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东四街拐弯,穿过一条常年没有阳光的狭窄小巷,进了陈光所住的小区。
迎面扑来一股每天都闻得到的臭味。
几天没清理的垃圾桶散发的恶臭味,下水道泄露的脏水被太阳暴晒,散发的恶心味道,随处可见的腐朽家具散发的霉味,还有整天飘在空气里的不知道怎么形容的味道。
接着就是各种吵闹声。孩子的哭闹声,大人的吵架声,还有狗被打了之后的狂吠。没听错,小区里有狗。没变异的家狗还是人类的好朋友,人可以撸它,可以打它,可以做其他的事。
几个人穿过垃圾桶,绕过下水道漏出来的污水,踩着废纸、塑料瓶子,走进一栋楼里。
陈锂和张亮在前面先上了台阶,陈光扛着暴食犬在后。
到二楼的时候,一位卷发的老阿姨从楼上下来,看见陈锂,眼神往前一瞟,便把匆匆头一低,紧走几步,自三人旁走过,到陈光的时候,更是身子一侧,小心地贴着栏杆过去。
陈光站在那里,满衣服的血迹,身上的腥味熏人,都没让老阿姨抬头正眼看一下,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瞧刘阿姨她吓得那样,好像我哥会讹上她一样。”
连陈锂都能看出个所以然来。
陈光自然也清楚他们的想法,深恶痛绝,但又习以为常了,摆摆手让妹妹赶紧上楼。
进到家里,陈光双手抱起暴食犬,挤进厨房,“喝!”一使劲,把暴食犬放到厨柜上。
厨房也太挤了,爸妈在里面做饭也不舒服吧。
回到客厅,啪的一下,把开关打开,风扇呼呼地转了起来。
自从星际生物降临时代后,因为环境巨变,气温降了好几度,夏天都不怎么需要开风扇。
但陈光不一样。他自幼体温就高,38度实属正常,一到夏天就飙上去,大量出汗,需要不停散热,现在想来是新陈代谢快的原因。
陈锂这边已经把西瓜摆在餐桌上,等着陈光来切。她这些天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吃西瓜。
这个房间既是客厅,又是餐厅,还是陈光的卧室。
另外两间卧室太小,一个七八个平方,一个五六个平方,放一些杂物后,没下脚的地方,他更挤不去,当然更没法睡觉。装修的时候,他爸让人把隔墙往自己的卧室改了一米,把客厅扩大,给他在这屋弄了个地铺,才睡得舒服些。
这也导致爸妈的房间缩小,床头到墙不过半米宽,要侧着身子过。
他们不仅不舒服,还很辛苦。
上班下班,照顾陈锂,客厅的卫生,收放餐桌,铺地铺,收地铺,都是两人干。
这么日复一日,日子一过就是六年。
客厅角落里还有一个小柜子,一张旧沙发,折叠的餐桌,三个人进来,就快没有下脚的地方了。
陈光拿过刀,把西瓜一切两半,让陈锂放冰箱一半,这一半切成六块,三人分开来吃。
小陈锂趴在桌子旁,一手拿着瓜啃,一手按手机,继续玩她的游戏。
陈光放好他的宽大座椅,一屁股坐下去,一手抓一块西瓜,和张亮吹牛打屁。
没过一会,房门开了。
陈石安和王晓雯夫妻俩人一起进来,脚步又急又乱,一脸的倦容。
他们进了客厅。王晓雯不顾歇息,就往陈光跟前挤过来。
“哎呀,衣服上都是血!”
王晓雯一声惊叫,没等她问原因,接着又看到了陈光胳膊上划开的口子,“啊,胳膊上开了个口子!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她既紧张,又惊惶。
“妈,我没事,打了只暴食犬,血都是它的,胳膊没怎么流血。”
“什么?你被暴食犬打了?”
王晓雯急促地说了一句。
紧张之下,她把陈光说的听成了另一个意思。
“我是说我猎杀了一只暴食犬,血都是暴食犬的。你看,你看,没受伤。”
陈光连忙揪起衣服,让老妈看。
“哦,不是你的。可吓死我了。”
王晓雯惊魂稍定。
“你说你打了只暴食犬?”
陈石安倒是听明白了,可他实在不相信这是自己儿子能干出来的事。
“对啊。”
“你打死暴食犬?”
王晓雯也回过味来。
“妈,光哥真打了只暴食犬,就在厨房呢。他现在身体好啦。”
张亮笑道。
王晓雯和陈石安听后,先是彼此看看,又看看陈光,一句话没说,一前一后同时冲出客厅。
厨房好一会没动静,接着俩人又冲回客厅,道:
“亮亮,你刚才说你哥他好了?”
“是啊,哥真好了。那只暴食犬都是他一路扛回家的。我们一起走的,我都看见了。”
陈锂难得抬起了头,给哥哥说句话。
“真、真的?!”
王晓雯头探向陈光,脖子伸得老长,目光里尽是期盼。
“妈,是真的。我注射基因改造药水成功了。现在好了,力气大增。你看——”
他站起身来,一手就把重新折叠好的桌子拎了起来,上上下下,反复举了好几次。。
“儿子!”
