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家的时候,老爸正在和猪潲。平日家里事从不料理的老爸,竟然在喂猪,难免让人觉得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在素一爸那一代,男人进厨房是一种没有骨气的表现,有损男人的尊严。多年来老妈没有任何的反抗也没有听到她的任何怨言。相夫教子是她从小听到的道理。
“爸”
“回来了”
“嗯,我妈呢?”
“地里干活去了。”
“哦”
素一放下行李。
“爸,我寻我妈去了啊”
两只小羊正在猪圈旁头顶头互怼。一只大红冠子羽毛相当漂亮的公鸡目睹着这一切,它就像裁判雄赳赳气昂昂,身后还有一群母鸡刨开树叶东戳戳西啄啄。显然这只公鸡是鸡界的扛把子,因为在鸡界颜值和战斗力是她们的信仰,当然如果没有绝对的实力也难以保全自己的颜值。离母鸡群稍远的地方还有几只公鸡,它们更像是一个失落者联盟。从它们的外表推测,晚上它们只能睡在最下层,并且是堆满鸡粪的角落。它们还经常被欺负,背上的羽毛露出了绒毛,尾巴的长毛有些残缺,翅膀的几根羽翼180°侧翻过来。但它们没有放弃,扔跟在母鸡群后边,自己刨出来的虫子、蚯蚓会让给母鸡。看到食物母鸡兴奋地拍着翅膀一拥而上。失落者联盟吹响“格格呜”的胜利号角。扛把子从羊儿的擂台上撤下伸长了脖子怒目侧视,失落者联盟立马停住低下头去。母鸡们谄媚地叼着虫子跑到扛把子跟前,作出一不小心虫子被挤掉的姿态。
见素一经过,扛把子冲上前,张开翅膀,侧着脑袋,战斗气息迎面而来。母鸡们纷纷抬起头,“咯咯咯”仿佛在告诉素一“你惨了。”
“活腻了?”素一伸出左脚靠着扛把子用力往外一甩,扛把子瞬间飞了出去,尽管它用力的扑腾着翅膀,笨重的身体还是在地上翻滚了一圈。它快速地站起来,侧着头,嘴里叼着一根草“咕咕咕……”。
“噢,还好没死。”
远远望去菜园子里一片葱绿,外边围了一圈篱笆。突然从菜叶间探出一个脑袋。
“妈”
“素一”
“您刚刚下了我一跳,您在干嘛呢。”
“拔草呢,这土里不拔草这些菜不可能长起来,恰好可以拿来喂猪。”
“您可真厉害,冬天还种了这么多菜,长得还这么好,估计镇上的菜市场都没您着菜园子的菜多。”
“我准备再搭两个棚,冬天气太冷,菜都懒长,我一个人弄不过来。”
“我爸呢,他不能帮忙弄嘛!说来奇怪啊妈,长这么大,我第一次见老爸干家务而且是喂猪,太阳真是打西边出来了,啧啧啧。”
老妈沉默了片刻站起来。
“素一,你过来。”
素一踩着菜缝摇摇晃晃地走了过去。
“反正你迟早也是要知道的,不过给你讲了以后你也不要担心。”
“什么事,妈,你说。”
“村上准备修马路,每户要么出钱,要么出力。我和你爸合计着反正他做零工也是挣钱,家里有我,所以咱就出力。说来这事也怨我,哎!”
“修马路不是挺好吗,然后呢?”
“计划的线路经过八队的时候有一处石头需要爆破,就是那个‘三尊佛’寺庙过来不远那儿,你应该知道吧。”
“我知道那个地方,旁边是翘崖。”
“对,你二叔是石匠,点炮的活儿本来是他的,你也知道你二叔快六十,你爸见状便说二哥让我来,我年轻一些跑得快。可谁曾想到,你爸刚点燃引信还没来得及跑,,一下子就爆了。你爸整个人被冲飞了好几米高。万幸的是掉下来的时候脑袋没有磕在石头上,他躺的地方周围全是乱石,哪怕几公分偏差,估计你爸已经没人了。”说着说着老妈湿了眼眶。“一定是菩萨保佑着我们,现在我每月初一十五都吃素,庙会的时候就去三尊佛烧烧香拜拜佛。”
“这什么时候的事儿了?”
“三四个月”
“岂不是我刚去学校不久,电话里我竟然一点情况都没有听出来。”
“你在读书,也不是什么大事,就算你知道了也改变不了,我们怕你分心。”
“妈,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家里的事你们应该让我知道。”
“好了好了。你爸现在不是没事了吧。”
“那么高摔下来一点事也没有?”
