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四点刚过,村上左邻右舍一家老小纷至沓来。按照村里的习俗,家里若有老人去世,年轻一代得有代表去生产队的家家户户磕头邀请,致语家里某某驾鹤西去,有请您一家来耍。以不至于需要找人帮忙的时候无人可寻。人们将这一举动称之为“讲孝”。亡亲是一件很悲伤的事情,死者为大,其后人自然为小,所以当行跪拜之礼。再者跟死人沾边的事情多少有些晦气,人们不愿意凑热闹,人少自然显得冷清,也会反映出亡故之人生前令人不悦,死后得不到人们的祝福。所以用跪拜这种隆重的仪式以显诚意。
随着时间迁移,这种仪式正逐渐退去,素一妈走的时候他不在家,也就没办法行此大礼。素一这一代人从小就在学校,好些人不但没经历过。看到过的都很少。很多礼节小孩子可以从大人口中听说或言传身教,但这样的少不更事也不会有多少人会单独谈起。而且人们也渐渐觉得这没有多么晦气,不再刻意注重繁琐的仪式。
乡亲们到了以后,便找张桌子围着坐下。离五点半晚饭开饭还有一个多小时。有的阿婆直接从坡上回来,手上还有泥巴,这更像是一种契约精神,到点以后,不论有什么事,都不能阻止吃饭的道路。以前像这样的阿婆绝对是丧礼上十分受欢迎的人物。煮饭需要人手,折文书,叠丧服,做纸丧鞋等等,多年积攒的经验,做工绝对上层。如今,煮饭被一条龙替代,丧葬所需物品也开始作坊批量生产,样式还得到了极大的丰富。
五点左右,已经坐满了六七桌。乌压压的人头一片,他们谈笑着、比划着,小孩子站在凳子上快要爬上桌子。在这里人们只需要在第一天来的时候送一次礼(通常分为钞票或者烧给死者的纸钱),以后每天都可以来吃饭,直到最后一天服丧酒结束。送比酒宴更少的礼,吃几天的饭,最后还会慰藉一顿媲美酒宴的酒席。
桌上没有吃完的,阿婆们会把它们装进口袋拿回家。忘带口袋的就在主人家里找。所以现在家里有事儿的一般都会在家里准备一些塑料袋,否则会落下主人家抠门的闲话。
第二天一早,小姨妈急急忙忙跑过来,眼睛眨巴的素一一脸茫然,在服丧的这些日子素一不能洗漱,他已经感觉到全身发痒七窍闭合了。
“素一,你幺爸今天说不过来了,你幺妈现在正在家里煮早饭。”
“怎么回事?昨天晚上不还好好的吗!”
“据说昨天晚上吃完饭走得时候,你没有打个招呼,有请今日早些之类的,有失礼数。”
“什么!有失礼数!”
周围的人围了过来,看着束手无策的素一波澜不惊。
“大家都来了,一家人怎么还谈起了礼数,约定俗成的事,怎么非得做足面子上的功夫!耍脾气还是刷存在感,死个人他都得躺中间不是!”
“是啊,年代不一样了,怎么还讲究这些呢。”
“没错没错,这样的人就不能惯着。”
“哪像我们太自觉了,一说吃饭自己就来了,哈哈哈。”
“以前是有这些规矩。”
周围的人七嘴八舌议论纷纷。
“傻孩子,你幺爸是道士,你爸管不得这丧葬上的事,全委托你幺爸,他不来不全乱了嘛,本来就是白事开不得玩笑。有些事啊,据说很邪门,这些道士咱一个也不能得罪。”
“小姨妈,那怎么办?”
小姨妈望向坐在堂屋门口的奶奶。
“奶奶,幺爸今天没来。”素一探下身去轻声说到。
“方才我已经去你幺爸家叫过了,但是没有用。他大了,我老了,他不端我的碗,我的话不管用了。”奶奶摇摇头,用手绢抹了抹眼睛。
“好了奶奶,没事没事,我来解决。”
“小姨妈,奶奶那边好像没有用。”
“那可怎么办啊!”
“去你幺爸家讲个礼吧”刘二婆在一旁说道。
“讲理?他都这么不讲理了,我哪还有理跟他讲,讲得清吗!你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你永远讲不通无理取闹的人。”
“是礼节的礼,不是道理的理。去赔个不是,以往确实有这些规矩,以往的手艺人(道士)去到别人家里都称为先生,受人们敬仰。他们从小学徒到出师可以出来做事需要好些年的时间。背诵经文,排练法事,练习大锣、小锣、大鉢、饶鉢、鼓、木鱼、吹唢呐(道士在葬礼上所用之物)……单是一项都不容易。以前逢家里遇白事需要翻山越岭亲自跑到先生家里去请,先生还得看对方是何人,若是亡人生前作恶多端,横霸相邻则会被拒绝,他们说这样的人的灵魂不值得被超度。可如今你们看,他们的手艺之间变得市场化,有的人半路出家,为了赢得市场安插媒子(一般是主人家的亲友或是生产队上说话有一些分量的人),然后给媒子返现。甚至有媒子在未得到主人家允许的情况下私自把先生请了。主人家也不好说什么,没人想要再换一拨人,太不吉利。这锅水越淌越浑咯。”
“哪儿跟哪儿啊,这跟他不来有什么关系!”素一气急败坏。
“孩子你想啊,你幺爸是道士,原本应该得到尊重、重视。可现在连自己家的人也没有这些礼仪,在家里都得不到尊重,他那还能看到希望。”
“难道尊重是靠为难自家人来获得吗!”
“没办法,现在主动权掌握在别人手里,于情于理他都说得过去,你所谓的为难外人是看不见的,这种东西虚无缥缈,若非落到自己头上没人会在乎。”小姨妈感叹到,
“那可怎么办?”
“干脆你还是去讲个礼吧。”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