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事?’
莫陵简单回了三个字。
那头用飞快的速度打出一段字来:‘根据前辈帖子里说的,我是否可以认为,符道正途,不在于将先贤遗留的符纹研究透彻,而在于自我创造画出新符?但众所周知,古往今来,意图研究出新符文结构的符修,大多成就有限,即便是简单的基础符箓,自我创新画出来的,也远比模仿先贤所画之符的威力低得多。’
‘所以?’莫陵的回答依旧简单。
‘所以?所以这跟前辈所说的,完全背道而驰啊!’
莫陵无所谓打字:‘那你来问我干嘛?’
那头似乎不知道如何接话,良久无言。
莫陵想了想,觉得对方能经万象图瞥见世间,天赋极佳,又写道:‘若照这个说法,那画出第一张符的先贤,又该跟谁借鉴?’
‘这个……’
‘我说过,天气之气为墨,山河万里为图,符,是一种与天地沟通的语言,语言,是一个理解的过程。每一个符师,都是从牙牙学语开始,要让天地之气明白其言何意,从而根据符师的想法,引水火风雷而动,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如果每一个符师,都因为初期天地之气不明其意,或者不甚明其意,导致所画之符威力甚微,甚至直接毫无反应便就此放弃。今日的你们可以靠着先贤的遗留抄写篆画,那当年的先贤,又是如何给你们留下这一堆符纹以供参考?’
……
……
镇国学院,单人宿舍内,涂夭夭无言而震惊地看着‘远行客’写给她的回复。
这并不是什么新鲜的论点,千百年前,就有人提出过温故而知新,创新远比循旧重要。
只是这个说法,在符道上似乎永远无法成立,因为从来没有人能够在创新一途上战胜那些曾经的神符大师,远古先贤。
唯一的突破创新,也不够是创造了封存天地灵气的符纸,让原本只有三分威力的符,提升到五分。
远行客不过是说出了在符道上早已被放弃了的老旧思想。
但区别在于,他画出了一张图。
一张内含天地的图。
涂夭夭或许远远够不到符道大家的边,但他确实看过很多张符,从来没有一张符可以让她看到世间万象。
便是那些远古先贤留下的符也从未有过这样的效果。
她不知道,远古的符道大师是否也可以做到画天地于纸间,更不敢想象,这是否说明,‘远行客’有一战神符先贤们的实力?
是否能证明,那个早已被摒弃的创新论点是对的?
……
……
莫陵不知道自己打的几段文字让两千多公里外的某个少女对固有的理念产生了怀疑。他只是看对方一分钟内没有再回复,便收起手机,走出了房间,顺着两圈螺旋式楼梯下楼,便到了熟悉的老地方。
青花院酒吧于夜间亮起灯光,更显出几分格调。
人数一个不少,整整齐齐。
看着下楼的莫陵,反应最剧烈的是武展言一家三口,只见夫妻二人拉着儿子,第一时间来到莫陵面前,齐齐跪了下去。
莫陵神色一僵:“搞什么?”
莫陵昏睡期间,武家三口人,已从胡正刀口中初步认识了修行世界的存在,不再称呼莫陵为‘‘仙人’,武展言无比恭敬地朝莫陵一拜,磕头不起,敬声道:“多谢莫先生救我儿子一命,先生大恩大德,感怀五内,将来先生有事,有我帮得上忙的,我一定竭尽全力。”
顿了顿,为显诚意,又道:“即便是要我魂飞魄散,也在所不辞!”
“……”莫陵实诚道:“你就算拼得魂飞魄散,也干不了啥啊。罢,先好好修行吧,否则的话,你们可真没几年好活了。”
“是!先生!”像得到指令一般,武展言再次重重磕头,扬声回答。
柳新梅一直紧随丈夫,他磕头,她便磕头,没说话,但一脸感激,见跪在中间的儿子依旧懵懵懂懂,带着一点小情绪跟救命恩人对视着,悄然将手伸到武俊明后脑勺,将儿子压下去磕头。
“妈~”武俊明不悦。
“别耍孩子脾气,这位叔叔救了你的命!快跟人家说谢谢。”柳新梅有些严肃地瞪了儿子一眼。
“谢谢。”武俊明不情不愿嘟着嘴敷衍一句。
虽然大家都跟他说,他得了莫大的机缘?虽然不是很明白那是什么,但至少,自己不用死了。
这一切的一切,都出自于眼前这位年纪不大的男人。
但武俊明却开心不起来。因为那一场稍微回想,就让人毛骨悚然的剧烈痛楚,也因为,听懂了父母命不久矣,虽然似乎经过什么修行可以补救,但谁知道呢?
