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柳翩翩从睡梦中醒了过来,她揉揉眼,呼喊起来:“慕容乾,慕容乾……”
“我在这里。”
身着一袭白色锦袍的慕容乾疾步而入,手里,捧着一束散发着幽香的洁白玉兰,唇角带着暖暖的笑。
“你去哪里了?我以为我又会见不着你了。我以为我一睁开眼,发现又是一场梦境。”柳翩翩紧紧执着他的手,仿佛担心一撒手他就会随地蒸发了。
慕容乾心里感动,嘴里却说:“你这丫头,一点都不害羞,一个女孩子家家的喜欢一个人,怎么能够随便说出来呢?”
柳翩翩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纳闷地问:“难道你不喜欢我说出来吗?”
“……那,还是喜欢的……”
“那不就得了,喜欢就是喜欢,为什么要藏着掖着不说呢?又不是说给外人听。”
自认辩才一流的慕容乾在不按常理出牌的柳翩翩面前只好臣服,一句“又不是说给外人听”更令他的心里柔情似水。他宠溺地梳理着柳翩翩乱蓬蓬的头发:“那,以后只许说给我听,不许说给别人听。”
“我还有哪个别人啊!你以为我像你,还有一个什么端木小姐等着你迎娶呢!”柳翩翩嘟着嘴巴说。
忽然,一阵忧伤的箫声呜呜咽咽飘了过来……
慕容乾缩回抚摸柳翩翩发丝的手,拉长脸:“睁着眼睛说瞎话了不是,瞧,你的‘别人’就在外面,明知道我们久别重逢两难离,他竟然一大早地就在外面吹哀乐,这不是故意咒我们吗?”
不等柳翩翩回话,他放下玉兰花,转身走了出去。
阳光映亮了天边,金色光线笼罩下,一袭蓝袍戴着银色面具的宇文跋屹在屋檐上,风吹拂起他的发丝,露出一双忧伤的眼眸。他幽幽地吹着箫,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慕容乾飞身而上,站在他身后。
“我说宇文跋,我好意留你和翩翩一起在我从前的旧居王爷府暂住,是念在你一路护送翩翩来东魏的情意,可是你一大早在这里故意吹箫卖弄你的音律,是想示威吗?”
箫声停住,宇文跋缓缓转过头来,浅褐色的眸子冰冷地落在慕容乾的脸上,银色面具反射着冷光。两个少年帝王,竟然是一般修长挺拔,就像双生花一样养眼,却剑拔弩张地恶狠狠地对峙。
“慕容乾,我不知道我护送翩翩来见你究竟对还是不对?如果你再伤害她一次,她就无法再承受。你知道不知道?而我,绝不容许这样的事情再度发生。”
慕容乾朗笑起来:“你太杞人忧天了,我怎么会伤害翩翩呢?说起来,那次我的离开也是被你逼的,你如果知道我会成为东魏皇帝,你怎么会放我回来?不过,我不是你,我心胸宽广,念在你对翩翩一路相送的份上,我绝不杀你,你马上离开东魏,回去做你的西楚皇帝,但若你再侵犯我东魏国土,就休怪我无情,我们就在沙场上相见吧!”
宇文跋冷冷地说:“即使你要杀我,我暂时也不会离开,我要看着翩翩平安嫁入黄金宫,我才会走。”
“哦?”慕容乾淡然一笑:“以什么身份看着翩翩嫁给我做皇后?娘家人,还是断肠人?”
宇文跋默不作声,他重新执起玉箫,慕容乾按捺不住,奔上前去,劈手去夺取他手里的玉箫:“别在这里卖弄你的技艺了,影响我和翩翩的心情。”
宇文跋大怒:“从来没有人敢夺我的东西,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两个俊美少年,彼此都看对方不顺眼。慕容乾恼恨宇文跋暗恋柳翩翩,宇文跋嫉妒慕容乾占据了柳翩翩的芳心,早就想大打一场了。
两人施展开各自的武功,在狭窄的屋檐上乒乒乓乓地打了起来,姿势优美,却又招招狠辣。好好的屋瓦,一片片掉落下来,碎了一地。
屋内的人都奔了出来,仰头凝望。小吉利不停地跳脚:“哎哟喂,我的皇上啊,你怎么跟人打起来了呀,这不是自跌身份吗?”
