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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始终不露面的爸爸

那次去某中学家长会讲座,课间休息的时候有位家长妈妈问我要名片,说能否约时间面谈,当时没在意,家长们似乎都是在听完课后才忽然开窍的,于是在讲课结束的时候往往幽上一默,说给“大小孩”讲课很自信。讲座过后的一段时间往往会成为孩子问题咨询的高发期。

下班后本想去凑个饭局,电话忽然响了起来。

骆老师吗?我有你的名片,不知道是否还能记得我,我听过你的讲座,今晚上我带着孩子过去谈谈,你几点方便。

打预约电话时一般都很客气,如问我何时有时间等,很少有人不约时间直接过来的。而从这个电话里好像听出点命令的味道,虽然有些愣神,但还是答应见面。

推掉饭局在咨询室等待,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半小时,门就被急促的推开了。礼节性的客套过后,打量下这母子。我只能用很有气质形容,上了年纪的女人再打扮也掩盖不住岁月的无情,但气质这东西是很难装出来的,配上考究的穿戴,推断是个很有身份的女人,孩子倒一般,清秀的脸略显呆滞,读不出什么表情来。

我听过你的课,很赞赏你对孩子及家长心理的分析,孩子有点小问题,希望能疏导一下,知道你们有工作原则,但我还是希望你替他保密,我们是否能不透漏身份的?

这位妈妈的话不多,但句句说在点子上,从语气中也嗅到了一种感觉——颐指气使的命令似的感觉。

呵呵,我不自然的笑了笑,是这样的,如果涉及到关键问题,是需要些家庭背景的,就是说需要提供些真实的资料,但请放心,我们有工作原则,更有职业道德,今晚的谈话内容属保密范围,若有违反愿负法律责任。而我所提的建议你都可以自愿选择,如心理测试等。请问您什么地方需要我的帮助呢?

哦,那就好,我多心了。孩子上初一,寄宿的,平时我们太忙,管不上,可是最近听他的老师讲孩子白天上课犯困,一问才知道是晚上失眠造成的,周末接回家问他,我们这孩子内向,不善交际,啥也问不出来,但面色苍白,好像营养不良,休息肯定也不好,但他说没事,不让我们操心。开始我们也以为过一段时间就好了,可班主任让我去学校,说了些孩子的情况,劝我带孩子回家调整一段时间,我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上次听你的讲座,谈到了孩子的心理问题,就想过来看看,是否能疏导一下。

妈妈在谈孩子问题的时候,始终没正眼瞅孩子一眼,这有点违背常理,孩子只顾独自坐着,对妈妈的话没啥反应,偶尔的会看妈妈一眼,似乎想说什么但又没有勇气。

感谢你的信任,我会尽力提供帮助的。能否告诉我您贵姓,孩子怎么称呼?

我姓胡,你叫他小宇吧。

哦,胡女士你好,能否的谈谈孩子的成长史,如果涉及到敏感问题,你可以有所保留,也可以让孩子回避。

嗯,胡女士思考了一下,对孩子说,小宇你到外面呆一会,我和叔叔单独的说几句话。孩子听话的站起来往外面走,我打开沙盘室,让他在沙盘上玩一会。

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说,上小学的时候孩子的学习成绩很好,老师一直表扬他,可是最近一年多成绩直线下降,变得沉默寡言,像是把自己封闭起来,我找不到原因,也多次与老师沟通,但他们也说不出原因来,只是让我们多关心孩子,为此我也带着孩子找过省里的一些儿童专家,他们大道理讲的不少,但也没有给出答案,我也很迷茫,很着急,不知道孩子到底怎么了?

我发现孩子的问题好像一直是你在操持,他爸呢?是什么态度。

胡女士忽然沉默了,慢慢的用湿巾蘸着眼角……

我感到有些冒失,是否爸爸出了意外?一定很辛苦的,一个人忙里忙外的一定不容易。我赶忙转移话题。

他爸忙,一些事情离了他不行,于是孩子的问题就落在了我身上,但我的工作也不轻,也得去处理,开始的时候有些争执,在谁教育管理的问题上有些矛盾,其实孩子基本上不需要操心,成绩一直很好,也不在外面惹事,这让我很是放心,可我明白,这都是孩子自觉,比别的孩子早熟懂事吧。

孩子小时候怎样?

一直不错,一直不淘气,上所后爷爷奶奶一直来回接送,多亏离家不远,老人身体健康,照顾孩子没问题,他只有一个妹妹在外省工作,算是独子吧,年轻的时候就在政府部门工作,基本上不回家,工作上的事我不问,他给我最深的印象就是忙,我的工作也不轻快,也是一大摊子事,可能忽略了孩子的管理吧,爷爷奶奶照顾的不错,我们算是很放心的,就这些吧,你还需要哪方面的情况?

哦,孩子什么时候断的奶?

很早吧,没有时间喂奶,于是就早换奶粉了。怎么,这有关系吗?

嗯,那么爷爷奶奶都有学历吗?

有,都上过学,爷爷还是老高中生,奶奶是大家主小家的小姐,识文断字。

哦,胡女士,那我问你,小宇出现了这种情况,你认为根本的原因是什么?

唉~怎么说呢,也可能有关系,也可能没关系吧。

那么你说的这个有关系和没关系指的又是什么?

我还是和你实话实说吧,只不过不知道是否是导致孩子出现问题的原因。

好,你谈谈吧。

对心理学我一窍不通,我不知道发生在家长身上的事情对孩子会产生什么影响,刚才你这么提问,我也隐隐感到有些不安,如果真是那样,我想我们是有责任的。

哦,你别有顾虑,我已经说过,我们的谈话绝对保密,请你放心。看到胡女士欲言又止的样子,我再次打消她的顾虑。

哦,我知道,我们夫妻之间的关系不是很好,当然原因很复杂,也可能是我多疑,但也差不多是那回事,但由于他的身份太特殊,于是有些事情我得顾全他的面子,可是我的容忍换来的却是他的肆无忌惮,当时我不断的提醒自己,要忍,可能忍过去也就好了,但事与愿违,事情没有向好的方面发展,反而越来越严重……

胡女士眼圈有点发红,我能看出她在竭力控制着情绪,始终端正的坐在藤椅上,尽量不失体面,音速音量都控制的很好,能看出素养很好。

是这样的,由于事关孩子的问题,我必须了解一下你丈夫的身份,即使你不说我也多少能知道点,他是一位领导,并且权力不小,对吗?

是的,他是市里的一位领导,算是年轻有为的那一批吧。我们结婚的时候感情很好,直到孩子出生一直相安无事,在孩子三岁时候吧,我发现外面有些风言风语的,起初我以为是反对面制造谣言,可后来我还是发现了问题,直到有一天被我在宾馆里撞到。那女的也是机关的一位秘书,长的当然没得说,很标致很招人喜欢的那种,当时我受不了,疯了一样要他解释,可最后还是被他说服了,当然我的本意也不是把他怎么样了,这年月这样的事也不少见,我想只要以后改了也就过去了,主要是为孩子考虑吗。可从此在我心里就留下了阴影,这婚姻再也不纯洁了。

事情果然不出所料,一位领导,一位领导的太太,还是第一次接待这样级别的咨客,我有点紧张。谈到这里,孩子的问题还是没跑出那个框架,依旧是家庭环境在作怪。开始没有意识到,慢慢的积累成问题,无奈之下来到这里,这差不多是规律了。此时,我忽然对这个家庭产生了兴趣,它与普通家庭与什么区别?子女的教育是否有所不同?如何面对感情危机等。

后来呢?情况没有转机?

