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为,这些情况足以给我们以教诲,我们都应明白:金无足赤,人无完人。其实,好人、善人,乃至伟人,都是可以发现的。事实上确实存在着创造者、先知、哲人、圣人、巨人和发起人。即使这些人十分罕见、凤毛麟角,也能推动人类走向光明前景。然而,他们有时也会流露出易怒、暴燥、乏味、自私或沮丧等弱点。为了避免对人性失望,我们必须首先放弃对人性的幻想。
实现自我价值的内在动力
人性、自我、复杂的社会生活以及自然和客观现实,都可以被自我实现者以哲人的态度接受,这自然而然地为他的价值系统提供了坚实基础。这些接受价值,在整个日常的个人价值判断中占很大一个比例。他所赞成或不赞成的,他所反对的或提倡的,他所高兴的或厌恶的,往往可以理解为这种接受的潜在特质的表面衍生物。
自我实现者的内在动力不仅顺理成章地为他们提供了这种基础(因此至少从个意义上看,充分发展的人性是全球的、跨文化的),而且还提供了其他决定因素。这些决定因素包括:他与现实的特别适意的关系,他的社会感情,他的基本需要满足的状态,他所特有的对于手段和目的的区分,等等。
自我实现者对待世界以及他们的实践活动的方式,会产生一个极为重要的后果:在生活的许多方面,冲突、斗争以及选择时的犹豫和矛盾减弱或消失了。很明显,“道德”很大程度上是不接受或不满意的副现象。在一种异教徒的气氛里,许多问题好象没有道理,并且淡化了。其实,与其说解决了这些问题,倒不如说把它们看得更清楚了,它们原本绝非一些本质固有的问题,而只是一些“病人制造的”问题,例如,打牌,跳舞,穿短裙,在某些教堂里接受祝福或忏悔,喝酒,只吃某些肉类或只在某些日子里吃肉。对于自我实现者而言,不仅这些琐事变得无足轻重,而且整个生命进程在一个更重要的水平上继续发展,例如,两性关系、对身体构造及其功能的态度、对死亡本身的态度等。
我不由想到,通过更深层次的探求之后,所谓的道德、伦理和价值的许多其他东西会成为一般人心理病态下毫无道理的外体现。一般人被迫在许多冲突、挫折和威胁中作出某种选择,价值就在选择中表现出来,而对于自我实现者,这些冲突、挫折和威胁都消失或者解决了,就像关于一个舞蹈的争论会平息一样。他们觉得两性表面上不可调和的斗争不再是斗争,而是快乐的协作;成人与儿童的利益其实根本没有那样明显的对抗性。对他们来说,不仅异性间和不同年龄间的不和是如此,天生的差异等等也是如此。我们知道,这些差异都是焦虑、惧怕、敌意、进攻性、防御和嫉妒的肥沃的温床。但实际上,它们似乎并非必然如此,因为我们的研究对象对差异的反应就很少属于这种不值得追求的类型。
很典型的一个例子就是师生关系。我们研究对象中的教师的行为方式非常健康,这是因为他们对这种关系的理解异于常人。例如,他们将它理解为愉快的合作,而不是意志间的冲突,对权威、尊严的威胁。他们以自然的坦率代替了做作的尊严,前者很不易受到威胁,而后者很容易甚至不可避免地要受到冒犯,他们并不试图做出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样子,也不搞威吓学生的独裁主义,他们并不认为学生间、师生间的关系是竞争关系,他们也不会摆出教授的架子,而是保持像木匠、管道工一样普通人的本色。所有这一切创造了一种没有猜疑、小心翼翼、自卫、没有敌意和担心的课堂气氛。在婚姻关系、家庭关系以及其他人际关系中也同样如此,当威胁减弱了,这些类似的对威胁的反应往往也就消失了。
