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秧连续忙碌数日,暂且将诸事处置稳妥,便又想起毋恤,昔日的‘弃子’如今磕磕绊绊已然长大,忽而生出‘入得宝山幸得至宝’的感觉;潜藏在心底的柔软,似是被重重的挠了一下,舔犊之意似溪流浸染思绪。
张孟谈此刻正自心惊,面前的毋恤半卧在床,手中握着一颗飞镖,当做“笔”在一截竹简上不停刻画,他嘴里念叨“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好勒!孟谈你看看,我写的对否?”
张孟谈麻木的接过竹简,扫了一眼道:“对”他凑近毋恤问:“你老实告诉我,之前可曾识字?”
“真没有!”毋恤无奈的看着孟谈道:“你已问我数遍,可曾烦?”
“一个月不到认识这许多字,一个时辰未到便背下了这诗文?你告诉我,为什么?”张孟谈道。
“师父只是让你教我......并未让你逼问于我,”毋恤道,他眼见张孟谈似是定要个结果,无奈道:“那好吧,我......只是比别人稍聪慧些,你是知道的,也并不是太过聪慧。”
“定不是‘聪慧’二字如此简单吧!”张孟谈眼珠一转又道:“你作弊?哈哈,这便是了,作弊!”
“你怎可如此看我?”毋恤急道:“我不过是每晚总梦到这些学过的字罢了,怎会是作弊?你不也一样么?”
“每日梦到?日间习过的字,每晚都会梦到?”张孟谈圆睁二目问。
“你不也是如此?”毋恤反而惊奇的问张孟谈。
“我若如此......那边好了。”张孟谈望着毋恤点头道:“我怀疑你都不是人!”
“羞辱我,跟你拼了!”毋恤软绵绵‘出手’道。
张孟谈‘啪’的打落毋恤的手道:“我说你是仙呐!比师父还要‘仙’,邪仙!”
“诗文我虽是记下了,但意思却不得而知,可否解惑?”毋恤问道。
“叫师兄!”张孟谈道:“你年岁尚小,此诗蕴藏了男女情愫,说了你也不懂!”
“噢,这样啊......”毋恤沉吟道:“那师父问起,我便说不会喽。”
“谁说你不会?不是已写在了竹简之上?”张孟谈嗔道。
“不知其意,与‘不会’有何不同?”毋恤咕哝道。
“怕了你!”张孟谈道:“雎鸠,鱼鹰也;窈窕:貌美俊俏的女子;窹寐:睡觉醒来谓之窹,尚在睡中谓之寐,窹寐求之,是不管醒着还是睡梦中都在思念......”
“女人真那么好?”毋恤不由问。
“当然!”张孟谈不假思索道:“纣王身边的妲己,一笑倾国的褒姒,若站在你面前,你便知那‘窈窕’之意了!远的不说,只说百年前的庄姜、宣姜、文姜,便都是生在齐国的美人,那庄姜生得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张孟谈一时谈兴甚浓,见毋恤‘瞠目结舌’入神便又道:“你不信?诗经中‘硕人’便是赞美于她......还有卫国的南子,听说......”
毋恤眼见张孟谈越发谈兴浓郁,浑若不知片刻前姑布子卿已然立在他身后,悄然摸出一截竹片......。
“师兄,我......全然没有听明白......不讲也罢!”毋恤见姑布子卿脸色越来越黑,忙道。
“听不明白?你如此聪慧之人居然听不明白?”张孟谈疑惑道,他忽然指着毋恤嘿嘿笑道:“装,又开始装!如老师一样,装!”
“莫,莫再说了!”毋恤急的脸红道。
“看看,被师兄说中了吧?嘿嘿,脸都红了,哈哈,你居然还会害羞......”
“啪!”张孟谈后脑勺上一记脆响,姑布子卿厉声道:“为师何时装过?”
张孟谈幽怨的瞪了毋恤一眼,立时身子侧歪,顺势歪倒在地。
“又装作晕倒!给我起来!”姑布子卿怒道。
张孟谈揉着脑袋苦了脸从地上爬起,急忙讪笑道:“老师,我......不知您来......”
“噢?知道我来便不说了是吧?”姑布子卿冷笑问道。
张孟谈恨不能抽自己嘴巴道:“绝非此意呀老师!我是说......您老来......学生该相迎的不是吗?”
“阿呸!”姑布子卿气道:“你小子在背后说老子的坏话还少了?”