是的,收敛了一段时间,那时我忽然明白了一句话,你可以锁住他的手脚,但锁不住他的心。他的工作性质就那样,有时候半月不回家,你怎么监督?总不能放弃工作跟着他吧,呵呵,那不成笑话了。于是只要他一出去开会,我就会想到宾馆,想到那个女人,有时候会控制不住,总想给她打电话,但一想这不是自讨没趣吗,再说了,他毕竟是领导,你这样闹腾,或许真会影响到他的工作,若真的怪罪下来,是不是有点得不偿失?于是我就失眠了,害怕晚上,一到晚上就紧张焦虑不知所措,慢慢儿子大了,好像看懂了一些事情,于是就特别体谅我,可我又不能把这些事儿说给孩子。我就拼命的工作,不想回家,局里的事也不少,正好我也时常的找个借口不回去,让他和他爷爷去接孩子,可多数还是司机去接,于是经常出现这样的情况,我们都不回家,只有孩子和爷爷奶奶在家,半夜三更的回去后,洗洗就睡了,谁也不理谁,孩子问我,妈妈你怎么不和爸爸说话,我说忙,忙的顾不上说话了,孩子似懂非懂的点点头,但我能看出来,孩子渐渐也有了心事。

孩子有什么变化吗?在这以后。

他小时候很内向,但在家里说说笑笑的,有一次他偷偷地和我说,在小朋友家看电视的时候看到了那个女人,小朋友们说那是我小妈,他回来问我小妈是啥意思,当时我很生气,狠狠的教训了他一顿,我也不知道哪来的那股劲儿,吓的孩子躲在墙角哆嗦,我下令不准再去小朋友家玩,于是他再也没主动的提出过去找别的小朋友,后来他爸爸知道了这事,竟说我是纳粹,是女独裁,这样对待孩子简直是摧残,在这件事上我们的矛盾公开化了,在对待孩子的问题上产生了严重分歧,但最终还是压了下来,我们都不想闹大,左邻右舍的太敏感,一点风吹草动的都会让整个大院推测出新闻。

好的,这件事先谈到这里,我去隔壁看看孩子,你稍等。

我来到隔壁的沙盘室,看到孩子在很投入的玩沙盘,于是我让他谈谈“作品”的意义,他说,我希望我的家是明亮的。

由于时间超限,我们结束了会谈。回到沙盘室仔细阅读他的作品,读出了一个孩子的孤独和焦虑。

一座处在边缘的小屋,一条很宽的河横在中间,一个小孩孤零零的站在另一角,身边有一只可爱的小狗。

又一个可怜的孩子,被父母逼仄在囚笼里,一双尚未丰满的翅膀被束缚着,在无形的压力下,焦虑的孩子却选择了沉默。这是我在会谈记录后面写下的一句结束语。

无疑,这是个特殊的家庭,也是个让人羡慕的家庭,家庭应该是和谐温暖的,孩子应该是健康快乐、起码是充满自信和优越感的。可事实呢,孩子身上的应该却都未变成现实。

按规律,应该促成几次家庭治疗,如果一家人在一起把话说开,孩子的不良情绪或许会好转。我试着与胡女士商议,胡女士回答很干脆,不可能。

我说都是为了孩子,你做一下丈夫的工作,如果我们能一起谈谈最好,胡女士答应试一试,但让我别抱太大希望。

不出所料,第二次来咨询室的还是娘俩,于是我请胡女士回避,跟孩子单独的进行了一次谈话。

小宇你好,能和叔叔谈谈你那里不舒服吗?

不知道。

那你知道为什么妈妈带你到这里来吗?

不知道。

那你知道叔叔这儿是什么地方吗?

心理咨询室。

那你知道心理咨询室是做什么的吗?

心理辅导。

那你认为你需要叔叔辅导吗?

嗯。

那你知道哪方面需要辅导吗?

学习吧。

你的学习成绩不理想?

是。

为什么不理想呢?

不知道。

是听不懂,还是不能集中精力?

都有。

老师和你谈过吗?

谈过。

老师怎么说?

让我回家清醒一段时间。

爸爸妈妈平时管你吗?

管。

怎么管?

训我。

你谈谈对你爸爸妈妈的印象好吗?

他们很忙。

家里谁对你好?

爷爷奶奶。

那么你愿意学习吗?

愿意。

你知道怎样才能学习好吗?

知道。

怎样?

努力学习。

怎样才叫努力呢?

不知道。

无论我封闭提问还是开放提问,得到的就是那几个字的回答,孩子回答问题时,经常下意识的往门口看,似乎害怕妈妈忽然闯进来。

这是个自我封闭的孩子,他把自己严严实实的包裹起来,若按常规套路是很难让他开口讲话的。于是我决定另辟蹊径。

小宇,你对国乒的现状怎么看?

嗯?小宇抬起头看着我,对我的提问感到意外。

对啊,我想请你谈谈你对国家乒乓球项目的看法?

嗯,我认为这样玩下去并不好。

怎么不好啊,能谈谈你的观点吗?

奥委会一再限制乒乓球比赛规则,目的就是不让我们赚便宜,其实他们很坏的,可是我们老是包揽所有冠军也不好啊,以后谁还和你玩啊?

吆,没想到小宇还有这么深的认识啊,那依你之见该怎么办呢?

有个人的观点我认为很对,那个人我忘了,应该把它发展成一项真正的世界运动,提高人家的水平,那时候才能玩起来。

呵呵,你的观点很新颖啊,具体怎么办?

不是有很多运动员跑到国外了吗,跑就跑了吧,去国外训练出一批优秀的运动员来,到时候也好有对手,比赛才能好看啊。

哎呀,小宇啊,叔叔对你真的是刮目相看,没想到你对乒乓球运动有这么深的理解。叔叔很佩服你。

就是吗,小说上不是说了吗。一个武林高手如果找不到对手是很痛苦的,所以有时候他们不得不孤独求败吗。

小宇说的太对了,谁愿意看一场失去悬念的比赛啊,没有了观众的赛事还能生存吗?

对啊,叔叔你的看法和我差不多,可惜咱们管不了啊,唉。

小宇最后的这声“唉”让他回到了原形,又看到了孩子的单纯与可爱,没想到事先准备的这一方案果然奏效,于是决定乘胜追击。

小宇,如果让你当乒协主席的话,你怎么办呢。

嘿嘿,我就把他们分了,分到各个国家去,代表别的国家和我们打,当然我们得留着几个最好的,最后还得把他们打败了,但一定得有困难。

哈哈,这就是你的高见啊?

