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时将到,秋林苑、春湖园俱是热闹起来,只闻赵府内鼓声响起,鼓点合着众人的脚步,伴着大家的心跳,一众夫人姬妾、少爷小姐、仆从差役,都聚合在后院赵氏祠堂前的广场之上。
红木香案横列在祠堂大门前,长方香炉足有一丈长短,赵秧站在众人之首,右侧正室夫人赵女娟淡妆素抹,左侧家臣董安于一身冠袍整齐立于香案之侧。
董安于对赵氏祠堂三拜礼毕遂起身道:“赵氏列祖列宗在上,保全赵家福禄永昌,赵氏家主赵秧今日祭祖,蒙祖训,泽祖运,铭祖志、承祖恩、行祖宗家法,旨在遵祖规、立家规,清赵氏门风......赵氏家主赵秧携诸位子嗣为列祖列宗焚香纳贡,行三拜九叩之礼!”众人在赵秧的引领下,五体投地开始行大礼......。
“祠堂开启!请祖宗家法!”董安于大声道。
赵氏祠堂红漆大门徐徐敞开,其内祭台之上祖宗排位映入众人眼睑。
在众多祖宗排位中,竖着一面比一般牌位稍大的灵牌,其上赫然刻写“恩公程婴之灵位”;此乃赵氏祠堂供奉的唯一一位外姓之人,他因在赵氏被灭族的‘下宫之难’中,保全了赵氏仅存的骨血,便是那后世人称赵文子的赵武,亦是赵氏现任家主赵秧之祖父,而永享赵氏香火。
祠堂内供案东侧,赫然竖立八根黑漆大棍,各重四十斤,皆用铜皮包了头脚;便是赵府的‘家法’。
董安于吩咐将‘家法’请出祠堂,招手令赵清河带着仆从抬来近一人高的大酒坛置于广场中间,仆从们便将坛中酒用碗盛了递在每一个赵氏族人手中。
董安于高声道:“一祭天地!”,众人高举酒碗,齐声道:“苍天在上,厚土在下,赵氏血脉承天地沐浴之恩,敬天地!”
待仆从们斟满第二碗酒,董安于再次道:“二祭列祖!”,众人齐声道:“列祖列宗在上,吾赵氏血脉,生便同德,死便同穴,兴盛赵氏!”照例将酒泼洒于地。
董安于又道:“赵氏子孙共饮祭酒,共赴罹难!共享太平!”
众人俱是斟满一饮而尽,“啧啧,好酒!”皆同声赞道。
“小心,苞茅滤过的,劲大的很,不要失了态!”有人小声劝道。
董安于道:“奉家主之命,所有子嗣出列。”
赵家少爷纷纷出列,来到广场之中,这其中有:大子伯鲁,二子文悦,三子文苑,四子清扬,五子稽和,六子玉满,七子熊宇,八子申佳,九子申绅,十子朋修,十一子藿旅,十二子中遨,十三子青仲,十四子素莱,十五子觉端。
赵女娟看着儿子伯鲁,心想他爹这是要干嘛,这么多赵氏族人在此,却单单把儿子们唤了出去?凤姬和庄姬也暗自寻思,家主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赵秧看到儿子们到得场中,一手捋着络腮虬髯,却目光看向董安于。
“请姑布大人点卯”董安于大声道。
姑布子卿心道,让我来点卯却是何意?他疑惑的看向董安于,却见董安于的眼神越过他的头顶直瞄他身后,阿噢!姑布子卿一拍脑门儿,心说:天大的事怎么给忘了!随即姑布子卿上前两步,对着十五少爷左看看右瞧瞧道:“都自己报上名来。”于是自伯鲁开始,一直到十五子觉端都相继报出名来。
“咦?不对呀!”姑布子卿捏着几根胡须,小眼睛眯着道:“似乎哪里不对......但又一时想不起来?”他自语道。然后大声道:“有没到的吗?”
赵秧心道‘你这演技也太做作些。’只见姑布子卿小眼睛突然看向毋恤,毋恤被这突如其来的眼神惊得一颤,姑布子卿倏忽道:“我说哪里不对,原来是你!”他紧走两步到得毋恤面前,抬脚便要踢,毋恤闪身,姑布子卿收脚道:“你不是十六儿吗!怎的不上前来!”听闻此言人群中嗡的如飞起了苍蝇,大都就近交头接耳起来;鱼鼓也甚是吃惊,她扭头便钻出人群向毋恤家跑,心道‘今日事情蹊跷要尽快告诉毋恤娘。’。
毋恤结结巴巴问姑布子卿:“大,大人是跟我说话?”
“当然是你!”姑布子卿道:“赵家兄弟十六人,谁不知道?不是你是谁?”