他跪在柳翩翩脚下,磕头如捣蒜:“柳神医,你就劝劝皇上,让他别打了,闪了腰可怎么办?奴才可担待不起啊!”
柳翩翩急得团团转,这两个人怎么一见面就掐架啊?可问题是屋顶那么高,自己武功又不好,怎么爬上去呢?
阿坞冷眼旁观,对小吉利说:“我看你劝错人了,那两个人是为柳翩翩打架,她心里正得意着呢,怎么会劝架?”
无双拉了拉妹妹的手,示意她别冷嘲热讽了。她飞身而上,劝道:“你们别打了,如果你们真的在意柳姑娘,就不要再打了。伤了谁,她心里都会过意不去。”
“是啊是啊,你们如果再打,我,我就在这棵树上撞死!”说完柳翩翩就真的朝身边一棵树杆上撞过去,“咚”地发出一声巨响。
离大树最近的阿坞冷冷地看着,根本就没有要拉开的意思,就好似在欣赏一出闹剧。
上面那两个人却都急了,飞奔而下,同时伸出手去:“你没事吧?”慕容乾扶住了柳翩翩,而宇文跋将手缩了回来,黯然立在一旁,目光却依然充满关切。
柳翩翩的额角已经乌青了一大块,高高地隆了起来,慕容乾扑哧一声乐了:“你现在这模样就像独角兽一样。我说你怎么这么傻呢?要吓唬我也不是这么吓唬的,这样多疼啊!”
柳翩翩揉着额角,疼得呲牙咧嘴,嘴上却不含糊:“撞在我身,疼在你心!”
慕容乾笑着摇头:“这下你倒不糊涂了,我的确心疼不已。来,让我瞅瞅,我来替你揉揉。”他一半是来真的,一半是向身边的情敌炫耀。
虽然宇文跋神色阴沉,但银色面具掩饰了他的失意。他只转身问阿坞:“你眼看着翩翩傻乎乎地去撞树,怎么也不拦着呢?”
阿坞翘起嘴巴:“她撞她的,我看我的,互不妨碍。”
宇文跋恼怒地对无双说:“管教好你的妹妹。怎么一副毫无心肝的模样。”
说完,他就走了。看到慕容乾和柳翩翩一副你侬我侬的模样,他觉得刺目。
无双想要跟过去,想了想还是站住了。阿坞斜眼瞧了姐姐一眼:“姐,你喜欢他啊?”
无双低低地说:“喜欢又能如何?他的心里还容得下别人吗?”
“姐,男人这物件你不明白吗?哪个不是见一个爱一个的?我看你比那柳翩翩甜美多了,柳翩翩有什么好,傻乎乎地,哪天我杀了她,让她给你腾出地方来。”
无双吓了一跳:“住口,你别再跟柳翩翩斗气了,没看到皇上那么在意她吗?不要惹皇上生气了,否则,姐姐也担待不起。”
阿坞不再说话,心里只是在琢磨,迟早要除掉那个傻乎乎的丫头。
慕容乾拿来云南白药,替柳翩翩擦着额头,两人坐在草地上,阳光在草尖上飞舞。
“还疼吗?”慕容乾柔声问。
柳翩翩憨呼呼地说:“有你在我身边就不疼了。你瞧瞧你,衣裳都弄脏了,你以后别跟宇文跋打架了。”
“怎么,你心疼他吗?”慕容乾感觉鼻子酸溜溜的。
“他是我最好的朋友,如果不是他,我不会这么顺利地见到你。我真的不希望你们因为我而发生争执。”
慕容乾从鼻腔里哼出一声:“你忘记了我们在凤凰山庄已经交战过吗?若他胆敢侵犯我东魏国土,我和他迟早会要生死相搏的。翩翩,在你心里,我和他,到底谁重要,若我和他交战,你又站在谁那边?”
柳翩翩怔住了,她不是不知道如何回答,在她心里只有慕容乾。只是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自己最爱的人和最好的朋友……不,不可以,绝对不可以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皇上原来在这里!”
