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一坐在坝子边的条石上,双手托住下巴捂着脸。身后有两桌客人在打麻将,他们的声音很大,他们会因为别人碰了牌愤而拍桌,会因为打错牌而哀声连连,也会因为自摸三家而惊声尖叫,每一粒麻将的出现都会成为他们造势的理由。
道士先生为了盖住这些客人的噪声,扯破喉咙唱着,念着,用力的击打法事器具,每一锤下去,都震得空气撕裂。
几个妇女围站在麻将桌旁,欲言又止的指指点点,又不敢真正将手伸出去。几个大老爷们围着到时先生而坐,像虔诚的学徒。
素一身后仿佛有一道屏障,与他们隔离开来,越是闹中取静,越发觉得自己像个遗世孤儿。
“素一,你怎么了?”小姨妈拍拍素一的肩膀。
“小姨妈,有些问题我没有搞明白。”
“小孩子,有些问题不需要搞明白。”
“你也觉得我是小孩子?”
“谁说了你是小孩子。”
“我爸!一会儿说我是小孩儿,一会儿说我长大了,我到底该不该长大?”
“人总是会在该长大的时候长大。觉得自己长大的时候其实是个小孩儿。”
“那你现在是大人还是小孩?”
“回答你的问题的时候是小孩儿。”
“哎,没劲,你们说话都这个样子,难懂。你说我爸的事儿我该怎么办?”
“哪一件?”
“有很多件吗?”
“可以算一件,也可以算两件,就看你说的是你妈妈走之前还是走之后了。”
“略有区别吧。”
“有何区别?”
“走之前就像骂了你一顿,走之后就像骂了你之后还说了一句呸,顺便吐了口老痰。”
“这么恶心?”
“你说的是你爸还是痰?”
“这不重要了,关键我还是不太明白有何区别。你给我说说吧。”
“走之前大概经过你已经知道了对吧?”
“是的。”
“现在的事你没看出来吗?”
“有什么特别的吗?”
“你知道你爸为什么不在家睡觉吗?”
“他不是担心材料被偷了吗?”
“你觉得是吗?”
“我也问过,那么重又不管钱的东西谁会要,如果说堆了一些钢筋什么的倒还说得过去,但是……”
“他告诉你的吗?不,他只是怕了。”
“怕?”
“他其实也知道他之前做的那些事是对不起你妈的,天底下哪个女人能忍受得了自己男人公然带其他的女人回家!你爸言词天衣无缝,自觉圆满其实都是心照不宣罢了。你妈忍耐习惯了,但是不是每件事都可以让步的,她失守了自己的底线,或许她更多的是无奈吧,所以更多的压抑加速了她病情的恶化,对你爸来讲无异于罪魁祸首。你爸非常明白,所以他怕了。他不能待在家里,他担心自己的梦里没有明天。当然这只是其中的原因之一。”
“还有其他原因?”
“有人给你爸说,年轻丧偶,若要想娶二房,就不得在家里睡,不得参与妻子的葬礼,否则以后的生活将会霉运连连。”
“有这么邪门儿吗?”
“不知道有没有人验证过,但是你爸信了。”
“所以他要避讳。这样说来我似乎懂了。王焕都不肯借他钱跟这有关系吗?”
“他的朋友都知道了这事,换成你你还愿意借吗?”
“应该不会吧。”
“你恨他吗?”
“不知道这算不算恨,就理而论成年人有自己的选择,应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不管恶果甜果,结局都得自己承担。就情而言,他的做法让我痛心疾首,简直就是人渣行为,恨不得一刀要了他的命,好多次我咬牙切齿捏紧了拳头,想要……”
“切不可冲动,你还有大好的前程。”
“为了一己私利就要让这污浊苟存于世吗!右手是爹,左手是娘,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连我的命也是他给的。”
“不至于偿命的地步,也许,也许我们应该换个角度想。比如是否划清界限、引以为戒……”
“谎言都是谎言!”
老王只是偶尔回来接些茶水,回来的时候也不进到屋里。看看客人打牌,瞅瞅先生做法,更多的则是帮着一条龙煮饭。
“素一,你过来爸有事同你谈谈。”
“你要谈你不知道过来吗,我又不想谈。”
老王朝素一走了过去。
“你走开,我跟你没什么好谈的。”
老王凑到素一耳边轻声说到,
“你过来我有重要的事跟你说。”
老王把素一拉到一边。
“啥事有多重要?比我妈走了还重要吗!你又没走!你走了也没我妈重要。”
“我知道你妈重要,现在不是谈谁重要的时候!”
“那真没什么可跟你谈的了。”
“素一,咱那房子不能修到一般放弃吧,现在工人那边也在催工钱,我找遍了所有的朋友只借到几千块,还不够塞牙缝呢!”
“塞牙缝?就那房子能花多少钱?你是借了高利贷还是染上毒品了?”
“臭小子,没大没小!好歹我还是你爸,怎么说话呢!你妈走了我们都很悲伤,我又不是你的敌人,说句话也没个好的态度,你妈是我杀死的难道?”
素一双手抱拳懒得跟他争吵。
“现在差钱我能有什么办法,我还没有工作,没有收入。”
老王缓和了一下神情,“儿子,你可以给你姐打电话啊?”
“我姐?打电话要钱?咱还要脸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