捏骨观相至此而终,长子伯鲁、七子熊宇、八子申佳以及毋恤,都是姑布子卿‘捏出’有着一番际遇之人,至于其余子嗣也非一无是处。观相本就窥天意悖天道,所谓‘窥探’便是勉力掀起岁月长河的一角,看不该看,言不可言,难免似是而非,故先天资质虽然重要,但亦不可轻视后天培育,赵秧亦知家族兴盛岂能仅靠三两人,必要依仗赵氏全族的勠力同心。况且事关赵氏百年兴衰,兹事体大,由不得一丝的轻信;若是真如姑布子卿所言诚然是极好的,但若是弄巧成拙便会铸成大错。
内堂之中,赵秧对姑布子卿笑道:“今日我等涨了见识,风雨雷电悉听召唤,堪比神人也。”
“主君过誉,风雨雷电并非尊我号令,俱是适时而生、应势而来、昭示天机罢了,臣不过是触发之‘引’而已。”姑布子卿拱手道。
董安于微笑道:“阏于虽不谙天道,但听人讲那窥视天机之人必遭天谴;偷泄天命之人常遇天罚;而姑布兄专于此道,却能如鱼得水,游离于天罚之外,当真使我百思不得其解。”
姑布子卿听后一阵摇头,苦笑道:“董兄精通人道,善施国策,安知余之痛楚?以为我出娘胎便是这副模样?昔日也曾俊俏洒脱玉树临风,自入观相之门,便日渐的形貌猥琐,这便是天罚严苛,且非只罚一时,而是罚一世!”
赵秧和董安于听后俱是面色凝重,董安于拱手道:“姑布兄果真是通晓天命之人,阏于佩服!”
姑布子卿面向赵秧道:“主君,臣有一事相求......”
“你我兄弟但说无妨。”赵秧道。
“那我便说了......”姑布子卿瞄了董安于一眼后接着道:“主君可愿搭救于我?”
“此话何意?”赵秧忙问。
“臣习练观相之术,窥的是天机,折的却是寿限;长此以往臣命不久矣!非是观相之术难求,实在是臣命格并不贵重,本就不适合研习此术,据臣所知,若是真有命格贵重之人习练此术,不但不会有损阳寿,还能添福增寿。”姑布子卿道。
“这?却如何搭救于你?”赵秧接口问。
“臣为避过天罚,曾访求天下名士,查遍虞夏商周有关典籍密录仍一无所获。但有一日,臣无意中得一密卷,却是有了破解之道,便是要收下命格贵重之人做徒儿,此人需得承天地之庇佑,纳四海之精神,方能吸纳天罚戾气,转而化为祥瑞之风反哺于世间万物,则既可化解臣之危局,又能造福于世人,可谓两全之策。”姑布子卿说到此,征询的看着赵秧。
“姑布老弟,你倒是直说谁能做你的徒儿?”赵秧问道。
“毋恤”姑布子卿言道。
“嗯?他真有你说的那么好?”赵秧凝视姑布子卿道:“姑布老弟,不是我赵秧信不过你,此子命格若果真贵重至此,则关乎赵氏一门百年兴衰......”
“这也关乎姑布子卿身家性命。”他道:“我能拿自己的寿限闹着玩吗?收毋恤为徒是眼下于我来说最好的选择。”
董安于道:“主君,阏于以为姑布大人所言非虚,十六儿乃至阳之身世所罕见,此事已经证实了的,况他......”董安于说到此处稍作停顿,他心说姑布子卿用心良苦,我若再不下些‘猛药’打消主君心存疑虑,毋恤若不甘于卑微沉沦,便迟早会反出赵氏!想到此董安于接着道:“况他降生便罹难重重受尽欺凌,今日却能崭露头角靠的是什么?若不是天佑之、地载之,还能有别的解释么?”