啊,就是啊,可是我不是主席啊,我说了不算。

你们学校水平咋样?

不咋样,我代表学校出去打过比赛,别人看我软弱的好欺负,可最后赢我的不多,在我们学校,我也只有孤独求败了。嘿嘿。

小宇顽皮地笑了,还冲我挤了挤眼睛。

这是多好的孩子,这才是孩子所应该有的性格,我往前探了探身子,竟然想与他握握手。

叔叔也很喜欢乒乓球,有时间咱们切磋切磋?

好啊。可是我一定打不过你。

你没有过招就怎么知道打不过我呢?

你是大人,大人都厉害的。

大人都厉害?

对啊。

我看啊,姚明就打不过你。哈哈!

叔叔你真幽默。姚明是打NBA的,

所以啊,你不能说大人都厉害,只能说在某一方面突出就是了。

嗯,叔叔您说的有道理。

谈话在愉快的气氛中进行,从乒乓球谈到了篮球,再谈到中国足球,还谈到了航母的建设。不知不觉的两个小时过去了。

我借故出去一下,看到站在门外偷听的妈妈,知道自己的行为不妥,怯怯的冲我一笑,表情很复杂。

重新坐回接待室的她似乎如释负重,我能猜出来我们的谈话她都听到了。

谢谢你和孩子谈得这么好,他很长时间没这么高兴了,有时候我都怀疑孩子是不是不会笑了。

学习应该是次要的,孩子的快乐才重要,由于家庭的影响,小宇处在抑郁的边缘,有些话他不知道和谁去说,说了谁又会认真的听,一个孩子如果失去了倾诉的对象,得不到起码的赞赏和认同,他能不自闭吗?

说实话,刚才听到你们两个在里面大笑,我真的感觉我很失职。谢谢你骆老师,希望你能一如既往的支持孩子,帮助他尽快的恢复正常。

打开孩子心门的钥匙就在你手上,你只不过没有用心尝试罢了。

我有意识的把下次咨询的时间往后拖了几天,想让家长好好的反思一下,最好能借助上次谈话的契机主动和孩子沟通。

这天刚进办公室,胡女士的电话就打了进来,说孩子躲在屋里不出来,还在里面摔东西,问我能否去家里看看,我叮嘱她不要管他,千万不要管他,你们就当做没有听见,该干啥干啥,她半信半疑的挂了电话。第二天我咨询胡女士,她说又恢复正常,但还是不说话,一提去学校就烦躁,本想和他爸爸谈谈你的意见,可他出差在外,暂时回不来,让我继续找你……我悬着的一颗心慢慢放了下来。

晚间看本市的新闻,忽然看到了胡女士的镜头,才知道她也是位局级干部,镜头里的她面带微笑,可谁又知道她的心事呢。

按约定时间,娘俩准时来到了咨询室,两个人脸上竟然有喜悦之色,这多少出乎我的意料。

进门后,胡女士高兴的说,小宇早就盼着来啊,你看我们连晚饭就没来得及吃,呵呵。母亲冲着孩子笑着。

欢迎小宇又来做客,怎么,准备晚上让妈妈给你买好吃的?我走到小宇面前,很随意的替他整了下衣领,小宇面带微笑看着我,嗯。

提前几天,小宇就问我什么时间来见你,我说骆老师没时间,我们得按约定见面,小宇还很不高兴,说有些话需要说给你听,呵呵,你和叔叔都有秘密了。

小宇笑着不做声。我说我知道小宇的秘密是什么。如果需要沟通,你随时可以和我联系。小宇点点头,侧头看着妈妈。

呵呵,不好意思了,还是委屈你这当妈妈的。我站起来走到门口。胡女士夸张的站起来,好好,你们谈吧,我回避。

叔叔,我不愿意呆在家里,家里很闷。我刚刚关上屋门,小宇就冲着我说。

嗯?为什么,学校呆不下去,家里有待不住,那你准备去哪里?

不知道,但我实在不愿意在家。

那你害怕谁?爸爸?妈妈?爷爷?

嗯,都不怕,就是害怕他们回去,不是吵吵,就是不说话。

孩子,到叔叔这里就不害怕了,有什么话说出来,看看叔叔能为你做些什么?

在学校里我害怕同学们说爸爸,所以我不愿意见他们。

你是说同学们都说爸爸坏话吗?

嗯,开始的时候我和他们理论过,但是我争不过他们,他们老是在我背后说悄悄话,我知道他们是在背着我说我爸爸的坏话,我很害怕,一害怕就出汗,老是想这个事儿,于是就睡不着觉了。

他们说你爸爸什么坏话?是事实吗?

不知道,反正妈妈也说爸爸不好,老是为这事吵吵,爷爷老是在背后叹气。

那你相信吗?

我不相信,爸爸是好人,爸爸工作很忙。

好孩子小宇,爸爸是好人,请相信叔叔的话,爸爸妈妈都是好人。

我快速的把准备好的录音笔打开,相信这段录音将来会派上用场的。

爸爸是领导,很多事情都得亲自处理,妈妈也是领导,也很忙,所以把你给忽略了,是不是?

嗯,爸爸脾气很坏,不像电视里那样,他老是训我,说我学习不努力,妈妈也是,老是和爸爸吵架,还一再嘱咐我不要到外面乱说,要是说出去就打我。我真的没说,我不敢说,叔叔,我真的不说,呜呜呜~小宇哭了起来。

看到他委屈的样子,我也挺难受,毕竟还是一个孩子,承受着这么大的压力,虽然年龄不大,但他已经懂得了一些大人间的事情,这本不应该是他所承受的东西啊。

我走到小宇面前,蹲下身子,给他擦拭着眼泪。小宇是个好孩子,小宇绝对没出去乱说的,是不是啊。

嗯,呜呜,我没说,我相信爸爸妈妈是好人,他们在电视上不是装的。

好了小宇,叔叔坚信你是一个说到做到的好孩子,说爸爸坏话的那些人都是些不了解真相的,是些大坏蛋对不?

嘿嘿,其实也不都是大坏蛋,我喜欢和张恒、王子超他们玩,他们就不是坏人。

就是,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坏人啊,坏人没有好下场,早晚会被警察抓起来的。

嗯,就是。小宇擦了擦眼泪,眼睛里露出温顺的目光。孩子的心理年龄还不大,顶多七八岁那个样子。

小宇,你喜欢爸爸吗?

喜欢啊,爸爸很帅,讲话的时候很酷,同学们都说爸爸像濮存昕,爸爸有时候也带我玩,带我坐飞机去海南游泳,叔叔阿姨们也都喜欢爸爸,和爸爸说话很谨慎,也都很喜欢我,给我买很多好吃好玩的东西。

长大了你愿意做爸爸那样的人吗?

愿意,我也愿意当大官,多给人民做些事情。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我希望爸爸不要对我大声说话,不愿意他和妈妈吵架。

那么小宇,如果让你选择,你愿意要一个当官的爸爸,还是要一个陪着你玩不训你的爸爸。

当然是不训我的爸爸了,谁愿意爸爸整天黑着脸教训人。

那妈妈呢?

