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之后,高望子村依旧安静的坐卧在苍莽的大山深处。在时代的召唤下,这个僻静偏远的小山村,表面上却有了不同于以往的许多变化,最为明显的,就就村里的土路已被水泥路取代,高望子小学的旧校舍也换成了新校舍,人们家里也进驻了各种新式家电,高望子人的精神面貌也有所改观。如果说这一切变化还能让人感到有一丝自豪和满足感,那么,长生河的变化,却让这里祖祖辈辈生活的人们感到有些忧伤。长生河的水位,在过去的八年间,已大大的降低,河面上一年四季都裸露着浅滩,岸边斜坡上的树林也失去了往年郁郁葱葱的风貌,长生河里的青蛙也少了,树林里的的鸟儿也少了,再也奏不出一场丰富多彩的天籁交响曲。
高望子没有人知道这是为什么?但他们似乎已经适应了这种环境的变化。日子也就一天天过上走了。
这些年,种庄稼的高望子人也少了,大多人家都荒下自家的地,起家到外面打工去了。留在村里的只有年过半百的老人和嗷嗷待哺的孩童。外面世界的花哨,带给高望子的并不是彻彻底底的改天换日,而是一种强大的诱惑,这种诱惑带走了高望子人的心,也带走了高望子的人。
没有足够能力起家外出的人,就只能把希望寄托在读书的孩子身上,这样的家庭,男人们往往外出打工挣钱,女人们留在家里一门心思伺候着孩子读书,地照样是荒废的。现在高望子小学虽说盖起了新校舍,但是学校里念书的孩子却没剩下几个了。城里的学校师资好,教学质量也高,有孩子念书的家庭,是想方设法把孩子送到城里去念书,他们为了给孩子自小打好基础,孩子上一年级时,就掏钱送孩子到城里的好学校念书,这些在城里读书的高望子的小孩,都有母亲陪读,他们在城里租了房子,给孩子洗衣服做饭,就这样,一直陪着孩子念了小学念初中,念了初中上高中,直到陪读着孩子考上大学,才算罢休。所以,高望子的女人,八CD已不在地里种庄稼,伺候老人,而是在城里陪着孩子念书;高望子的男人,也有八成一年四季在外打工,而是挣钱供城里念书的孩子和陪孩子念书的媳妇的花销。
四季依旧轮换,土地依旧贫瘠,人们依旧朴实,只是该长大孩子都长大了,该老去的人也老去了,该逝去的人也魂归故里。
瘸老汉赶着为数不多的几只羊过了惠民桥,来到高望子村东头。斜阳底下,几个老人蹲坐在一座有百年历史,却快要坍塌的土筑二层阙楼底下,抽着旱烟,晒着太阳。
瘸老汉佝偻着腰经过阙楼旁,向几个老友打了一声招呼。
“瘸老哥,坐下来歇会,老哥几个扯扯!”
“不了,秀青娃今天放端午节的假,我得赶回家里给秀青做饭!孩子半年都没回家了!”
说完,瘸老汉用手捋了一下白花花胡须,背影婆娑的赶着羊回家去了。他的几只羊经过高望子的村街,悠然的,毫无忌惮的播撒着黑黑的羊粪,一粒粒羊粪蛋在微风的吹东西下,满地的滚动,像一只只甲壳虫拖着黑色的壳满地的跑。瘸老汉和他的羊沿着玉明家果园旁的一条小路下去,又一次来到了长生河的一处浅滩。此时,黄昏的余晖在长生河里铺洒开来,也照在瘸老汉苍老的脸上,印出一道道深深的沟,这蹉跎岁月留在他脸上的沟沟,足以和这夹着长生河的沟相比。
过了这个端午节,玉明和秀青就要接受“黑色六月”考验。再过一个月,他们就要面临人生的第一次大考——高考。
五年前,玉明和秀青同时上了乡里的初中,三年之后,又一起考上县里的模范高中。他们凭着刻苦和努力,一边帮着家里干农活,一边又要紧紧的抓他们的学习,一路艰辛走来,终于收获了一次加入高考大军的机会。但后来的路到底怎么样?一切只待七月以后才能知晓。
玉明和秀青这次回家,是想在临考之前给他们放松一下紧张的情绪。他们为了高考,已有俩月没有回家了。这是他们高考前的最后一个端午,他们想回到高望子看看。虽然现在的高望子在他们的心中已不是儿时的模样,但他们依然坚信这块土地能给他们十足的底气和信心。
玉明和秀青回家,先要坐县城发往乡里的班车,然后又要步行从乡里走到高望子,这样,要足足花费四个小时。天快黑下来的时候,玉明和秀青回到了高望子,不知是什么缘故,呈现在他们眼里的高望子死一般的沉寂,这不是他们心中想要的安静。此时,高望子的长生河本应该在夜幕降临时,蛙声一片,流水淙淙,柔风萧萧。这才是他们心中那个饱满的,充满生机的高望子。不知什么时候,这样的故乡已在玉明和秀青的眼里消失了。莫名间,一种无声的悲凉涌动在他们的心头。
“走吧!秀青!回家吧!”
