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正好是四月初八,这一天对于高望子人来说是个特殊的日子,也是个不平静的日子。村里请来了皮影戏班正在社庙里给龙王爷唱戏。全村的老老少少都赶到社庙里看戏去了,社庙跟高望子小学只隔着一堵墙。玉明当然要跟着爸爸妈妈去社庙里凑凑热闹,虽然他还没有上过一天学,但是戏里到底演唱着什么段子,他尽管不能深刻的懂得,但他还是问坐在身旁的村里的老戏迷,这戏名叫什么?这戏里的人物又是谁?他们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那样?他非问个究竟不可,但最后,总是收获个似懂非懂结果。
高望子的老戏迷当属高云贵,高云贵本属高望子人,去年带着女儿迁移到邻村莲花村了。高云贵不仅懂戏,而且兴致一来,还要吼上两嗓子,倒也像模像样。许多时候,他也被请到其他村子的自乐班当演员。今天高云贵也带着自己还未上学的女儿秀青来到这里。玉明一到这里就眼睛瞄来瞄去的找着高云贵所在的位置,他终于在戏台左前方看到了高云贵,秀青也在他爸爸跟前,她身着点缀着小花的绿色上衣,脚穿着一双深红色的新布鞋,梳着两个羊角辫,头发黑亮黑亮的,大大的眼睛眨巴个不停。高云贵旁边站着的还有瘸老汉,瘸老汉手里拄着放羊的长鞭,看戏还比高云贵认真,他身穿一件从不换洗的军绿色破棉袄,只是不知从哪里弄来一双半新的当兵人穿过的胶鞋套在脚上,实在是不与他从不换洗的上衣和裤子相匹配。
玉明连忙从人缝里窜了过去,来到高云贵的身旁。高云贵正看得起劲,没有注意到他过来。
“秀青,你也来了!”玉明没有打扰看皮影戏的高云贵,就直接跟秀青搭话。“玉明哥哥,你也来了。”秀青有些惊讶,“爸爸,我玉明哥哥也来看戏了。”“玉明呀!你一个人来的?”高云贵低头看了玉明一眼,问道。“我爸爸妈妈也来了,在那边看着哩!”玉明用手指着另一边的人群说。
“秀青,今天我们不看戏,我带你去个地方。”
“玉明哥哥,你要带我去哪里呀?”
“跟我来,来了就知道了。”
玉明向秀青的爸爸打了一个招呼,还没等高云贵反应过来,便一把拉起秀青的手又钻进人群里了。
“玉明哥哥,你要带我到哪里去呀?”
“来了就知道了”
两个人在人群里挤来挤去,不一会儿,两个人终于挤出了熙熙攘攘的人群。来到社庙隔壁的高望子小学门口。
“秀青,你看,他们都在上课。”学校的两扇铁门用粗粗的铁链穿锁着,两扇门中间还留着一个缝,正好小孩子可以挤过去,玉明指着学校里面的教室说。“玉明哥哥,你把我带到这里干什么,我又没在里面上学。”秀青带着愕然的表情问道。“秀青,难道你不想上学吗?来,你跟着我,我们可以偷偷的溜进去,看他们上课。”玉明说着,正准备拉着秀青往门缝里钻。“玉明哥哥,我当然想上学,可是这是学校,我们不能随便进的,我不去。”秀青甩开玉明拉着的手说。“有什么不敢的,我们只是偷偷进去,看一会就出来,没人会发现我们的。”玉明又劝说道。
没等秀青开口,玉明又拉起秀青的手就往门缝里钻去。
校园里一片咿咿呀呀的读书声,这声音真像河边林子里的鸟叫一般优美,但这声音却带着几分肃穆和安详,这声音也让玉明没有一丝的紧张和心虚。可是秀青就不一样了,她整个人弯下腰行走,战战兢兢了跟着玉明经过校园,来到一间读书声最大的教室的窗前。秀青低着头,蹲在窗外的墙脚不敢起身,可玉明一点不惧怕自己被发现,他踮起脚,透过玻璃,眼睛扫视着教室里,黑板上方方正正,密密麻麻写满了汉字,可他就是不认得一个。老师正坐在讲桌前低头着仔细的批改着作业,学生们都端端正正的坐在课桌前背着课文。坐在墙角的是一个胖男孩,他正背的入神,摇着头,闭着眼,嘴唇像念经的和尚,偶尔,背到一处入境的地方还会露出浅浅的微笑。玉明看的入了神,却忘记了蹲在墙角的秀青。
“干什么的?”有一个人从老师的办公室里出来,大喊了一声。
秀青听到有人在喊,急坏了,一把把踮着脚偷看上课的玉明拉倒在地上。
“哎呀!”玉明狠狠摔在地上,疼痛的叫唤了一声,“秀青,你拉我干嘛?我还没看够了!”