妈妈比起爸爸来好些,每次吵架都是妈妈失败,妈妈不敢欺负爸爸,可敢欺负我们,爷爷很生气,但是不敢说话。也不敢背后和爸爸说。所以爷爷很可怜。

你喜欢妈妈吗?

嗯,喜欢,可我不喜欢妈妈对着爷爷使性子,也不喜欢把我关在屋里不让出门。

爸爸妈妈一起带你看过电影吗?

没有,爸爸总让一个阿姨陪我去看电影,妈妈说不愿意看,可是回来后妈妈就说我,说阿姨不好的话。

那你认为阿姨好吗?

阿姨好,她从来不训我,说我很乖。

这时候我听到门外有轻微的响声,我知道妈妈又在偷听了。

小宇,你喜欢上次玩的沙盘吗?

喜欢,挺好玩的。

于是我领着小宇来到了沙盘室。

小宇我们来做个游戏吧,这个沙盘就是一块地,你喜欢在上面建什么都可以,上次你摆的我看了,很有意思。

小宇很高兴,立刻在橱子上仔细浏览起来。

一座宽敞的房子坐落在中央,房子前面摆了一张桌子,几把白色的椅子围在桌子旁边,椅子上坐了几个人,房子前面有一个大树,树上有一只小鸟,再前面挖了一面湖,湖里面有一艘小渔船,沙盘的右上角白了一块石头,石头的后面放了一个小人……

小宇,你能给叔叔说说你这幅精美作品的含义吗?

房子是我家,这是爷爷,这是爸爸,这是妈妈,这是我……

他们在干什么?

我们在吃饭,喝茶,聊天。

这树上的小鸟是谁?

我,我做梦经常变成一只小鸟,能飞起来,能落在树上。

这是一面湖吗?

不是,这是大海。

那么这艘船一定是你驾驶的了?

是的,我的梦想就是驾驶着一艘巨轮,在大海里航行!

小宇,你能说说那块石头吗?我指着右上角的那部分内容。

那是一座山,不是一块石头。

哦,知道了,可是后面那个小人是谁?我指着那个穿漂亮衣服的女性卡通人。

嗯……小雨忽然不做声了。

小宇你认识她吗?我轻轻的问他。

认识,是一个阿姨。

她为什么躲在山的后面?

不知道……。这是小宇似乎又恢复了抑郁的表情,很难读懂他在想什么。

好的,叔叔试着给你讲一下,你看看和你想的一样吗?

嗯。

你一直希望经常的和爸爸妈妈爷爷在一起,爸爸是个和蔼的书生,妈妈想个温柔的老师,你真的不想被困在屋里,你很渴望他们不要太干涉你,你对这个阿姨的感情很复杂,你喜欢她但是又不喜欢她,于是你把她藏在山后面,是吗?

嗯,小宇看着沙盘,似懂非懂的点着头。

这样小宇,叔叔现在让你变化一下上面的东西,看怎么变化你最喜欢?

小宇沉思着,久久没有动手。

这样吧,叔叔试着给你变换一下,你看看合适吗?

嗯。

我直接把那个藏在山后面的女人拿到了桌子旁边,并找了一把椅子让她坐下。

不行不行!小宇忽然推开我的手,把那个女人重新放回山后面,并且又找了一块石头放在一边,几乎把她围了起来。

这一刻,我读懂了他的心……

几天过去,我依旧在思考那块沙盘,这类似“房树人”表述一样,人的潜意识在一瞬间暴露无遗,其实人的心思不难揣度,一块小小的沙盘,一张白纸一支笔,在动手的那一瞬间,你已听命于你的潜意识,无论你怎么伪装,都会留下内心的划痕。

小宇在想什么?他在担心什么?一个丧失安全感的孩子,一个渴望飞翔的心灵,都归根于自己的家。

下班前,胡女士邀请我出去坐坐,我本想推辞,可她说无论如何给个面子,我说我的身份不允许我这样做。她说你能否换一个身份,你不是说过,关上办公室的门就是社会的人吗?我说我能剥离的那么彻底吗?她说就权当是一个老大姐请你喝杯茶吧,别想多了,那样我也替你累。

翠岛咖啡厅,一个装潢精美的包间里,与胡女士相对而坐。精致的银质用品发出幽幽的光。

谢谢你能来。胡女士首先表示感谢。

哦,是你最后面那句话让我改变了主意。

我的工作很繁忙,但是我却不让自己太累了,这需要调节,我不知道你们做心理师的怎样调节自己的情绪?

哦,这样大姐,我这样称呼你可以吧。

当然可以,谢谢你这样称呼我。

我也有一个原则,最好别在咨询室外面谈我的工作,最好不涉及实质问题。呵呵。

好好,我忘了你们的原则了,也是啊,如果工作没有了内外,还不把人累死啊。

不是的,你可以例外。

嗯?我为什么可以例外?

因为你是大姐,呵呵。

这样吧,因为我们并不熟悉,是为了孩子才坐在这里的,我只提一个问题,当然你可以不回答。

那得看是什么问题。

为什么孩子不喜欢我穿漂亮的衣服?难道他不喜欢漂亮的妈妈吗?

因为他的心理有了投射,就这么简单。

骆老师你别说这么专业的词,能白话一点吗?

可能他把那个穿上漂亮衣服的妈妈想象成了另外一个人。

是她吗?

可能是。

为什么?

一个孩子当然渴望父爱了,谁又愿意失去家庭的温暖呢?

这有关系吗?

当然有,孩子的心里有一个理想的家的模式,比如说爸爸啥样,妈妈啥样,家里的房子啥样,父母的态度啥样,等等,如果谁带头破坏了这个模式,他就会记恨谁,于是他顺理成章的就记恨她,可是他真的又恨不起来,因为表面上你们都不如她对他好,于是在他的意识中有了一个模糊的概念,他把两者混在了一起,暂时还无法剥离出来,当然大趋势还是利于你,但你又一次次把他推了回去,于是他在这个漩涡里徘徊着犹豫着郁闷着,我说的话你能明白吗?

有一些能听懂,心理学真的挺复杂的。

当然分析是为了解决问题,知其然最好能知其所以然,这样有利于后面的咨询。

你说他爸爸能跟她断开吗?

对不起大姐,这个话题超出了我们设计的范围,恕我不能回答。

哦哦,对不起,我总是忘了你的身份。

也不全是我身份的问题,有些事情也不是心理学能分析透彻和解决的,人是世界上最复杂的动物,人的心理是动态的,是随时可以变化的,有些问题我们按常理分析的很好,感觉不那样就不对了,可是结果呢,往往大相径庭,这样的事不少吧?

真的很多,人的思维应该有规律吧。

当然有,凡事都超不出大的框架,如本能决定的东西,比方,一个人饿了三天,忽然面前出现了一只烧鸡,会怎样?对,他会毫不犹豫的吃;如果一位漂亮的小姐出现在一个男人面前,他一定会心动。这就是本能欲望所决定的,有规律可循。如果谁违背了这个规律,那他一定是病了,不是肌体的病就是心理方面的病。

那么说男人出轨都正常吗?