忽然,身后传来温柔的声音。
柳翩翩转头一望,瞧见一华服丽人,年岁长自己两三岁,模样秀丽端庄,正向慕容乾施礼,举手投足间无不显示贵族名媛的气派。
柳翩翩心里一沉。
慕容乾惊讶地问:“端木姑娘,你怎么来了?”
端木瑶说:“早晨为皇上亲手熬了莲花粥,送过去时才知道皇上竟然一夜未归,问了耿将军,才知道皇上住到王爷旧府来了……这位姑娘,是否就是皇上经常提起的女神医柳翩翩吗?”
她走到柳翩翩面前,温和地握着她的手:“果然如皇上夸赞的那样,真的是一个很标致的女孩。”
柳翩翩却像是被火烫了一样急忙缩回手。这个女人,就是和慕容乾有婚约的女人吗?一看就是那种大家闺秀,而自己……虽然柳老爷是京城富商,但自己却没有沾到半点光,从小就在市井里长大。这么一想,不禁觉得自惭形秽。
而且,这个女人和一身贵气的慕容乾并肩立在那里,好像很般配耶!她的心里有些小小的嫉妒,眼神也不由得变得灰暗了,她从来不懂得掩饰自己的情绪。
慕容乾微微侧过身子,自然地护住柳翩翩,对端木瑶说:“你先回去吧!”
“皇上,您刚登基,有很多国事需要处理,朝臣们都已经在等候您了,我看,您不如……”
慕容乾面色一沉:“朕的事情朕自己会处理。”
柳翩翩说:“端木姑娘说得对,慕容乾,你还是回去吧!反正我就待在这里,哪都不会去。”
慕容乾想了想,点点头:“好,那我就先去处理朝政了,晚点再来瞧你,或者派人接你入宫。”他宠溺地揉着她的发丝:“我的小翩翩也懂事了,变得如此贤惠。”
端木瑶内心一黯,这个女孩竟然直接称呼皇上的名讳,而皇上在她面前也不使用皇上的自称“朕”。自己劝他回宫,他不听,柳翩翩一劝他却夸她贤惠……
还有什么可争宠的呢?简直毫无可争性。
虽然心里波澜起伏,但她面容如水般沉静,什么表情都看不出来。她跟随在慕容乾身后缓步而行,和他一起上了在王爷府邸外等候的暖轿。
“皇上,您现在是一国之君,不应随便出宫,以免有意外……”她柔声劝说。
慕容乾脸色淡淡的:“朕会留意的。”他举目望着轿外风景,由始至终,他的目光就没有落在她的身上。
柳翩翩回来了,他的心里只有她,再也容不下任何一个女子,和别的女人多说一句话,仿佛都对她不起。
他的内心,此刻翻涌的是爱和歉意的交织,他在心里发誓,以后一定要待柳翩翩更好,男人应该不让自己所爱的女子流一颗眼泪。不是吗?
一想到柳翩翩那娇憨的模样,他的唇角弯起一个柔美的弧度,眼神也变得像涨潮的春水一般柔情脉脉。这一切都瞧在端木瑶眼里。
她情不自禁地捏紧锦帕,垂下双眸,不让他瞧见她的不愉。
(2)
端木玄回到将军府,丫鬟就惊慌地来禀报:“老爷,不好了,小姐将自己反锁在房里,正在大哭呢……”
端木玄点点,朝端木瑶的绣楼走去。刚走到门口,就已经听见了女儿的啼哭声。
他命令端木瑶开门。
端木瑶红着一双眼眸打开了门。
端木玄将门掩上,问:“平素你端庄娴雅,今日怎么一反常态?”