张孟谈求救似的瞥了毋恤一眼。
毋恤当即道:“师父,师兄讲的,我......我是一句都未听明白。”
张孟谈心里那个气,本想让毋恤替他说句话,可没想到毋恤先把自己撇的干净。
“你也别装!”姑布子卿冲毋恤道:“方才不也听得入了迷?”他又看向张孟谈道:“让你教他认字,你倒把什么妲己、褒姒、这个姜那个姜的,说与他听!这些都是红颜祸水!哪个不是误君误国的货色?最可恨的,竟敢在背后编排为师!”姑布子卿举起竹片抽向张孟谈。
“哎呦!”突然毋恤捂着肚子一声惨叫,姑布子卿连忙向他看去:“何事!”
“徒儿觉得伤口......似是又要爆裂!”毋恤痛苦道。
“哎呀!麻烦了!”姑布子卿一时情急,忙向门外叫:“鱼鼓,毋恤娘,快快进来!”
脚步声紧,一行人拥进门来,为首的却是扁鹊,赵秧、明月、鱼鼓相继而入。扁鹊到毋恤床前,俯身揭开他腹上的药布端详片刻,松了口气道:“伤已恢复八成,并无恶化,再有几日便可下地。”
“我......我方才觉得似要......裂开。”毋恤舔着嘴唇嗫嚅道。
姑布子卿狠狠瞪了毋恤一眼,心道‘哼!好小子,敢蒙蔽为师!’张孟谈却是站在姑布子卿身后,踮起脚尖看向毋恤,挑着眉毛偷偷伸出大拇哥。
“嗯,如此说来,便放心了!”赵秧欣慰的道。
毋恤心里冷笑,心说‘若非你,我何苦挨这一刀!’
赵秧对姑布子卿与扁鹊道:“咱们且先走,有些急务需与你们相商。”
待他们前脚刚走,毋恤便似想起什么问张孟谈道:“你可知赵文子与医和之事?”
张孟谈愣怔片刻问:“怎的忽然问起此事?”
“哦,只是偶尔听人说起......”毋恤想到前日扁鹊与赵秧在他床前的那番话,什么‘上医医国其次医人......’。
“既然方才在师父面前救我,算作答谢,我便讲给你听。”张孟谈接着道:“话说当年晋平公患病,秦景公便要秦国医士‘和’来晋国为平公诊治,医和诊治后说:‘病已无药可治;这病一不是鬼神作祟,二不是饮食不调,而是因太过亲近女人而生了蛊!他预言‘若平公不死,良臣便要死。’你的祖爷爷赵文子闻听后道:‘我与诸位卿大夫同心辅佐国君成为诸侯的盟主,到如今已八年,晋国无有暴乱邪恶,诸侯亦是齐心勠力,你为何如此说呢?’,医和回道‘这都是日后之事,信与不信由你!但大树不生险地,松柏不喜潮湿;故良臣不能辅佐邪君,智臣不要规谏昏君;而你自然不能谏诤君主贪恋女色,以至于使他中了蛊病;且不自行引退,却以执政八载为荣,恐怕你这良臣的性命还长不过晋公!文子不信问:‘莫非医者还能治国吗?’医和回道:‘上医医国,其次医人,才是真正的医官。’文子又问:‘你所说的蛊,是从那里生出来的呢?’医和回道:‘蛊虫,乃谷子扬起的灰尘中生出,万物皆藏蛊,谷气兴,蛊匿藏;谷气腐,蛊虫生。人啊,白日需与有德男子为伍,正气盛,而康健;夜晚与有德的女子同室,阴气纯,祛百病。如今晋公昼夜宣淫,正弱邪强,自是命不长久。’文子拜服问:‘那君主还能活多久?’医和回道:‘若诸侯俱都顺从,至多活三年,若诸侯不服,反会再活十载,但这样的君主活得越久,就越是晋国的灾难。’你说准不准?就在这一年,你祖爷爷赵文子便过世了,诸侯俱都背叛晋国,十年后,平公薨。”
“师兄,女人......真能使男人中蛊么?”毋恤疑惑问道。
“能!”张孟谈立刻道:“平公便是力证。”
“那为何诸侯顺从,平公至多活三载?诸侯不服,反而活十载?”毋恤又问。
“唉,说你聪慧,怎的又呆笨起来!若是诸事遂心,平公尽可将力气都用在女人身上,蛊虫便在他身体中越聚越多;若是诸侯不服,那就必生事端,自然不能专心宣淫......。”张孟谈道。
“噢!”毋恤顿时明悟道:“如此说来,师父教训的是,你需留意些,蛊虫似是对你情有独钟哦!”
“放心,师兄历来赏美色,守心神,不妨事的!”张孟谈呵呵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