从心理学角度讲是这样的。

那么这不违反道德吗?

那是社会层面的问题,为了抑制本能,于是人类才发明了法律,人与人之间才有了道德约束,人性才有了收敛,不至于明火执仗,但这种本能并没有消失,只是压抑在了心理的底层,可是一旦条件允许,它又会冒上来作乱,譬如说这半遮半掩的陪侍服务,为什么那么有市场,为什么那么多人出轨出墙或前腐后继?

那你说怎么办呢?

第一是自律,再就是个体外部环境的吸引,也就是说,自己要有节制,再就是不要给他一个犯错的理由。

哦?胡女士若有所思的沉默着……

如果人犯了错误,我们首先要想想谁是幕后推手,我们是否给了他犯错的理由。我们把话拉回来说小宇,他的问题在哪里?你多少能了解点了?

哦,还是有点糊涂。

假设孩子出现了问题,我们首先应该考虑的是家庭环境,什么是家庭环境呢,就是父母及亲属之间组成的这个社会关系,人在各个生长时期都应该匹配合理的家庭环境,一旦出现问题,就会影响孩子的成长,婴幼儿期的孩子不会表达,但他们的感知觉却已经存在,到了幼儿期,已经接近成人,别以为他们不知道不理解,只是不知道怎样表达罢了,很多家长自作聪明,老以为孩子小不懂事,从不去了解孩子需要什么,而是主观的认为只要满足他们的物质要求就可以了,其实是大错特错了。

那么我到底错在哪里呢?

还不能说是错误,只能算失误,你们其实都不知道转换角色,这是个根本失误。

什么叫转化角色?

一个人,在社会上有很多角色,位置不同角色不同,你可以是妻子、母亲、女儿、姐姐、局长等,这些角色是因为你所处的环境决定的,比如你在家里是母亲妻子,在单位你就是局长领导,可是你八小时内外没有及时的转换,应该是母亲时你却是局长,可能你一直把孩子当你的职工管理,对吗?

听你这么一分析,还真有点道理,谢谢你。

不客气的,道理不难理解,只要稍加注意就是。哦,对了,今天我不是来上课的,我是来喝咖啡的。

对不起啊,我又让你越界了。

没事的,我其实挺敬佩你对待孩子的态度,起码你是积极的,是投入精力来解决问题的,我愿意给态度积极的人提供帮助,因为改变的关键在你们自身,而不是我。

盛夏的夜有些懒散,漫步都市街头,看霓虹灯交织的绚烂,男男女女行色匆匆,我在胡思乱想忽,这无数的行人最终会回到家里栖息,有的家是温馨浪漫的,有的家是阴暗枯燥的,于是我就在阅读行人的脸,或许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人的确是动态的。

这几天我一直在想,如果小宇的爸爸能出现,或许起到关键作用,这当然是一个心理师的设想,但我一直没放弃家庭治疗的思路,这样一对一或一对二的作用有多大?弄清了问题的真相有何作用?于是决定继续与胡女士交流想法。

当我把想法托出后,电话那边又叹了口气,说昨晚上还与他谈起了孩子的事儿,他竟一口咬定是我的问题,他说不反对让孩子见心理师,但问题的关键不是他,如果这时候让他来咨询室,还是不可能。

哦,既然这样我们不妨先按当前的计划走,我的意思是增加治疗的效果。

那一刻我忽然没有了主见,怎么治疗,怎么继续?真相似乎明白了,但关键人物不出现,我还要做多少无效功呢?和胡女士谈话能否能起到作用?她是否真的意识到自身的问题了?如果他们不求变,孩子又能改变多少呢?这都是问题。

胡女士娘俩又如期而至,每次都是很急迫的样子,可以看出,娘俩的关系有了好转,这次真没有预设计划,决定跟着感觉走一次。

我把三张椅子围成一个圈,我们三个围坐在一起,对小宇说,我们做个游戏吧。两人表示接受。

我们就玩小时候官兵抓贼的游戏,今天人不够,我们就做三个纸团,官兵贼,抓着官的可以指挥兵对贼做任何事情,抓着贼的只能接受惩罚,好吗?

游戏开始,纸团摊开,三个人笑成一团,我抓到了官,小宇抓到了兵,胡女士抓到了贼。

我说,小宇你要惩罚妈妈了,怎么惩罚呢?你先自己想想。

嗯~~?妈妈你真的听叔叔的吗?

当然,这是游戏规则,对谁都一样,绝对公平。胡女士表示愿接受惩罚。

妈妈,你能不能不穿那件白色的连衣裙呢?

嗯……。

一时间,我们都愣了。

小宇,是这样的,都怪我没有说明白游戏的规则,惩罚只能是当场,如果惩罚可以延续到外面,只能再商议。那么妈妈愿意把惩罚延续到游戏外吗?我使劲的冲妈妈眨了眨眼睛,意思不言而喻。

胡女士赶紧答应,可以的。游戏外面也是游戏,也得有规则的。

那么妈妈你答应我的要求吗?

答应啊,谁让我抓到贼了呢,这就叫愿赌服输,谁也不能耍赖。

小宇高兴的跳了起来,这游戏真好玩!

再抓,摊开一看,哈哈哈,我们又大笑起来。这会是妈妈抓到的官,我抓到兵,小宇抓到的贼。

小宇很快收敛了笑容,复杂的看着我们,意思是别太难为我啊。

大姐下令吧,怎么惩罚这小家伙。我故弄玄虚的对着胡女士请示。妈妈当然能读懂我的用意,但她肯定一时半会还真的想不出什么来,可毕竟是领导,随机应变的能力还是具备的。可是我万万没想到妈妈说了这样一句话。

小宇,我罚你过来抱抱妈妈。

话一出口,我竟然没有反应过来,只是机械的看着她俩,脑子短路。

只见小宇慢慢的站起来,走到妈妈面前,有点不好意思的侧在妈妈肩上。这时妈妈温柔的把小宇搂在怀里,轻轻的抚摸着孩子的头,眼睛有些湿润。

此刻我显得有点多余,于是我站起来走到门外,可是眼睛也湿润了,说不出是什么感受,可能是投射吧。于是我暗自庆幸自己的聪明,这个随机憋出来的游戏竟然起到了这么好的效果。在走廊的窗前站了许久,看着树上的小鸟快乐的叫着、跳着,人啊,何尝不希望自己能插上翅膀脱离束缚,去搏击长空呢?