自从和爹爹重逢以后,端木瑶觉得与爹爹之间仿佛有了距离。也许爹内心在责备自己,当日他被人掳去,自己没有及时搭救,一心只系在慕容乾身上。他现在再也不像以前一样无比宠爱自己。有时候她甚至觉得爹爹目视她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一般。
端木瑶低声说:“爹,皇上不会娶我做皇后了。”
“胡说,你和皇上的婚约是先皇定下的,他敢抗命吗?他已经亲口对爹许诺要娶你做皇后。”
“爹爹有所不知,原来他心里有喜欢的女孩,叫柳翩翩,曾陪他一起出使西楚,如今那女孩已经从西楚回来了,他将她安置在王爷府旧居里。自从那女孩回来以后,他对我就冷淡了许多。他的心里只有那个女孩。”
端木玄捻着花白的胡须:“不会的,他是皇上,可以三宫六院,但不一定非要娶那个女孩做皇后。爹爹予东魏有功,扶持他登基有劳,他绝不会食言。”
“爹,你不了解……我今日已经见过那位柳姑娘了,皇上的眼里根本只有她,再也不会容下第二个人。”
正说着,仆人来报,宫里的小吉利公公前来宣旨,皇上宣端木将军觐见,说有急事召见。
端木瑶着急地执着爹的胳臂:“爹,你看,皇上召见你一定是和你说退婚的事情。”
端木玄淡然推开女儿的手:“放心吧,爹自有主张。”
他转身大步离去。
端木瑶悄然流下眼泪,爹会想办法的,爹一定会想办法的。若不能嫁给慕容乾,她宁可死也不要再苟活于人世。
“参见皇上。”端木玄正欲跪下,慕容乾急忙亲手扶起他:“老将军请起。”
端木玄垂手而立:“不知皇上召见微臣,所为何事?”
慕容乾脸色略露尴尬,他心想,该如何婉转告诉给端木将军知道,自己要退婚,另娶别的女孩呢?
他想了想,罢了,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他说:“端木将军,朕珍藏有一把上古时期流传下来的辟邪刀,相传是山神开天辟地所用,朕,就将它赐予你吧!”
端木将军微微一怔,只得再次跪谢。
“端木府简朴,朕这就命工部给端木将军打造一座最气派的宅邸赐予老将军。老将军护驾有功,朕就封你为……”
“多谢皇上厚爱。皇上若有话不妨对微臣直说,微臣的府邸已经足够居住,微臣的爵位已经够高,不需要皇上再行赏赐。”
慕容乾干笑几声,说:“朕,朕想封端木瑶姑娘为皇妹,不知老将军意下如何?”
端木玄神色漠然:“皇上,微臣的女儿是先皇指定的皇后,岂可再封皇妹?哪有皇妹嫁皇兄的道理?”
“皇后、皇妹都是我皇家之人,一视同仁嘛!”
端木玄长跪不起:“皇上,君无戏言,皇上不可退婚。”
慕容乾沉下脸来,既然话已经挑明了,这婚就一定要退了,不退也得退:“端木将军,朕实话告诉你,朕有喜欢的女子,朕要封这位姑娘为东魏皇后,且除她之外朕不会再设妃嫔,你若强行让朕娶你的女儿,朕也不会待她有多好,你自己好好思量吧!三日之后再给朕答复。退下吧!”
慕容乾拂袖而去。
虽然知道多少有些对不起劳苦功高的端木将军,也知道君无戏言的道理,但若要他再次对不起柳翩翩,他宁可自己去死也不会再伤害她一次。
他没有留意到,独自垂立的端木将军,眼里掠过一丝阴冷的光芒。
柳翩翩趴在窗口,天色都黑了,眼睛都望穿了,该死的慕容乾怎么还不来?是不是那个端木小姐勾住了他的心?
无双端来桂花茶:“翩翩,喝口热茶吧!”
跟在无双身后的阿坞咬着苹果:“还在盼你的心上人?男人都是朝秦暮楚的,何况他是皇上?我劝你不要等了。”
她无时无刻不想打击柳翩翩。
无双捅了阿坞一下,摇头,让她不要再胡说。
阿坞嘟囔:“本来就是嘛,我不过是想要提醒她认清楚事实。那端木小姐优雅端庄,只要不是瞎子,男人谁不喜欢?宇文跋也不在家,八成去逛八大胡同去了。男人都是好色的。你啊,也不见得生得有多么好看,也就那样,男人凭什么对你一见倾心?”
无双斥道:“你胡说八道些什么?皇上的名讳也是你可以直呼的吗?再说皇上可不是好色之君!”