“摔下来以后送去医院做了检查,仅仅是肋骨断了两根。做了手术,没有大问题。只是以后都不能干重活,逢下雨的时候可能会有些疼痛。”
“真是万幸。妈,以后家里有什么事一定要告诉我,我现在上大学了,是个成年人。”
“知道了,你比我还啰嗦。”
“这事调查什么原因了吗?”
“一点就炸了,你说还能是什么原因?”
“这火药哪儿来的?”
“村支书拿来的。”
“没有举报?”
“当时也有人让我们报案,但是咱分家以前都是一个院子的,如果报案,他就会坐牢。你说这相邻得近的几个人抬头不见低头见报了如何是好。再说,人家当了十多二十年村支书了,你以为就这么当得了?没有一点人际关系早就期满走人了。也有人劝我们,报了案也不一定有用,若是被压下来,以后可有得被针对了。”
“那他们可有表示。”
“当时送医院去了人便没再过问。倒也不奇怪,若是有其他什么动作不显得真是他拿来的火药有问题么。后来我想了想,还好没有报案。”
“为什么?”
“就算报案派出所的人来调查,说能证明点燃就爆了。”
“这么多人不是都看着的吗?”
“看啥啊看,前后都躲得远远的。听到你爸的惨叫声过了几分钟确定没有再次爆炸的危险其他人才过去。”
“二叔可以作证啊。”
“他们是亲兄弟怎么作证。并且怎么证明得了不是引信太短,填充不当造成的。”
“检查剩下的火药呢?”
“出事以后人家坐以待毙吗!罢了罢了,这几个月我一直在想这事,就让它这么过去吧,人还在没什么大不了的。儿子,不是什么事我们都需要赢的,也不是什么事我们都能得到答案。有时候我们得活得像水,碰到拗不过的石头就换条路走。”
老妈的性格是出了名的好,跟素一爸结婚这么多年来没有跟邻里闹过任何矛盾,相反老王的性格倒是相当火爆,很多时候都得老妈出面去善尾。碰到问题的时候如果解决不了她便会忍让,因为她坚信硬碰硬解决不了问题,特别是面对一些无理之人,即便短时间内占据上风也只会在别人心里种下梁子。
素一不太相信这是没有念过书的老妈的处世哲学,她像是一位看淡世事沧桑,内心安然无恙的哲人。素一也曾怀疑过老妈的做法是否正确。但正确与否的标尺是由谁来建立的呢。老妈告诉他,标尺的界限来源于外界,标尺的度量来源于自己。
“之前电话里,你小子不是提到一姑娘嘛。怎么样了?”
“还行吧”
“她家里干嘛的?”
“这我哪儿知道,没问。哎哟,妈你又要开始八卦了!”
“我这哪是八卦,我是你妈,我不得帮你把把关!”
“八字还没一撇呢。”
“你打电话让人过来玩,咱们杀只鸡弄点菜,家里不够赶场再添点儿,正好可以接上她一起就回来了。”
“咱们这儿这么偏,走路要走这么久,兴许人家走路都不稳当。乡下虫子也多,还有咱们那穿头房子太破旧了,屋里顶上是瓦,底下是土,墙上是灰,坝子里到处都是鸡粪,一天扫三次都不得干净。我看还是算了吧,以后再说,况且人家又没同意跟我谈恋爱。”
老妈点点头“行吧,以后再说。那你回去让你爸把那只最大的公鸡杀了来炖,它太好强,其它鸡都长不了。”
“我爸会炖?”
“让他杀了就行,你烧点水把鸡毛拔了,你们爷俩弄点稻草把雏毛给烧一烧,我隔会儿就回来。”
晚饭后,素一爸去了素一的屋子里看电视。素一妈感觉有些头疼便休息了去。
“妈,你要不要去拿点药。”
“没事儿,老毛病了,我拿毛巾捂着头睡一觉明天就好了。”
“生病了不能拖”
“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知道,没问题的。现在的药,几颗就几十块。明天我去山上采些草药。你把碗筷收拾一下吧。”
收拾完毕,老妈已经睡着,也许睡着了就感觉不到疼痛,素一不敢打扰,连呼吸都放慢,轻手轻脚地关掉灯回到自己屋里去。
“收拾好了?”
“嗯,看的啥啊?”
“打鬼子,可厉害了,一枪一个,有的一枪能打一串。”
“可不嘛,敌人都排着队呢,不然子弹不够了。”
素一本想聊聊老爸受伤的事,但又怕他激动勾起他的伤心事,话到了嘴边又憋了回去。父子俩安静地看着电视一句话也没再讲。
“我困了,你早些休息。”
“知道了”
回到屋子。
“孩儿妈,孩儿妈。”
“嗯?”
“你感觉怎么样?好些了吗?”
“没事”
“我给你说刚刚电视里打得可厉害了……”
老妈没有再回答,徒留老爸的声音被夜的宁静完全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