上次的治疗可以说很成功,胡女士告诉我孩子自动要求去学校了,晚上睡觉质量也不错,我问你都做什么了,她说我什么都没做啊,下班后早早回家,给孩子做饭,陪孩子看体育节目,看乒乓球比赛,让他给我讲比赛的规则和中国体育的现状,没想到孩子知道的那么多,说起来头头是道,有些事情孩子真的比我知道的多,平时都是教训他,没想到我现在也当学生了,呵呵。能听出来胡女士很高兴,一再表示认识我很高兴啥的,我说你不是庆幸的认识了我,而是你庆幸的认识了你自己。

虽然高兴,但我知道这是暂时的,因为问题的关键矛盾还没解决,过早的乐观是盲目的。

不出所料,这天接到胡女士的预约电话,说有重要事情请教。

会面后,她首先汇报了孩子这段时间的情况,他已回家住不再寄宿,情绪不错,可看到爸爸就紧张,只要和他在一个桌子上就借故离开,等他走了后在吃,但食欲不好,他爸爸很生气,训斥孩子说他还是这家的主人,不能因为他就不回来吃饭了,当时我又和他吵吵了,我说孩子看到你紧张一定有原因,你不关心他反而训斥他,这像个当爸爸的样子吗?战争又爆发,他就是死活不认这个理,一再说我背后挑拨,一说这个我就来气,当时我就说了狠话,以后别再假惺惺的让那个女人接近孩子。结果他赌气走了,晚上也没回来。你说有这样的爸爸吗,这样的人有资格当领导吗?孩子好像又受到了惊吓,昨天和我说准备回学校住,可是我怎么放心呢?

我说问题的关键在他爸爸那儿,可是现在的关键是他爸爸并不认同你的说法,可能忙于工作无暇顾及,但最好还是能和他谈谈,这样吧,我们想个办法……

这天,小宇的班主任老师给他爸爸打了一个电话,说有关孩子的事儿需要您过来谈谈,起初他说让他妈妈过去,后来知道她出发了,于是他赶到学校,向老师询问情况,老师如实的把孩子的表现说了一遍,他可能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就直接把孩子接回了家,孩子怯怯的躲在一边,爸爸仍然以领导的口吻问孩子为什么,孩子一句话不说,眯着眼睛躺在床上,爷爷劝他带着孩子去医院看看,于是他拨通了妈妈的电话,问孩子到底怎么了?她说她请了一个家庭医生,你不妨先与他联系,于是我第一次接到了这位领导的电话。

喂你好,请问你是小宇的心理医生吗?

是的,请问你是谁?

我是他爸爸,现在孩子生病了,你能否过来看看。

生病了你应该去医院,我爱莫能助。

妻子说孩子是心理上的问题,和我说过多次,我不知道孩子现在到底咋样,你能否过来看看再说。

我一般的不出诊,你还是带孩子过来吧。

好的,我还有个会,我让司机把他送过去,希望你能好好看看,有什么事情你直接吩咐司机办就是了,需要的话可以直接找我,如果我不接听你就直接找小张,他是秘书,好了拜托你了。

这就是第一次通话的内容。于是我对领导的作风又有了进一步认识。这就证明计划流产了。

放下电话,我使劲缓了缓神。难道领导都是这样的态度吗?从工作角度看,我是不是应该敬佩这位领导呢,为了工作,为了一个会议,竟然舍弃了生“病”的孩子,可我在思索,如果忽略了亲情,无论你有多么冠冕堂皇的理由,那你的人格是否也存在缺陷呢?忽然的想起了三过家门而不入的大禹,诚然,这种公而忘私的精神值得大众敬仰,但如果把你还原成一个平凡的人,一个有血有肉真实的人,是否应该给亲情留点空间呢?当然,能做到公而忘私的人毕竟少数,但让难以理解的是,很多人也是以种种借口去推卸亲情和责任,忙,便是他们经常挂在嘴边的理由。而当孩子出现了问题,只顾在孩子身上找原因,这难道不是成人的悲哀吗?

不一会,一辆高级轿车停在楼下,一位中年人领着小宇进来了,医生我在外面等着,你给孩子看看吧。中年人礼貌的退了出去,我有点不置可否……

胡女士问这边的情况,我只说了一句,一切照旧。

事后分析计划流产的原因,我只能说,领导太忙了,可能抽不出身来,也可能他压根就认为孩子没啥问题,都是你的大惊小怪。而胡女士却认定,他的心早已不在家了。

咨询陷入了僵局。

期间去北京学习,见到了我十分敬佩的一位全国知名心理学专家,于是我向他诉说了我的困惑,他首先肯定了我主攻的方向,认为方法还是不错的,只是我太有点急于求成了。

在工作之外,你有多少时间反思过你自己?

哦?我对老师的问题不太理解。

也就是说,作为一名心理师,应该报什么样的态度?

真诚,我以为主要是助人情结。

你还没明白我的意思,我是说,一个合格的心理师,是不应该受客观因素影响的。

可是很难啊,比方说,你在一个下岗职工面前和一个市长面前,能保持一视同仁的姿态吗?

你说呢?

我以为很难,其实我很清楚我的自信来自哪里。也可能我很幸运,也可能我算是一个不错的学生,面对不同人等,我还是能自我调节的很自信的,不然又怎么助人呢?

呵呵,这只能算你幸运罢了。你还没有遇到过真正的对手。

嗯,这点我承认。只不过这次我真的想放弃了。

为什么放弃呢?

我并不是没有抓到刚,而是无法撬动这座山。

那证明你没有找到支点。

呵呵,请老师赐教。

作为一名心理师,最关键的是自身的素质,这一行之所以特殊,是因为它是在与人最高级的那部分打交道,咨询过程就是火拼智商的过程,这绝对不亚于一场国际谈判,而在这场谈判中,你必须时刻保持强者的态势,也就是说,要时时刻刻的让对方感到你的论点是正确的,当然这需要实力,更需要技巧,需要胆识,更需要过人的智慧。

老师能否点拨一下这个案例?

其实你已经掌握了主动,而且你也有了杀手锏,就看你怎么调整自己的心态了。

躺在宾馆柔软的床上辗转反侧,我再细细咀嚼老师的话,中立是我的态度原则,这中立还说明什么呢?不卑不亢?要做到在什么人面前都临危不惧?呵呵,成杨子荣了,对,老师的话对,我为什么不敢直接和他碰头呢?可是值得吗?就为了一个案例吗?对我有什么额外的好处?按说是不求不帮,我为什么不打破常规试试呢?

其实心理师也是人,但他应该是不一般的人,因为你是拯救灵魂的人,仅从这点讲,在你面前没有高低贵贱,如果有了区别,那也是你的心理在作怪,只能说明你的功力不到而已……。

于是,我果断地拿起了电话,按下了领导办公室的号码。

喂,你好,请问你是XX领导吗?

是我,请问你是?

我是你孩子的咨询师,我们通过电话。

哦,你是小骆吧?

嗯,是的,但是在这里请您称呼我骆老师。好吗?

呵呵,好的。还是为孩子的事吧?

是的,有些事情本想当面和你谈谈,但你很忙,我只好冒昧的给你打电话,我的时间只有一小时,请问你能给我多长时间?

哦?既然这样我也给你一小时吧。

那我首先感谢你,其实我们都是为了孩子,而我也是受你的夫人所托,作为一名心理师,我得对得起我的职业和你的钱,希望你能理解并协助我的工作。

好的,但事先我也声明,孩子的问题我了解,只不过有点适应困难,但老胡大惊小怪的,为这点我们经常拌嘴,但既然她委托了你,那我还是积极配合的,那你需要我做什么?