医院里的医生护士也一个个安慰自己最后病会好的。
结果他还是差点死了。
而现在他病好了,父母却快死了。
武俊明小朋友很不开心,甚至有点讨厌这个陌生的叔叔。
莫陵不置可否,蹲了下来,伸手在武俊明头上揉了揉,脸色一变。
板寸头好硬!揉起来一点都不舒服!手感差评!
“行吧,你们努力修行,我先走了。”莫陵收回手道,就要离开。
“莫先生,请等一等。”
莫陵顿住脚步,回头看着叫住自己的赵溪芮,微笑道:“赵小姐,恭喜你,得偿所愿。”
赵家人曾试图从莫陵这边,敲开通往修行界的大门,最终没有成功。
赵溪芮自然明白莫陵所谓的恭喜,今日之前,她或许会展颜露出欢欣的笑意,但在父母噩耗之后,成功接触到修行世界,对她来说,已算不上开心的事,更像是一件安慰的事。
若是以前,她只能绝望,而现在,她还有机会报仇。
“莫先生当初为我解除诅咒,我父母问过您,可知道下咒的人是谁,先生说没有线索,不知道。今日我想换个问法问先生,您可知道,下咒之人,修为如何?”
莫陵想了想,总结道:“弱。”
赵溪芮怔了一瞬,想起陈素衣对莫陵做出的评价,忽然感觉自己问错了人。
在这样的强者面前,什么人才能称不上‘弱’呢?
毫无疑问,在莫陵眼中只不过‘弱’的灭家仇人,对赵溪芮来说,已经是高山一般的强者。
赵溪芮尴尬再问道:“莫先生,我再换个问法,假设我从此刻开始修行,什么时候,我才能战胜那个人?”
莫陵思考了一会,说道:“若按最直观的境界修为来说,假设你毫无奇遇一味苦修,保守估计,也得十年吧?但战斗的方式有很多种,以弱胜强者,从来也没有少见过。”
赵溪芮在思索中陷入沉默。
莫陵朝青花院吧台,背对着他的陈素衣招呼说道:“陈sir,先走了啊。”
陈素衣抬起手来摇了摇:“莫先生,慢走不送。”
莫陵便离开了青花院。
陈素衣方才转过椅子,看着那道远去的身影。
“少爷,人已经走远了。你从莫先生昏迷后就一直在这坐着,也不说话,到底想什么呢?”
陈素衣不想让其他人听到自己的话,用传音入密的法门,对正在喝酒的胡正刀意味深长地道:“胡伯。如果你无法动用修为,只能照普通人一样度过一生才能长命百岁,你会不会费半百寿数,为一个非亲非故的孩子逆天改命?”
胡正刀不明白此问何来,但从陈素衣望着那道远去身影的目光,已明白了什么,然后惊讶地传音道:“少爷的意思是,那位莫先生,命不久矣?”
陈素衣道:“若他从此不动用修为,保养生息,还有三十来年吧,对于修行者来说,也算是命不久矣。”
“因为他逆天改命,救了那个孩子?”
“是。”
“少爷怎么知道这些?”
“原本只是好心,毕竟他也是救人一命,看他晕倒想运气替他梳理身体,但一丝真气输进他体内的瞬间就察觉到了,他整个人,就像一辆修修补补,年头久远的老爷车,平时跑跑看不出什么,一旦飙车,就随时有爆缸的危险。”
胡正刀感慨道:“如此说来,那莫先生还真是个好人啊,这样的人,不是没见过,但数百年来,也见不到几个。”
“好人?我察觉到他身体状况的第一时间就撤了气息,否则,保不齐莫先生醒来之后,就要血洗咱们青花院。”陈素衣道:“好人的身上不会有那么浓厚的血煞气息,我第一次见他就感受到了,隐藏在他人畜无害,对谁都客客气气的表面下,是尸山血海浸染出来的味道,那样的人,一旦他知晓自己的健康状况暴露,你觉得他会不会杀人灭口?”
胡正刀沉默良久,说道:“少爷,凡事,还是多往好方面想想啊。至少,莫先生真的救下了那个孩子不是么?”
陈素衣喝着果汁,沉吟道:“胡伯,你说,他为什么要救那个孩子呢?”
“这我怎么知道?”胡正刀给自己倒了杯心爱的烧刀子,猜测着道:“也许,因为武展言是错死在他手上的,他过意不去?也可能,就是不忍心那孩子就这么死了吧?”
陈素衣像听到笑话一样咧嘴大笑了两声,道:“胡伯,你不适合开玩笑。”
胡正刀道:“少爷,我是认真的。不然还能因为什么啊?”
“我哪知道?”陈素衣耸肩,看着沙发上正和孩子讲什么的武家夫妻,准确的说,他的目光扫过一家三口,最后落在了女主人柳新梅身上,心中闪过一个熟悉的人,暗暗一声轻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