虽然是自己的妹妹,但是也不可以污蔑自己喜欢的男人。
阿坞用力咬一口苹果,气愤地嚷:“姐姐,你怎么也像柳翩翩一样天真?你还真以为天底下会有专一的男子吗?我不过是要提醒你而已。”
无双正想为宇文跋辩解,忽然一只猫头鹰飞扑到了窗前,目光炯炯地凝视着无双。
无双一怔,这是楼主有事情要吩咐的讯号。她急忙对阿坞说:“你和柳翩翩去后房沐浴吧,姐姐已让人备下了香汤。”
阿坞伸伸懒腰,幸好姐姐跟对了人,跟着西楚的皇帝,自己现在总算不用为衣食担忧了,还有人伺候沐浴,从小到大自己何尝如此享受过?
她跟在柳翩翩身后去了后房。
待人走了以后,无双摘下猫头鹰足下绑的信筒,里面又只有一枚桃花花瓣。
旋即她嗅到了一缕清幽的花香。一个身影倒挂下来,摘一朵粉红桃花扔在她的衣角上。
“师姐,有没有想我?”声音柔软无比,斜长的俊目飞扬,如花瓣一般的唇角带着一缕轻浮的笑意:“我可是入梦就会想到师姐,仿佛夜夜和师姐合睡。”
“住嘴!谢尘曲,有话快说,别被人发现了。”
“师姐,你为什么对我总是一副冷若冰霜的模样呢?真让人扫兴。传楼主话,楼主命令你设计除掉柳翩翩。”
无双怔住了:“为什么要除掉她?”
谢尘曲摇摇头:“师姐,你变了,你以前从来只会执行命令而不会多问一句为什么的。”
无双脸一寒:“算了,不问就不问。”
“换了是别人,我是不会多说一句话的,既然是师姐你问,我总要给你一个面子——楼主说柳翩翩是宇文跋那狗皇帝心爱之人,她在宇文跋身边,令你无法接近宇文跋,所以只有除掉她。三日内处理完毕,三日后我会再来……再见师姐!要想我啊!”他冲她柔柔一笑,翻身而去,几个起落就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无双独自坐在幽暗中,火烛袅袅,将她的脸色映照得阴晴不定。楼主说得没有错,柳翩翩在宇文跋身边,他对任何女子就都没有兴趣,甚至懒得多看一眼,他封自己为国师也是因为柳翩翩一句话所致,并非出自他本意。如果除掉柳翩翩,自己就有很多机会接近宇文跋了……只是,柳翩翩天真烂漫,又真心与自己结拜,为什么要对这么一个无辜女孩下手呢?
思来想去,她悚然惊醒,无双啊无双,楼主对你精心培养多年,不过才来宇文跋身边几日怎么就像换了一个人一样?做杀手是不可以有感情的,组织若有命令,连亲人都可以杀死,更何况不过是一个半路结交的姐妹呢?
自己若不听从楼主命令,后果是不堪设想的。她想起楼主以前惩治那些背叛的弟子的残忍手段,顿时不寒而栗起来,仿佛那锋利的刀锋已经刺入了自己柔嫩白皙的肌肤里。
阿坞看着闭目仰面躺在香汤里的柳翩翩,她的指甲里挑了一丝天竺黑毒药,这黑毒药融入水里,片刻功夫就可以要柳翩翩的命!
杀了她,姐姐说不定就可以嫁给西楚皇帝了。
柳翩翩忽然惊醒,她睁开眼,对阿坞说:“你有没有闻到可疑的气味?”
阿坞一愣,不会吧,她的鼻子怎么像狗鼻子会这么灵验?难道她闻到天竺黑毒药的气味了?
“没……没有,哪有什么气味?”她有些口吃了。
柳翩翩笑起来:“这么浓的气味你竟然没有闻到?来人呀!”
随身伺候的丫鬟疾奔而入:“柳小姐!”
“你们是不是准备了烧鸡,我怎么闻到烧鸡的味道了?”
那丫鬟顿时红了脸:“柳小姐的鼻子好灵啊,因为肚子饿,我去厨房偷吃了烧鸡,衣裳上沾了烧鸡的油腻味儿。”
原来如此!
阿坞狠狠瞪着那丫鬟,都是她害了自己的大事。她从浴盆里翻身出来,光着身子奔到丫鬟面前,狠狠扇了她两个耳光。
“知道本小姐在此沐浴,你竟然弄脏自己的衣裳想要熏死我们吗?”
柳翩翩急忙跟着跳起来,披上衣服,护着那捂着脸痛哭的小丫鬟:“你有毛病吧?乱打人干吗?”