“玉明哥哥,你看,有人在叫我们呢!”秀青用胆怯的表情看着站在身后的那人说。
玉明抬头一看,原来站在面前的是前天来他家里,找父亲商量一件“神秘事情”的张校长。据父亲说,张校长就是他高中时的同学。那时,由于各自家里条件不一样,父亲只能辍学在家务农,而张万诚张校长因为家里的条件好,继续攻读他读书,上了高中,上大学,一直到考上师范学院,毕业后分配当了高望子小学的人民教师,凭着几十年兢兢业业的工作态度,最后职位升到高望子小学校长的位置。关于张校长来他家里和父亲商量的那件“神秘事情”,自始至终家里就没有让玉明知道。
“玉明,原来是你呀!你不到社庙里看戏,跑到学校捣什么乱?你以为这是你家的后院吗?还带了个同伙,你们两个小鬼跟我到办公室来。”张校长带着玉明和秀青来到自己的办公室里。张校长给自己的茶杯里倒满一杯开水,然后慢步走到凳子跟前坐下。两个孩子远远的低着头站在一边,不敢正面看张校长一眼,真像两个“结伙犯案”的罪犯在等待严肃的审问。
正在这时候,社庙里的皮影戏已经散场了,玉明的父母和秀青的爸爸都在各自寻找着自己的孩子,戏场子里的观众走的只剩下寻找两个孩子的三个家长,三个人相互碰面询问后,才知道两个孩子是一起走丢的。正在玉明的父母和秀青的爸爸各自焦急,不知所措之时。瘸老汉就在不远处一块田埂上喊着:“我看见两个孩子溜进了学校,估计还在里面。”这瘸老汉不知什么时候,把自己的羊赶进哪一处没有庄稼地的山仡佬里,也跑到这社庙里来看皮影戏,站在高云贵身旁看戏的他正巧也看到了玉明和秀青偷偷溜进学校的一幕。“他俩真的溜进学校里去了?”玉明的母亲问。“我看到了,真的进去了,快去找吧!”瘸老汉一转身,长鞭一挥,又喊骂着自己的羊儿追去了。三个家长赶到学校门口时,只见玉明和秀青一前一后低着头灰溜溜,慢腾腾像个刚被警察叫去问过话的嫌疑人一样,从警察局的大门里出来。
“你们两胡闹客,跑到学校干嘛去了?”玉明的母亲上前用手不轻不重拍打了一下儿子的后背,抱怨着说,“你胡闹嫌不够,还要带着秀青跟你一起胡闹!回到家里看我怎么收拾你!”“秀青,你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谁让你溜去学校的,你一个女娃娃,不嫌人笑话,也不知道这是学校,这是咋村的大单位,那能随便说进就进?”高云贵也开始教训起自己的女儿了,说着一把拉起秀青的胳膊边走边骂。“女娃娃长大要嫁人的,念书有什么用?你给我趁早打消这个念头!”
秀青眼里含着泪花,边走边回头,用不舍和委屈的眼光看着身后的玉明。玉明没有啃声,但他深深的知道秀青是为何眼含着热泪,心怀着委屈。
“孩子他妈,你不要责骂娃儿了,玉明不就是想念书吗!这才偷着溜进学校去看人家的娃娃读书。”玉明的父亲说着走到儿子跟前,用手在儿子头上一揽,一家三口也回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