“什么?!”此言惊呆了人群里的一人,此人白净面皮,细挑的身材,一身少爷打扮,手持一柄牛骨雕的折扇,显得风流倜傥,他站在赵鸾身旁,原本男子的扮相潇洒自如,可此刻却手捂香唇好玄没喊出声来。细看此人,不是中行家小姐文鸳还能有谁!她昨日与晴儿等人吃酒,被中行峡善一众纨绔搅扰,今日总觉心中不宁,便来找赵鸾说些女儿家的体己话,可不想遇上赵家开祠堂这等大事,虽说这类事不关女孩家,但既然撞上了便也跟了鸾来瞧个热闹,况且爹也经常说让她多听多看,再者说她心里似乎对某人有些挂念......便寻思说不准许能巧遇?
此刻文鸳不禁拽赵鸾胳膊道:“他?也是你......兄弟?”
赵鸾赶忙甩开文鸳的手,向左右看着怒道:“忘了?你是男人!”,文鸳也吓得一跺脚窘道:“真的惊到我了!怎么你从来不说的?”
“他不算”赵鸾小声道:“他娘是狄人,听说是我爹抢来的。”,文鸳点头恍然。
“狄人......便不算么?”文鸳嘀咕道:“跟你一个爹。”
“没人把他当少爷,”赵鸾道:“永远都不会!”
文鸳紧紧将唇抿起,凝视场中毋恤。
“愣着干什么!既是十六儿,就赶紧入列,杵在这儿不吱声,险些被你糊弄过去!”姑布子卿似乎气恼的推搡着毋恤进入队列。
此刻宁姬等人都惊诧的看着毋恤,凤姬忍不住道:“怎么他?他竟然也要被算作少爷?他是野种嘛!”这句话立刻引起一阵骚动,文鸳在人群中恰听到此言,只觉天气燥闷,立时抖开折扇;心道‘这女人嘴好刻薄。’赵鸾侧脸看着她皱眉道:“拿把扇子做样子即可,倒煽的起劲,初春时节不冷么?”
文鸳收起扇子心道‘原本想把十六儿买回府的,这下......没戏。’
众人一阵交头接耳,却见家主并未说话,便又安静下来。
赵秧款步入场面对孩儿们道:“今日开祠堂祭家法,目的只有一个,匡正尔等之德行,正门风、除恶念、立德行,为我赵家孕育栋梁之人!自古家族兴旺者,俱是后代之中出了贤良,我赵氏也是一样,若想世代永昌,必要子孙后代卓尔不群,出类拔萃;你们,骄傲气躁者有之,跋扈蛮横者有之,仗势欺人者有之,行苟且之事者亦有之!靠你们赵家千秋基业能保得住?赵家生死存亡能指望谁?”赵秧越说却是越来气道:“谁能上阵杀敌?谁能定国安邦?尔等只知声色犬马享受嚼来之食,殊不知,这天下需是一刀一枪拼出来的,赵氏基业是用鲜血换来的;你们让列祖列宗看看,可成气候?今日,便让你们知道,当如何做赵氏后人。”
他此番话一出立刻鸦雀无声,各人心中俱是莫名胆颤暗自盘算‘父亲莫非是看到我的过失,故祭出家法予以惩治?’想到此便都后背冒凉气。
“董卿家,你来告诉他们,今日这家法当如何实施。”赵秧对董安于道。
董安于道:“家主今日有十问,俱要反躬自省。每一问,如哪位公子自觉在平日有所触犯,便来主君处自领家法!这十问,由轻至重,所领家法数量也是由少至多;第一问有触犯者,责一棍!第二问有触犯者,责两棍!第三问有触犯者,责三棍!以此类推,第十问有触犯者,责十棍!十问俱触犯者,共责五十五棍!”
“哗”,众人惊讶出声,但见赵秧虎目在侧巡视,立刻便又寂静如初。
“尔等最好不要想蒙混过关,平日里一言一行,人在做天在看,为父心中自有计较,若思悔改永不再犯,今日便自领家法;若不思悔改企图文过饰非,便就在此地死了也罢!”赵秧道。
大伙此刻方明了祭家法的规则,心怀坦荡者施施然混若无事,暗孕鬼胎者瑟瑟乎百爪挠心。还未领家法便在心中悔悟三分,平日所做上不得台面之事在脑中不断闪现。
赵秧看到儿子们的脸色阴晴不定,心道‘看来今日此招是点在死穴上了,急患需施猛药,否则尾大不掉!’他高声道:“这十问,便是十恶,在外若是触犯国法者,十恶定当不赦!但今日是我赵氏家事,自是用我赵家规矩,当真有领满五十五棍痛定思痛且痛改前非者,立赏十锭金。”赵秧肃然道,他心道‘这十问由轻至重,前六问匡正德行,旨在教训诸子;后四问涉及家国天下,仅是教导而已,儿子们是断不会触犯的。’
“呵呵,挨满五十五棍可得十锭金,真不少!可我真不要!死人怎花钱?”,众人心道‘爹当真心大,铜头铁骨的棍子敲下来,别说几十下,几下便要了命了!十锭金不过是景运楼三顿酒钱,谁愿意挣自管拿去!”