赵秧听得此言,面上青红相伴无言以对。
“他是上天赐给赵氏的福报。”董安于接口道。
赵秧讷言道:“坤煮死于我手,他心中......一定恨我入骨。”
“此为家事,家、国、天下,三者须分得清!”董安于立刻道。
“爹与外公,熟远熟近熟重熟轻?”姑布子卿道。
“十数寒暑未问生死未放心上......未有蓄养之情。”赵秧索眉自语道。
“主君是将他引至世上之人”董安于接口道。
“来日方长尚有弥补之日”姑布子卿亦道。
“我把他当子,他可没把我当爹。”赵秧嘀咕道。
“爹总归是爹,血脉岂能更改?”姑布子卿道。
“天上掉馅饼还怕砸头?”董安于笑道。
赵秧倏然哈哈大笑!二人被他笑的莫名其妙,俱都神色严峻的拱手等待赵秧开口。
“你二人一唱一合俱是说他的好,是龙还是虎,我倒要再看看......”赵秧朗声道:“那便择吉日行拜师之礼。”
董安于道:“主君,还有一事。”
“还有?”赵秧道:“莫非你也要收徒?噢,我记起来了,他本就是你教的好徒弟,这下好,你二人商量着办。”
董安于忙摆手道:“并非此意,阏于是请主君为毋恤正名,告知天下,今有十六子赵毋恤。”
“老董,日前我要给他五十食邑,你说要他做那崖尖上的草儿,经得风雨才能一岁一荣华;可如今你又......”
“主君,今时不同往日,那时毋恤无根无凭,经不得丝毫挫折,若是有人因妒生恨构陷于他,岂不断了赵氏的未来?而今日他崭露头角,原先的‘暗子’已是‘明棋’;不仅府内,智家啸林卫亦在窥视于他,若是主君再不正名庇护于他,必为众矢之的,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董安于道。
“嗯,虑的周全。”赵秧在室内来回踱步道:“有二位悉心帷幄他福份不浅。”
董安于与姑布子卿相视颔首心照不宣。
毋恤这几日如同做梦一般,先是驯狼收了小白,再者祭家法时挨足了六十一棍,今日姑布子卿捏骨又无端的挨了一脚,这期间毋恤怒杀了血煞,赵秧又命他一同去晋阳邑......正应了那句风雨欲来兮风满楼。
回到家中,见娘在整理行装,纤弱的背影使屋子显得宁静温馨。
毋恤抖袖铁镖入手,将一截树枝立在二十步开外,按照董安于传授的技法,将一枚枚飞镖向树枝掷去;八颗铁镖都相继与树枝“擦肩而过”,毋恤不禁在心里感到后怕......那日他与血煞生死战,万一铁镖失了准头,死的可能就是自己。他索性将铁镖揣回怀里,只是空手向着树枝一次次挥去......,‘若想练出准头来,必不可投机取巧!只有无数次的历练才能如臂使指。’这是董安于当日说过的话。两个时辰过去,他的双臂开始发麻,额角已尽是汗水;如此练习还是有所欠缺?毋恤揣摩着出手的动作心中逐渐焦躁起来。
“十六儿,怎的对着一截枯枝手舞足蹈?”此刻他身后传来张孟谈的问话。
“哥,看你累的不妨歇息片刻。”鱼鼓跟在张孟谈身后道。
毋恤回首笑着掂了掂手中的铁镖道“练镖”。
张孟谈看着他手中的铁镖,又瞟向那截枯枝道:“看来是不得其法。”
“嗯?张公子懂得使镖?”毋恤睁大眼睛问。
“不会使,但略懂。”张孟谈双手背在身后模仿出姑布子卿的样子。
“略懂?那......那你能不能......”毋恤不好意思道。
“教你是吧?”张孟谈稍显得意的道:“可是老师只让我教你习文识字,并未让我教你习武。”
毋恤听得心里一阵失望道:“张公子此来是为教我竹简上的字?”
“当然!”张孟谈白了毋恤一眼埋怨道:“教不会你我也要跟着挨板子。”
“那便......挨几板子......倒也无关痛痒......嘿嘿。”毋恤冲张孟谈傻傻笑道。
张孟谈听毋恤忽然换了口气,心下立时明了,这小子皮糙肉厚挨几板子无碍,可我却是斯文人怎经得起竹板?于是道:“要挟于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