“我打她又没有打你,你乱叫什么叫?”阿坞才不管她三七二十一呢,抓过丫鬟的发髻又想扇她的耳光。自己现在可是东魏皇上的贵客,尽可以摆架子乱揍人。
“你再打她试试看!”柳翩翩从小就被同父异母的哥哥姐姐欺负,最恨倚强凌弱的人了。她一头向阿坞撞了过去,将她撞了个趔趄。
“好啊,你竟然敢打我!”阿坞“啪”地给了柳翩翩一记耳光。柳翩翩哪里是吃亏之人,顿时和阿坞扭打在一起,彼此又是扇耳光又是抓啊挠的,打得不亦乐乎,完全没有了一丝千金小姐的身份,她们都长于市井之中,都是打架挠人的好手。无双听到吵嚷声奔了进来:“发生什么事了?”已经被抓得满脸血丝的柳翩翩趁机向无双告状。
无双瞪了同样狼狈不堪的妹妹一眼,心想妹妹真的是缺乏管教,太任性了。
“好了,别吵了,随我回房吧!”
她们回到正房时,看到宇文跋已经回来了。
他看到柳翩翩和阿坞像斗鸡一样彼此瞪眼,纳闷地问无双:“又出什么事了?”
无双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宇文跋踱步到阿坞面前:“道歉!”
阿坞脖子一扭:“做梦!”
宇文跋缓缓摘掉了自己的银色面具,阿坞只觉得眼前一花,这传说中的暴君竟然是像画卷里走出来的美少年,她从来不曾见过如此俊逸潇洒的少年郎。
只是此刻这粉面少年脸罩寒霜,一脸杀气,简直是太煞风景了。
“谁若欺负柳翩翩,就是跟朕作对,道歉!”他一字一句地说。
“我不……”那个“不”字刚说完,一把冰冷的短剑已经架在她的脖子上了,无双想劝阻,却被宇文跋喝住:“你别管,今日我要去掉她身上的刁蛮之气。”
阿坞冷笑:“我自小就是被吓大的,你要杀我早杀了,你根本就不敢动手!”
宇文跋手一用力,锋利的刀锋已经划过她娇嫩的脖颈,渗出一丝鲜红的血滴。阿坞尖叫起来:“姐姐……救命啊……”无双急忙跪在地上,哀求宇文跋放过自己妹妹,宇文跋却置之不理。
无双转而苦苦哀求着柳翩翩,求她让皇上饶了自己的妹妹。
柳翩翩虽然讨厌阿坞过于狠毒自私,但觉得还不至于要她死,好歹也要给姐姐一个面子,于是对宇文跋说:“算了,你就饶了阿坞这一回吧!”
宇文跋说:“我最后问你一次,阿坞姑娘,你愿意不愿意向柳翩翩道歉?发誓以后不再欺负柳翩翩?”
“她,她也打了我……”阿坞兀自强辩。
宇文跋手里再次用力,又在她的脖子上划了一道血痕:“今日你信不信我会在你身上划1000道伤口。”
阿坞瞪着宇文跋:“你是皇上,为什么要欺负女人?”
“朕就是欺负你,朕就是欺负女人,如何?少废话,道歉!”
一贯刁蛮倔强的阿坞心里明白,今日自己是遇到对手了,从来没有遇见过比自己更霸道的人。其实对付她这样难缠的女子,最佳手段就是和她一样蛮不讲理。
阿坞只得低下头来:“对不起!”
宇文跋大声说:“对谁说对不起,我只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否则我又会给你多添一道伤口。”
阿坞大叫起来:“柳姑娘,柳姑奶奶,柳仙姑,柳大婶,求你饶了我吧,对不起!”伤口实在是太疼了。
柳翩翩翩然一笑,今儿宇文跋实在是太给自己面子了。她笑着说:“好吧,看你这么有诚意就接受你的道歉了,不过,以后可不要再随便欺负人了,连旺财也不可以欺负,听见了吗?”旺财是王府里一只小狗。
“是是是,知道了……”虽然恨得牙痒痒,但这冤家还拿着刀对着自己的脖子呢!阿坞只得低声下气求得原谅。
宇文跋这才松手放开她。
他心疼地看着脸上满是抓痕的柳翩翩,想要捧起她细小的脸庞,却被她轻轻躲避开。他只得问:“疼不疼?”