不是胡女士大惊小怪,更不是一般的适应问题,这点需要我们都要清楚才好。

对心理咨询这行业我不了解,但我多少还是懂点心理学的,孩子的问题还是不要扩大化好。

呵呵,请你相信,不管他人怎么样,作为一名心理师,我敢负责任的说,我没有夸大问题的必要,我并没有多收你夫人一分钱,我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孩子的健康。

骆老师你误会了,我不是说你夸大事实,难道孩子真的有问题吗?

当然,在这方面我是老师。

那你说说孩子的问题在哪里?

一个初一的孩子,竟然不能在学校学习,长时间失眠,甚至有了幻觉,你认为这正常吗?

有那么严重吗?

你说呢?

我承认,我有点疏于对孩子的管理,但孩子从小很健康,只是上寄宿有点不适应吧,我想很快会好的,你说呢?

不是那么简单的适应问题,小宇已经有了较严重的心理问题,如果不及时疏导,后果真的不乐观。

哦,既然这样,你不是介入了吗,希望你能帮助他渡过难关,有什么困难我可以随时协助。

你说的很对,还真的需要你的协助了。

那需要我做什么?

我需要你端正态度,起码要了解点孩子的内心世界,这样我们才能携手把孩子领出困惑。

我作为孩子的父亲,难道你还怀疑我的态度吗?

我不怀疑你对孩子的爱,但你的确轻视了孩子的问题。

能否说的清楚点,我有点迷糊。

好的,那请问平时你是怎么开展工作的?

具体问题具体分析,找出问题的原因,制定切实可行的办法措施,然后监督执行,最后验收结果,我的回答你满意吗?

那如果没有对问题进行调查研究,没找出问题的实质,就下定论,你同意这样的工作方法吗?

当然不行,这违背工作原则。

你对孩子的问题进行深入的调查研究了吗?

呵呵,虽然主要精力扑在工作上,但对自己的孩子还是了解的。

了解多少?

百分之八十吧,当然主要是他妈妈管理,在孩子的问题上他妈妈比我更有发言权。

那你征求过他妈妈的意见吗?

在孩子的问题上他妈妈有决定权,我绝对服从。哎对了,你和他妈妈沟通的怎样?

还可以吧,只是我发现孩子的问题主要在你身上。

哦?在我身上,怎么讲。

有很大部分是由你的因素造成,你明白吗?

不明白?我怎么了?除了时间上不那么充裕外,我做的还可以吧。

那么请问领导,你与夫人经常吵架吗?

很少,但偶尔的也拌几句嘴,夫妻吗,哪有勺子不碰锅沿的。

你还能记住,你们吵架的原因都是什么吗?

鸡毛蒜皮吧,有时候是为了老人,有时候是因为孩子的管理,但矛盾很快就会解决的,毕竟她也是领导,还是有点度量的。

那么请你回忆下,你们吵的最凶一次是为了什么?

……。

我知道这是你办公室的电话,是你的私人电话,不会有问题吧,我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只有我一个人,安全问题请你放心。

请问你是在调查我吗?这与孩子的问题有关联吗?

我是心理师,不是私人侦探,我没有必要去调查你,我们是为了孩子,当然你完全可以拒绝回答。

我搞不明白,你所想要了解的问题与孩子有关系吗?

这应该是心理学的范畴,如果给领导普及心理学,那不是这个时间,我们的时间都有限,尤其是您,所以我只能说这是必须的,你可以不回答,但希望你一定能端正态度,毕竟我是为了你的孩子。

……

好吧,既然你不想回答,那我们就另找时间谈吧,但我还是希望你在孩子的问题上能腾出点精力,毕竟小宇是你的独生子,他的健康也会直接影响到你,甚至您家庭的幸福。

这样吧,我们另外找一个时间谈吧,谢谢你,骆老师。

合上电话,我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在衬衫和后背接触的瞬间,我发觉我汗流浃背。

结束了那次长谈,我忽然有了一种胜利的感觉,不是督导老师的那几句话,我真的没这个勇气拨通那个在我看来是遥不可及的电话,我在细细回忆整个通话内容,有过激的地方吗?有让领导感到不舒服的地方?我甚至后怕,如果触动了他那敏感的神经,是否会对孩子的问题产生反作用?同时我也反思,解决小宇问题一定要揭开领导的那个疤痕,一定要让他很难堪很痛苦不行吗?能否另辟蹊径绕开他呢?那不是皆大欢喜吗?我又为啥去冒这个风险呢?

一个个问号在我脑子里蹦跶,扑哧,忽然我笑了,呵呵,这里面起码有我个性的东西在作怪,我是个喜欢挑战的人,越是别人感觉不可能,我就越愿意去尝试,督导老师的话只不过给我增添了些勇气,呵呵,我还要求领导称呼我老师,哈哈,我竟然情不自禁的笑出了声。

开弓没有回头箭,无论结果怎样,我决定沿着计划走下去。

第二天,胡女士电话找我,一看号码立刻有些紧张,我估计,昨天的话可能刺激了领导的神经,于是他自然会联想到胡女士在背后对他的传说,是否会兴师问罪真的难以预料。

你昨天找他爸爸了?胡女士开门见山。

对,找他了,怎么,是否又吵嘴了?

没有,奇怪的是,昨天他竟然推掉了所有的应酬,带着我和孩子去吃肯德基了。

没跟你说什么?

没有,态度很好,孩子竟然不太适应,老是躲着他,他有点尴尬。我很奇怪,你是怎么给他做工作的。

只是简单的谈了谈孩子的事儿,没多说什么?

毕竟是心理师,你一个电话竟然能让他转变了态度,我真的没想到。

我们先别太乐观,其实我以为还没有触及到实质,一个人的转变不是那么容易,尤其是对一个这么大的领导。

对,我也是这样认为的,关键是他现在对孩子的问题还是存有疑虑,他不认为孩子有多么严重的心理问题,即使他承认了,也绝对不会认为与他的那些事有关联。

对,如果你指望在一朝一夕能把一个人改变了,那你就等着失望吧,可人需要一个刺激,去让他警觉,俗话说一语惊醒梦中人,希望他能反思。

回家后,他要求和小宇谈谈,这倒把孩子吓得不轻,爷俩在书房里谈了一个小时,孩子出来后表情复杂,很快就睡觉了,我本想了解他们昨晚的谈话的内容,又害怕引起孩子反感,于是就先打电话和你沟通一下,征求你的意见和下步的计划。

只要他能主动和孩子接触,这就证明有好的迹象,可能他和孩子脱离的时间太长了,一时间孩子不好适应,但慢慢会好的,下一步我还要和他接触,我估计他会主动找我的,希望这个事情不要太多的分撒领导的精力,毕竟还有那么多工作等着他。