悲观绝望的人和健康乐观的人在原则和价值观的许多方面都是不一样的。他们对于自然界、社会、以及自己隐蔽的心理世界的感知和理解有着深刻的区别,这种感知和理解的组织和系统在一定程度上决定了该人的价值系统。对于基本需要满足匮乏的人来说,周围世界充满危险,既像是生活在莽林中,又如同生活在敌国领土上,在其中既有着他可以支配的人,也有可以控制他的人,这像任何贫民区居民的价值体系不可避免地受低级需要支配和组织。基本需要得到满足的人则不可能这样,由于基本需要的充分满足,他能够把这些需要满足看得无所谓,并全力以赴地追求更高级的满足。这就是说,两者的价值体系不同,满足的需要也必然不同。在已经自我实现了的人的价值系统中,其最高点是绝对独一无二的,它是个人独特的性格结构的体系。这种情况非常清楚、不容置疑,因为自我实现就是实现一个自我,决不会有两个自我是完全相同的,只有一个雷诺尔,一个布拉姆斯,一个斯宾诺莎。我们已经看到,我们的研究对象有很多共同之处,但同时个人化的程度却又更高,他们更加鲜明地成为他们自己,他们也不像任何常人对照组的成员那样容易彼此互相混淆,也就是说,他们之间既有相似之处但又迥然不同。他们同迄今描述过的任何一类人相比,都有着更加彻底的个人化,同时又有着更加完全的社会化,有着对人类的更深刻的认同。
“为所欲为”的健康者
对于二歧的问题,我们必须也最终可以归纳和强调一个对自我实现者的研究中得出的非常重要的理论上的结论。其实通过好几处也可以断定,过去认为最截然相反、对立或二歧的东西,其实只对不健康者存在。在健康者看来,这些二歧已经解决,对立已经消失,许多过去认为是不可调和的东西己整合并结合为统一体。
比方说,心与脑、理性与本能、直观和理解之间,常被认为早就存在着对立,但在健康人的身上却根本看不出。它们的关系由对抗变成协作,它们相互之间没有冲突,因为它们表达的是同样的意思,得出的是同样的结论。一句话,在健康人身上,欲望和理性相互吻合、天衣无缝。圣奥古斯汀说“挚爱上帝,为所欲为”,这句话可以恰当地解释为“自我保健,为所欲为”。
由于健康人的行动,从根本上看既有利己又有利他的,所以自私与无私的二歧也不存在了。我们的研究对象既有高尚的精神生活,又非常不受约束,喜爱声色美味之乐。当责任也是快乐,工作等于消遣时,当履行职责并且讲求实效的人同时也在寻求快乐,而且的确非常愉快时,职责与快乐、工作与消遣也就不再相互对立了。假如最社会化的人本身也最个人化,假如最成熟的人同时又不失孩子的天真和诚实,假如最讲道德的人同时生命力又最旺盛、欲望最强烈,那么继续争论这些区别还有什么意义呢?
同样还可以在下面的对立中发现到这一点:仁慈与冷酷、具体与抽象、接受与反抗、自我与社会、适应与不适应、脱离他人和与他人融合、严肃与幽默、认真与随便、庄重与轻浮、酒神与太阳神、内倾与外倾、循规蹈矩与不合习俗、神秘与现实、积极与消极、男性与女性、肉俗与爱情、性爱与友爱等。对于这些人,本我、自我和超我是互相协作的,它们之间并不发生冲突,它们的利益也无根本分歧,这种情况与神经病患者则恰好相反。他们的认知、意动和情感结合成一个有机统一体,形成一种非亚里士多德式的互相渗透的状况。
高级需要和低级需要的满足不是处于对立,而是趋向一致。许多个重要的哲学两难推理都被发现有两种以上的解答,或者根本没有答案。假如两性之间的冲突结果在成熟的人那里根本不存在,而仅仅是成长的阻碍或削弱的征兆,那么谁还愿意选择这种冲突的关系?谁会再三思索而高瞻远瞩地选择心理病理学?当我们同时发现两位女性都是健康的妇女之时,还有必要在好女性和坏女性之间选择吗?她们之间还相互排斥吗?