王晓雯高喊一声,冲过来一把抱住了陈光,嚎啕大哭,浑然不顾陈光身上的腥臭味。
陈光被这哭声弄得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能轻拍老妈的背。
“妈、妈,别哭了。我现在身体好了,能锻炼了,还能减肥了,你该高兴才对。”
“妈是高兴,高兴啊。”
王晓雯哭着道。
这下陈光明白了,妈不是悲伤,而是释放。自己好了,就是堰塞湖开了一道口子,妈妈十六年的悲苦,今天要释放出来。
一时之间,除了王晓雯哭,客厅里一片安静。
没办法,陈光只得用吃饭大法:“妈,我饿了,赶紧把暴食犬卤了,我要吃肉。”
“好。妈这就给你去做。”王晓雯双手一推,放开陈光,又打量了儿子几眼,擦了擦他脸上的汗,才喊了丈夫一声,“石安走,炖肉去。”
陈石安答应一声,跟在媳妇身后,两人去了厨房。他路过陈光时,打量了儿子一眼。
陈光注意到他也是倦容尽去,眼角里透出喜色,步子也轻快了。
陈锂这才重新把头低下,继续玩她的游戏。
张亮过来拍了拍陈光的肩膀:
“光哥,以后咱兄弟可以一起锻炼了,你快点把身体练好。”
“好。”
陈光的肥手拍在张亮手上。
自己终于不再是爸妈和家庭的累赘了。
他心里紧绷的弦此时悄然崩断。
……………………………………………………………………………………………………
“你就冒冒失失地出城了?万幸基因改造药水起作用了,不然这会就找不到你了。你说你怎么能干出这么傻的事儿呢?”
王晓雯听陈光讲了今天的经过,不住埋怨。
“妈,我错了。下次我出城一定先跟你们打个招呼。”
“什么,还有下次?你还想有下次?我跟你说啊,不许!”
王晓雯来气了,每说一句话,手就在桌上敲一下。
“妈,我身体好了,将来肯定要做进化武者的,必须经常出去啊。”
“啊!”
王晓雯一呆。
她这才想起来,在这个年代,与凶兽和魔植的冲突是时代的主旋律。人人都得为抵挡凶兽和魔植而战斗,不是做进化武者,就是八年的强制服役期,牺牲自然是常有的事。
想明白了这些,她一时五味杂陈,儿子身体好了这件事,她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悲伤了。
陈光看自己妈妈的模样,心里也能猜个几分,手里的骨头放下,把椅子往王晓雯身边拉了拉,头探到老妈跟前:
“妈,你放心吧,儿子就是做了进化武者,也不会乱来一气的,你知道我很怕死。”
他这么一说,王晓雯也笑了:
“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你两三岁的时候就经常被窝里哭。问你为什么,问了好几遍,你才说想到自己死了,害怕死了之后再也看不到爸妈了。后来一直到七八岁都还这样。儿子你是真的怕死。对对对,怕死。”
“所以呀,妈你就得相信儿子不会冒冒失失去野外,会训练好再去。”
王晓雯沉默了一会儿,道:“儿子,你要去野外,妈不拦你,它就是这样的时代,但你要记住,妈无论什么时候想的都是你能平平安安过一辈子。”
说完,她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没了着落,突然看到丈夫坐在一旁,不言不语,只闷头啃骨头,不禁生气,拿胳膊肘捅了他两下。
“就知道吃,儿子要做进化武者了,你不说两句?”
陈石安虽然人到中年,但一点都没发福,只是头发有些白了,脸也晒得发黑,不过,身材依旧很好,四方脸上的五官,也还残留着年轻时的帅气。
他被老婆捅得咳了两声,才咳出来,喝口汤下去,气才顺了,不慌不忙道:
“那我就说两句。第一,不要怕,越怕越容易出事,主动应对。第二,不要莽,要记住你妈时刻都在担心你,不要拿命不当命。”
陈光点头应是,老爸说得对。
“妈,爸,你们放心吧。我和光哥是其利断金的同心兄弟,一起当进化武者,肯定会互相帮助,逢凶化吉的。”
“亮亮,还是你会宽慰人。”
王晓雯笑了。
…………………………………………………………………………………………
夜里,陈光躺在地铺上,被单盖住肚子,双手枕在脑后,看着天花板上正忽忽转的吊扇。
想起一天的变化,他心里波澜起伏。
在上午排队时,和往日一样,同学和陌生人冷嘲热讽,而他只是对注射基因改造药水的渴望更迫切了。
在中午时分,注射基因改造药水之后,面对没有一丝变化的检测数据,他的心跌到谷底,再没有了希望。
放飞自我,去城外看看,却没想到一梦醒来,身体里复制进一个主动进化系统,它只是进行了一下调控操作,改了两个基因,身体就开始变好了。
“有了主动进化系统,我能恢复健康,行动自如,也能拥有力量,还能打死凶兽,还会做进化武者。”
做进化武者是他深思熟虑后的决定,也是心里的梦想。
在这个年代,凶兽和魔植与人类的冲突一直很严重,每个人都要面对下一刻临头的生与死。每个人都要抗争,八年的强制服役,或者进化武者。
强制服役虽然安全一些,但因为这是每个人都要尽的义务,福利摊到个人头上就少了,特别是家属,最多是子女的教育加分,死了家属领一笔钱。
这些福利对改善他们家生活状况没什么作用,根本买不起他家最需要的房子。
而进化武者就不同了。
虽然他们是冒险者,是最先开赴荒野,与凶兽作战的尖刀,但收益也大。击杀凶兽和魔植能够卖钱,找到宝贝能够卖钱,占领矿藏有奖励。可以说,在这样的年代,社会对进化武者的奖励是最丰厚的,也是最直接的。
进化武者也是最不需要社会关系和地位的职业,你厉害就奖励你,你在荒野收获得多,收入就多。17%的武者税与其他人34%的税相比,足以说明武者在社会中的特殊。
他,陈光要改变自己的命运,改善家庭的生活,单纯地苟起来是不行的,一定得做进化武者!
最起码,他家也应该生活在张亮家那样的小区里,房间大到人能随意走动,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小得连翻个身都得费很大力气,爸妈的卧室更像坐牢。
想到这里,他心头一动,叫了声:
“罗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