事情有点出乎意料,没想到他那么快就和孩子接触了,至于和孩子谈的什么,我只能期望是好的积极的方面。

通完电话的第三天,忽然接到一条短信,内容是约我晚上通话,一看就是他,于是约定晚八点继续。

你好骆老师,感谢你接受了我的预约,今晚推掉了所有工作,想和你就孩子的问题交换意见。首先感谢你对孩子的疏导,也感谢你上次的那个电话,直到现在我才意识到问题不是那么简单。

也感谢领导能侧重孩子和家庭的感情。

上次和你通完电话,我思考了很长时间,反思的很多,有一条就是当领导的应该怎样摆正心态,说实话,整天生活在前呼后拥中,逐渐的忘记了很多本真的东西,比方说,我还是一个丈夫,一个孩子,一个父亲。思维是有惯性的,当我们习惯了那些漂浮的东西,很难一下子转过身来,于是往往把任何地方都当成办公室。

呵呵,也把自己的妻子孩子甚至老人都当成了你的臣民。

是的,真是这样,说实话,我给你打这个电话也是下了很大决心的。

很难屈身下届吧,呵呵。

有点吧,很多事情都是秘书处理的,我只是看看结果,只是请示工作的时候才主动打电话。

哦,这么说我是非常荣幸的。

不不,你不是,今晚上你当然是老师,我们不存在任何差别的。

谢谢领导能有这样的姿态。

都是为了孩子,我这个当父亲的总比你这个老师距离要近点吧,这点其实很惭愧。

不必惭愧,只要能意识到问题,就是好的开端。

心理学并不陌生,还专门的进修过管理心理学,对人的心理还是有些见解的,可是为什么我就没有发现孩子的变化呢?

形成问题的原因很复杂,这没有多少规律可循,俗话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每个家庭的情况也不一样,只不过,呵呵,正像你所言,你忽略了一些问题,总以为自己是对的,发现问题不自觉的推卸,这可能是你当领导的惯性使然,再就是你还没有多少儿童心理学的知识,心理学的分类很复杂,也很细。

上次你提到了我的一些私人问题,那么你认为这样的问题也能影响到孩子的健康?

家庭是个系统,每个成员哪怕是微妙的变化都会对其他成员产生影响,恕我直言,你的那段婚外的感情直接影响到了家庭。

哦,这个我知道,当时和老胡发生了一些冲突,可是孩子好像并不知道,并且她对孩子很好,能看出来孩子也很喜欢她。

仅从这点讲,我还是很敬佩胡女士的,因为她委曲求全顾全大局了。

是的,我也觉得她做了很大牺牲,的确有些惭愧,可是我也是人,面对诱惑也可能把持不住,这点我也有难言之隐。在政界,有一个潜规则,说出来你也许不相信,那就是攀比风很浓。

攀比?比什么?

当然不是比政绩,是比那个方面。

哦,还有这事?

嘿嘿,你觉得可能是个笑话,但这是事实。私下里都有那么几个算是红颜知己吧,谁的年轻,谁的漂亮,男人都有自尊心,尤其是这方面,当然也不排除是纯粹的工作关系,比方说秘书处总是有意无意的安排几个很有姿色的女同志,我们也懂男女搭配干活不累这个道理吧,可是有的女同志总是不很自重,一来二去的就容易酿成错误,都是心知肚明的事,但不能戳穿的,这算什么心理?本能吧,呵呵。

哦,对这个问题我不感兴趣,我只是关心矛盾的焦点,就是由此造成的小宇的问题。试想,胡女士很难做到心止如水,于是就会潜移默化的传染给孩子,而你最不应该让她接触孩子,孩子的心是敏感的,他能感觉到你们三者只见的微妙关系,虽然这个年龄段的孩子对家庭有些逆反,但毕竟妈妈的地位是无人能替代的,于是他感到了危机,觉察到妈妈的地位在动摇,这是他最不能容忍的,而妈妈的委曲求全又让孩子失望了,甚至替妈妈感到悲哀,在孩子的眼里虽然这个家暂时是完整的,但时刻面临危机,他无法诉说,丧失了安全感,甚至失去了方向,你让这样一个孩子去寄宿学校,他更是孤独无助,出现问题你感到反常吗?

你这么一分析,我感到正常。

安全感是除生存外的第二大需要,如果丧失了安全感,你还会自信吗?没有了自信你能做什么?譬如那些有严重问题的官员,若被审查出了问题,在等待处理,又会怎样?

当然不敢想象,那就等于失去了生命一样,人就像行尸走肉,这样的情况我协助处理过几次,当时的感想是你们怎么这么傻,合算吗?

患了抑郁症的孩子自卑无助迷茫,这与行尸走肉有何区别。

孩子真的那么严重吗?

不要紧张,小宇的情况还不严重,但如果任其发展,后果不堪设想。

哦,我和孩子谈过,其实我给他的印象还是不错的,我也希望孩子将来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那么你希望知道你在孩子心目中是什么样的形象吗?

当然想知道,你说。你不介意听一段录音吧。

好的,我不介意。

于是我把早已制作好的那次录音找出来,把话筒贴在了电脑的音响上面。

我:你喜欢那个阿姨吗?

小宇:不喜欢,因为她是狐狸精。

我:不能这样形容别人,这样不礼貌,不是好孩子。

小宇:就是,都这样说她。

我:阿姨对你那么好,你不应该说她坏话的。

小宇:不是的,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我:妈妈呢?

小宇:妈妈很可怜。

我:那爸爸呢?

小宇:爸爸不管我,老是训我,我不喜欢爸爸。

我:那么爸爸怎么做你才喜欢他呢?

小宇:我希望爸爸每天回来吃饭,每天陪着我玩,做作业。

我:那你长大了希望成为爸爸那样的人吗?

小宇:希望啊,我也希望为民办很多好事情,多光彩啊,可是我不希望爸爸喜欢阿姨,和妈妈吵架。

我:那你心目中理想的爸爸是啥样的?

小宇:像王超的爸爸一样啊,每天下班回家陪着我玩,做作业,我们一家出去逛街买东西,吃肯德基。

……

录音放完,我故意沉默了一段时间。

唉,骆老师,我落泪了,没想到我在孩子眼里是这样的形象,真的很愧疚……。

天空传来隆隆的雷声,雨前的空气总是闷热,我打开窗子望着西边隐隐的闪电,长长的喘了一口粗气。

后来时常回忆这次咨询经历,每个细节咀嚼了一遍,我发现自己成熟了很多,一向自诩无所畏惧的自己竟然也会胆怯,再好的心理师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也会害怕胆怯甚至手足无措,值得庆幸的是,我再次战胜了自己,人生最难攻破的是什么?这次的经历再次验证了这个哲学命题。

再交代一下乏善可陈的后来。后来和她们很少再联系了,开始时胡女士偶尔的发来短信,说一些感激的话,再后来几乎就没有联系了,只是每次看到他和她在电视上露面,脸上多了些光彩少了些阴霾,像有心灵感应一样,我似乎感觉他们在偷偷看我。

那次跟几个摄影圈的朋友拍摄一个演出,忽然看到了他的身影,可惜的是我认识他,他却不再不认识我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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