年级新生的班里,班主任高宝俊安排好座位,玉明被安排在第一排课桌靠窗的位置,他并没有急切的掏出装在书包里的新书欢喜的翻看起来,而是像霜打的茄子一样,无精打采的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纹丝不动。他还在想着外出打工的秀青没有学上,还在哪个工地上拼死拼活的赶着苦力活,吃不好,穿不暖,也睡不好,她才多大呀!就要受这样的苦,他同情秀青的遭遇,心里更是放不下这个跟他一起长大的乖巧的小女孩。
日子一天天过去,天气一天天变凉。玉明终于能够像村里的哥哥姐姐们一样,背着书包,按时按点的往返于学校和家,这两点一线的学习与生活当中。
长生河的水,冰凉的不敢随意伸进去人们的手和脚,河面上飘荡的残枝败叶更是加重了高望子村一份冷清和悲凉的气氛。河右岸山坡上一大片的杏树林,像是被红黄色的颜料浸染过,真有“霜叶红于二月花”的美丽。也许,这就是高望子在进入深秋时,唯一一道能够惹人陶醉的景色。瘸老汉赶着羊群在撒满厚厚彩色树叶的林间穿过,似有一种“羊在画中游,人在画中走”的意境。
玉明记得每年这个时节,他都要和秀青一起到杏树林玩个尽兴,帮着瘸老汉赶羊,追着麻雀奔跑。更有趣的事,当属找一处避风的角落,再找来一些干柴,架起熏熏的篝火,把他和秀青从家里的地窖偷来的土豆埋在火堆下面的土里,借助火堆迅猛的火力烤烫的土壤,把埋在下面的土豆烤熟,然后迫不及待的刨出土豆,把烫的捏不住的黑不溜秋的土豆左手丢右手,右手抛左手的强忍着疼痛掰开,热气滚滚中,掰开的土豆露出白花花的瓤,然后津津有味的嚼上几口,那味道,是世界上所有的美味佳肴也不能及的。
可今年这个时节,同样的杏树林,同样的黄和红,同样的瘸老汉和羊群,依然在这里肆意的徜徉,绽放。却在也没有同样的两个孩子在这片林子里陪着瘸老汉一起赶羊,一起追鸟,一起烤土豆。来的却只有放了学,背着书包的玉明,他默默的走在林间,瘸老汉已经赶着羊群回家了。这片曾经此时此刻热闹非凡的杏树林似乎沉寂了许多,玉明一步步走着,一只手不经意间摸过一棵棵冰凉的树干,小小的脑袋里思绪万千。
突然,一片金黄的树叶落到他的头上,却在没有落到地上的意思,他顺手取下叶子,轻轻的翻看几下树叶。似乎那片叶子在诉说:请你不要让我落地,不要让我腐化,我还想在半空的树梢上随风起舞,那才是我真正的梦。
是呀!这诉说多像远方的一个人,在轻轻的呼唤一种解脱,诉说一种希望。玉明明白树叶的心思,他没有让它落地,从书包里取出一本书,翻开书页,把那片树叶款款的夹在了书中。好让一个似乎无法实现的愿望在书中得到某种安慰,他想,书中的文字也许最了解叶子的心愿。
于是,在后来玉明的生命中就有了这样一种诗意的表达:叶子的心愿是回到树上/在苦难伸出舌尖的时候/信诺在一些不幸的故事中/虚幻地触摸/无法充实,如空濛的雾气/我相信夜莺的歌,充满灵魂/从此,几个世纪/叶子深深懂得这叙述/所有柔情的色泽/还有清婉的乐声/叶子的心愿回到树上/梦幻,爱与童年/都在九月里潜移默化/像花瓣,夹着整个绽放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