赵秧看向董安于,董安于看向姑布子卿,姑布子卿伏在董安于耳边低声道:“家主倒是言出法随,可事前也不言声,仓促间哪里有十锭金?”
董安于悄声道:“太多!”他皱眉看向队列中的毋恤。
姑布子卿遂一眼望去,却见毋恤双目似有光亮闪过。
姑布子卿恍然急道:“主君,十锭金似乎多了些,十两银也就够了。”
赵秧摆手道:“那不行,重赏之下才有勇气,况且是要鞭策他们改过自新。”
随后由赵清河立时前往府库中取了十锭金来,摆在香案之上。赵秧道:“看清楚,这是十锭金,是尔等改过自新的力证!”
赵秧又道:“赵清河,你来施家法。”
大伙一阵紧张过后便又安下神来,心道‘横竖是一并挨板子,有错大家犯,棍子大家扛,有道是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倒是十六儿身上最干净,此刻应很是轻松,怪只怪我等平日里......怎的不向十六儿学学......这会儿也不至如此心怯。不过父亲安排赵清河执家法,倒是又给我们留下条活路,赵清河他敢打么?’
董安于道:“十问开始!”他环顾左右见公子们都默不作声,接着道:“第一问:可有傲娇之气?”
诸子都心道‘哪一个没有这傲娇之气?呵呵,这回可要被‘大小通吃’了。’
公子们相互间大眼瞪小眼,伯鲁首先向赵秧走去,身后跟着一票小弟,他道:“父亲明鉴,此问伯鲁自认触犯愿领家法。”
“去吧”赵秧淡然道。
伯鲁昂头走向赵清河道:“用力打!”
赵清河道:“诶诶”,遂咧嘴暗自叫苦,心道‘这得罪人的差使家主却想到了我,这是要我赵清河的命么?’他清楚赵秧的脾气,赵秧若看出来打轻了,那得打他赵清河;若打重了哪个不记仇?那以后也不用在赵家混了;所以,打的不轻不重才是‘王道’,可这是好拿捏的么?
“蓬”大棍落在伯鲁屁股上,伯鲁跳将起来,揉两下屁股心道‘比挨爹踢一脚差远了’。
众兄弟随后排成一溜挨了第一棍。待大家揉着痛处准备转身归位之时,嗯?眼花了不成?他们赫然见到毋恤也跟在身后。二公子文悦心道‘这小子也挺会做人,估计是看大家都挨打,他自己没事得招人恨,所以陪打来了。’
毋恤到得赵秧面前,并不说话,畏畏缩缩躬身施礼后,瞟了一眼香案之上的十锭金,便向赵清河走去。
“回来”突然喝声从身后传来,赵秧看着转身回来的毋恤鄙视道:“要陪打么?怕招人嫉恨?怎的如此鼠胆!”
“我......我......我确实有些......傲娇。”毋恤话音刚落,从他身边走过的弟兄们便哈哈忍不住笑出声来,有的揉着屁股笑道:“他?傲娇?嘿呀笑死我了!哎不行,不能使劲笑,屁股疼嘿。”
“滚!”赵秧忍不住喝道。
毋恤心道‘算上驯狼那次,这是第二次让我滚。既然如此厌恶为何要我留在这里?难不成是故意羞辱于我?等着,我自有使你偿还的办法!’他暗咬着后槽牙走向赵清河,赵清河此时挨打还累,举手投足间四面八方的眼神尽皆交汇,每一棍需拿捏适度把握落点,若是何人因此落下病根便百身莫赎,他赵清河后半辈子亦是毁了。可这会看到毋恤却抖擞了精神,心说‘小杂种,这回爷可不装鳖了!’,待毋恤俯身于地他便抡圆了大棍,“呜”的带起风来,“啪”的一声夯在毋恤屁股上!毋恤虽是骨硬皮厚,却也被砸的低声“嗯”道。同时有“啊!”声传来,毋恤起身一眼便看到娘和小白,明月正捂着嘴泪水在眼圈里打转;毋恤轻松的拍了下屁股,看着娘摇着头笑了。
“看到了?”赵鸾对文鸳道:“他何曾傲娇过?陪着挨打毕竟少骨气。”
文鸳道:“我却觉他另有隐情......”
待大伙重新归队排列齐整,董安于开口道:“第二问:任性胡为仗势欺人!”
“唉!”队列中叹息声起,有人不约而同站出,大子伯鲁、三子文苑、八子申佳与十三子青仲未动分毫。
赵秧赞赏的看了一眼未动四人,忽然眼神犀利,盯上了又跟在诸子屁股后面的毋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