“嗯!回家吧!”
玉明和秀青背着沉重的书包在下山的一处路口停顿了片刻,又带着沉重的心情,沿着下山的路走去。不一会,就来到了高望子村东头的三叉路口。突然,他们听到旁边麦场里有响动,他们停下脚步,不一会,在夜色朦胧中,一个五六岁的女孩从麦场的草垛间走出来。夜幕中,玉明和秀青看不清那女孩的面容,等那女孩走近他们时,他们看到了一个衣衫褴褛,面容消瘦,头发毛乱的女孩站到了他们面前。因为玉明和秀青这几年一直在外念书,所以村子里五六岁的孩子他们也不认识是谁家的,更叫不上什么名字了。
“小姑娘!你是谁家的孩子!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回家!”玉明问道。
“我家没人,我住在大爸家里!”小女孩回答。
“那你是谁家的孩子?你爸爸叫什么名字?”玉明又问。
“我家在台园子,我爸爸叫赵二成!”女孩又回答。
“原来是赵二成的孩子!怪不得了!”秀青说。
“那你为何不回你大爸家呢?”玉明又问。
“我在等爸爸妈妈,等不住的话,我就回大爸家!我每天都来等这里等!可是他们总是不会来!”女孩说着,留下了思念的眼泪。
玉明和秀青把女孩送到赵大成的家里,才各自回家去了!玉明回到家里,向父亲询问了关于那个女孩的事,才知道那个小女孩名叫赵思佳。
那是四年前的一个晚上,赵二成带着一个二十出头,年轻漂亮的姑娘又一次回到了高望子村,在高望子村待了一年,那个年轻的女人给他生下一个女孩,取名赵思佳。
半年之后,趁着赵二成外出不在家,那个年轻女人借着去转娘家的借口,嚷嚷着叫公公赵连生送她到县城汽车站坐车,赵连生最初有些担心,不敢答应送儿媳去转娘家,毕竟这媳妇还是儿子用不正当手段娶回家的,但是那个女人说她已是赵二成的媳妇了,并且已经给赵二成生下了孩子,她也没闹着要离家出走,乖乖的在家里给赵二成照看孩子,现在她就是思念爹娘,要去娘家看看爹娘,然后即刻返回到高望子,继续做赵二成的媳妇,在家好好喂养孩子,做一个贤妻良母,并且让公公赵连生放心一百个心,送她去县城坐车。在那女人的再三央求下,赵连生老汉还是心软了,他想想儿媳说的话也在情理之中,再想想这一年多来儿媳的举动,倒不像一个一去不回的人,就答应送儿媳去县城坐车,赵连生老汉把儿媳妇放放心心的送上了汽车。回到家中,可是日子一天天过去,他总是等不到儿媳妇回来,大约一个月过去了,赵连生老汉开始隐隐的感觉到儿媳妇有不回来的可能,随着儿媳妇转娘家日子的增加,这种可能也开始变得不可能了。赵连生出去漫无目的的找了好几回,终是一个人垂头丧气的回来。
赵连生老汉懊悔的回到家中,看着无人喂养的孙女,整日里哭着找奶吃,真有一口气咽下,死了的想法。可是他不能那样做,儿子赵二成还在外面瞎混,他又把儿媳妇没看好,放跑了。要是他一死了之,这可怜的娃可咋办呢?他带着沮丧和懊悔,开始担负起喂养孙女的重任,等待着儿子回来时,对他的责骂。但这次,的的确确是他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任凭儿子怎么责骂,他都毫无怨言了。
半年之后,赵二成回来了,却发现媳妇丢下女儿,跑了。可这次,他到没有过分的责骂自己的父亲,只是气的咬牙切齿。之后,他连夜外出,寻媳妇去了,直到现在都没有回来。
赵二成的女儿长大之后,每次问起自己的爸爸妈妈去了哪里?赵连生老汉都会哄孙女说:“你爸爸妈妈出远门了,很快就回来看你!”可是孙女总是问:“那他们什么时候才回来呀?”赵连生总是回答:“不是明天就是后天,不是后天就是大后天!”
就这样的一句话,让可怜的小女孩赵思佳每天都要到高望子村东头的三叉路口,去等明天,或者后天,或者大后天回来的爸爸和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