“我没事。”
“不行,得让人去买点膏药来擦擦,我去吩咐人去……算了,还是我自己去买,别人买的我不放心。”
“不用了,宇文跋,我不是你宫里那些娇生惯养的宫女们,我可是风里来雨里去闯荡惯了的女侠女神医,我自己懂得医治。”
宇文跋的眼里只有一个柳翩翩,早已忘记了无双姐妹。无双自去扶着妹妹,坐到一旁,替她止住脖颈处的血痕。阿坞的目光跟随宇文跋流转,深谙妹妹任性的无双低声说:“答应我,你可不要记恨皇上……”
阿坞却答非所问:“姐姐,原来皇上生得这么俊朗……”她的脸庞上不由得泛起淡淡的红晕。哪有一丝恼恨的意味?
那一夜,阿坞翻来覆去睡不着,最后她干脆下床,赤着脚推开房门,想要去宇文跋的房前流连,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到他的房前,只感觉那里仿佛有莫名的吸引力,吸引着她朝那里走。
恍惚间,却瞧见一道白色的淡影,孤单地坐在屋檐上,仰望着那轮永远沉默的金黄色圆月。
他连侧面也是那么俊美。
阿坞不禁看呆了。
可是心里却又像被幼兽在啃噬,涌起细密的痛楚。
她在为他心乱如麻,而他显然也在为别的女人心乱惆怅。
他在她的梦里,而他的梦里却不会有她。
宇文跋眺望着柳翩翩房间的烛火,夜已深了,她为何还未入睡?沉思片刻,他几个起落,跃到了柳翩翩的窗前,轻轻弹了弹纸窗,轻声说:“翩翩……”
“慕容乾!”
窗瞬间推开了,露出柳翩翩那可爱的小脑袋,可是瞧见立在廊下的是宇文跋,她的脸色就暗了下来:“这么晚了你找我干嘛?”
虽然感觉心里被刺痛,宇文跋的神色依然平静如故:“为什么还不休息?还在……等他吗?”
“他说了今日还会见我的,即使不见我,也会派人来接我入宫……我不敢睡,免得错过了。”
宇文跋踌躇片刻,说:“你如此想见他?”
柳翩翩点点头:“我和他分开的时间已经太久太久了,我心里有好多好多的话想要对他说,可是在一起的时候又想不出来要说什么,我真的是太笨了。”
宇文跋说:“既然如此,我去宫里,带他来见你。”不等翩翩回话,他转身就走。月光碎片倒映在他深邃的眼波里,化成如水般清透的忧伤。
他想,只要她觉得开心,自己就也开心了,即使那笑容凝结了泪与霜。
他轻功奇高,在暗夜中疾走,很快就潜入了深宫里。
他伏在高高的屋檐上,朝下一望,奇怪,夜深了,台阶上却跪了满满一地的朝臣,汉白玉台阶被灯火照耀得一片雪亮。
身穿便袍的慕容乾屹立在台阶上,怒指着那些大臣:“说,是谁组织你们来阻挡朕出宫的?”
宇文跋心想,原来并不是慕容乾食言未见柳翩翩,而是他被朝臣们阻挡了无法出宫。宇文跋的嘴角噙起一缕淡淡的讽笑,慕容乾啊慕容乾,我倒要看看你这东魏皇帝是怎么管理朝臣的,你不是自诩自己是一代明君吗?这样的事情在我西楚是绝不会发生的,哪个大臣不畏惧我宇文跋?可是我看你的大臣们对你并不怎么恭敬!你这当的什么破皇帝?
为首的一位老臣说:“皇上刚登基,满朝文武都在等待皇上重振朝纲,皇上又岂可为一个民间出生的卑贱女子抛下朝政擅自出宫呢?”