类似于以上的情况,健康人与普通人之间的区别不仅在程度上,而且在类型上的区别都是如此之大,导致了两种截然不同的心理学。我们越来越清楚地看到,有残疾、发育不全、幼稚和虚弱的人只会产生残缺不全的心理学和哲学,而对于自我实现者的研究,必将为一个更具普遍意义的心理科学奠定基础。
探察真正的自我
在我看了弗格森在《加州管理评论》所发表的文章后,某些观点就变得更明确。当我开始比较这些具有罗夏测验、投射测验和非结构性测验特征的团体时,我发现非结构式的心理分析和这些团队有某种联系。此外,这也与道家的顺意无为思想——放任万物依照自己的方式自由发展——有关。
这也与罗嘉斯所提出的非指导性谘商类似,我现在可以清楚地知道它为什么能造成这样的结果。所有这些类似的理论使我更了解学习团体,我可以把他们与我所知的理论性知识结合在一起,我想建议在这个领域的人,他们也应该做同样的事。我在此特别向他们指出一点,他们好象都忽略了一项事实,那就是非结构性团体已经在许多不同的领域中展示出不可低估的力量。
在这种情况下,我重新回想魏泰迈强调非结构性思考的主张,而且我发现这种主张在薛里夫实验和艾殊实验中得到支持。
在这种想法的促使下,我比较了心理分析所采取的自由联想与罗夏测验中非结构性墨点所产生的影响以后,结果我发现,当世界变得有结构性、有组织、有秩序时,人们就会倾向于调整自己去适应这个团队。布兰迪斯心理研究所采取道教思想与消极主义式教学,使我从中了解到,缺乏结构和顺意无为精神会激发人类隐含的心灵力量,使人们朝向自我实现的目标发展。但是我也意识到,缺乏结构的团队会暴露出员工的弱点——例如缺少才华。简单地说,非结构性环境要么令人打破结构,要么产生结构。
接着我也发现,在我们这种教学环境下失败的人,在传统的研究所可能会有很好的表现,他们不停地上课,不断地考试、累积分数,生活在一个有组织、强调权威的环境中,他们不必主动去争取什么,而是等着别人去告诉他们做哪些事。之后我才恍然明白,其实我们研究所的环境对那些失败者而言,也是有益的,因为他们在20岁——而非等到40岁——就清楚地知道自己对心理学没有太大的兴趣,也不适合成为一名怀抱热诚的知识分子。
类似的事情在无组织性的团体之中也会发生。如果一直有人告诉你做什么或怎么做,生活对你来说也许会变得容易许多,你永远也不会发觉自己的弱点,更无法看出自己的优点。在我关于心理治疗的研究中,我得出一个结论:在抽离塑造行为的外部因素后,人们的行为将会受到内部心理因素的影响。因此,如果要观察出哪些是内部心理因素,最好的途径就是排除外部因素,例如外部结构。这就是罗夏测验的目的。这也是我在爱罗湖所观察到的实况(马斯洛曾受天尼堡之邀,前往南加州大学爱罗湖会议中心,拜访当地的学习团体)。我自己写道:
这是通往心灵世界和心灵知识的大门。透过对内心的体验而达成(而不是只靠演说或阅读),经由他人的回馈,让我们意识到自己的心灵,协助我们以一种较为有序的方式,体验内心的变化。这种转向内心探索、意识内部经验的过程,只有在非结构环境中才能变成现实。
我们来分析一个较普通的例子,某些妇女会时常发生这种情形,特别是在一个家长制的情形之中时。例如说嫁给一个大男子主义的男人的妇女,几十年以来,她一直是个“好太太”,非常尽责地做好每一件要她去做的事,天天为家事奔波,抚育小孩,照顾丈夫。不幸的灾难突然降临到她的身上,她丈夫死了,或者她和丈夫离婚了,也可能是她离开了丈夫。不管怎么说,对她自己以及周围的人来说,这些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完全出乎预料之外,而她也完全变成另一个人——展现出难以置信的才华。
例如,我认识一个妇女,在她接近50岁时成为一个优秀的画家,而在此之前,她并不知道自己拥有这方面的才能,也没有任何想提笔画画的冲动。这就好比一旦你点燃打火机或是灵感被触动,原来隐藏在内心的潜能就会蹦出来。对许多寡妇以及离婚妇女而言,在经历震惊以及恐惧以后,反而会觉得有一种解脱束缚的轻松感觉,发现自己被囚禁了很多年,不断地自我放弃、自我牺牲,总是以丈夫、孩子、家庭为中心,完全忽略了自己。这是一个非常典型的例子,可以清楚地想象非结构性组织运作流程。组织就像个盖子、抑制器,如果你让一个人时刻不停地工作,他就不会有时间坐下来静静思考,隐藏在他意识深层的潜能也就没有机会发挥作用。
我现在有必要说一下,我对类似团体的第一印象,真的是充满惊讶和震撼。这些人凭着内心的直觉,自由自在地高谈阔论。而在学习团体中,通常在经过一到两年的治疗后,我才能与患者有如此随意的交谈。这对我的感触非常大,我开始重新思考自己的方法。我必须重新调整自己对团体互动的态度,以及过去认为不断地交谈是无效率的想法。过去从心理治疗的角度分析,我们认为性格的改变必须花费两到三年的时间。但是事实证明,根本不需要如此长的时间。这是我在观念上的重要转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