“大胆,纪大人,别以为你是三朝元老,朕就不能拿你怎么样?柳翩翩是我皇兄御赐神医,她怎么会是卑贱女子?你们闪开,朕要出宫。”
“皇上,不可!”一长须朝臣磕头如捣蒜:“听闻皇上欲封柳翩翩为我朝皇后,但那柳翩翩被囚禁在西楚后宫数月,清白难保,这样的女子莫说是封皇后,即使是纳为妃子、才人,也是不合祖制的。传出去将贻笑天下啊!皇上。”
“你,你……混账东西!”慕容乾怒起一脚,将他踢翻,可是他身后却有不少人跟着说:“若皇上让柳翩翩入宫,将贻笑天下……”
众怒难犯!
慕容乾心里明白,这一定是端木玄串通了朝臣们来进谏,口口声声是遵循祖制,其实是要逼自己履约娶端木瑶。
分明就是欺负自己刚刚登基羽翼未丰,真以为朕就这么好欺负吗?
端木玄,朕念你扶持有功多有忍让,如今你却变本加厉了?你越威逼朕,朕越不会娶你的女儿,以免以后更加受你挟持。
只是今日断然无法出宫了。
他怏怏转身,说:“不出宫就不出宫,你们这么爱跪,就跪到天亮吧!”他转身拂袖而去。
慕容乾一个人坐在桌旁生气,猛抬头,却看到房间暗处立了一个人。那人从暗处走出来,潇洒地坐在他面前。
“宇文跋,你胆子也太大了,真以为我不敢杀你吗?我杀了你,你们西楚就群龙无首自会灭亡了。这天下就都归属我东魏了。”慕容乾没好气地说。
宇文跋淡然一笑:“你是想灭口吗?就因为我看见你刚才有多狼狈?”
慕容乾冷哼一声:“你以为我怕他们吗?我马上会开科取士,那些不听话的老臣,我会一个一个换掉。”
“那也需要时间。慕容乾啊慕容乾,你这个样子,怎么配得上柳翩翩?”
慕容乾怒拍桌:“宇文跋,你登基之初,不也被你皇叔欺压吗?你此刻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颐指气使?我告诉你,天下是我的,柳翩翩也是我的,趁还没有被伤得更深前你还是自动离开东魏滚回你的西楚吧!”
一提到皇叔,宇文跋的脸色也阴沉了下去,那是他最不愿回想的阴暗过去。
他站起来:“算了,话不投机半句多,我告辞了。”
慕容乾拦住他:“等等,你找我干什么?是不是翩翩有什么事?”
“她一直在等你,这么晚了也不肯入睡。慕容乾,你若做不到的事情就不要对她轻易许诺,不知道前生怎么修来的福气,她竟然对你这样的人一片痴心。”
慕容乾心里一热,翩翩,傻丫头,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他想了想,从桌子上端起一壶热茶:“宇文跋,这壶甘菊花茶,我每夜入睡前都要饮一杯,我已经饮完一杯了,这剩下的,替我拿给翩翩,虽然我们暂时不能相见,但依然可对月共饮一壶茶,我的心意都在这干菊花茶里,她自然会明白。”
宇文跋接过那滚烫的干菊花茶,嘴里嘟囔一句:“没有见过这么婆妈的人。”他转身而去,身影迅速隐没在黑暗里。
将甘菊花茶送到柳翩翩手里时,那茶依然微温,因为奔得太快,一贯优雅从容的宇文跋也有些气喘,只因为他担心茶凉了柳翩翩饮了会伤脾胃。
“慕容乾今日忙于朝政,因此不来了。”宇文跋未免柳翩翩生气,隐瞒了朝臣群谏不可纳柳翩翩入后宫的事情:“他托我将这壶干菊花茶送给你,他说他人虽然不来,但却可以和你对月共饮一壶茶,还有,他说他的心意……都在这壶茶里。”
说完这句话,宇文跋就低头默默走了出去,轻轻将门掩上。
看着那金黄色的甘菊花茶,柳翩翩十分纳闷,心意都在这壶茶里,是什么样的心意?搞什么啊,慕容乾又让自己猜谜语吗?
柳翩翩端杯,饮下那甘菊花茶,舌尖微微泛苦,片刻之后却回甘变得香甜无比。
她呆呆地愣怔了片刻,顿时明了了他的心意,苦涩之后是甜蜜,一如他们从别离到相聚,等待的不过是一个短暂的过程而已。她的心,顿时变得暖融融的。原来爱上一个人,即使独处陋室或者浪迹天涯,也不会觉得孤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