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噗”地一下就爆了
早餐还是在陈记肠粉吃的。
才将卷闸门拉开,睡眼惺忪的陈老板看见这五个小平头来势汹汹,吓得伸手摸住了菜刀,直到看清楚是周永军等人才放下菜刀,还不干不净地骂了一句。
“扑你阿母呢,吓死我了。我跟你们讲啦,我还没热锅呢,跑来干什么。”
周永军等人也不以为意,老陈向来是一付江湖人的形象,这口上不带脏字就说不出话来似的。李弘中让众人落座,自己去冰箱拿了几支豆奶过来放在桌面。周永军已经让陈老板开始做吃的了,反正食材也不复杂,多等几分钟的事情而已。
这胖子并不太了解陈老板,见他说话大大咧咧,便于秦科两个人一阴一阳半损半捧地与陈老板斗嘴。原本他是想占回场子,觉得被骂了有些丢人,没想到这陈老板竟然十分开心,对着胖子也是越看越喜欢,愣是在他的肠粉里多加了一个鸡蛋,临了还冲钱海丰挤眉弄眼,弄得这胖子一身鸡皮疙瘩,便赶紧埋头开吃,不再说话。
大街上,扫帚与地面接触的‘刷刷’声开始响起,街边的铺子陆陆续续在拉开铁门,有人端着杯子站在路边刷牙漱口,有婴儿的哭叫声与母亲的呢喃声交织在一起,伴随着铁勺与铁锅碰撞的声音、自行车的铃声,与晨光一起出现在街头。
这种喧闹却安详的市井气氛,才是天底下最踏实的情景。
当行人逐渐走上街头,洒水车播放着日复一日的陈旧曲子缓缓驶过。兄弟几个也吃完了早饭。
待肖强的车消失在视线内,周永军看看身边依旧精神抖擞的李弘中,笑问道,“跑步去?”
“就这身?”李弘中穿着一条灰色的牛仔裤,脚下是一双有些变形了的陆战靴,但他看看周永军同样的打扮,再看看对方眼中捉狭的笑意,便点点头,“好哇,可大黑怎么办?”
“绑在这里就行。”周永军说干就干,将大黑牵到一旁的水泥杆上,将绳子的另一头系好,大声地告诉陈老板让他帮着看一下。大黑有些不耐烦地咬着绳子,可它看见周永军望过来的目光,赶紧停止了撕咬,满眼的乞求。
“你在这儿等着,我待会回来接你。”周永军伸手指了指大黑,凶狠地说了一句,话没落音自己先笑了起来。
也不管大黑的尾巴在地面上扫来扫去地献殷勤,周永军弯腰整理一下自己的鞋带,便拔腿朝着左边跑去——那个方向是城中村,虽然道路两旁也有高楼,可这个时间点人也比较少。再往前跑几公里便是中南大学孙文学院校区,那边也适合跑步。
最开始两个人都在慢跑,可随着进入城中村的道路之后,周永军突然右拐,朝着那片工厂区发力冲刺。李弘中神情轻松地紧紧跟在旁边。余光瞟见周永军绷紧牙关的模样,便知道这弟弟心里憋着事呢,奔跑纯粹是为了发泄。
40分钟之后,两人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互相拍了拍肩膀,便各自骑着摩托车离去。李弘中在上午要去一趟单位,而周永军则打算回去洗个澡换套衣服,便去舅舅家与这老狐狸摊牌了。
去到书报亭买了最新的《半月谈》杂志与《参考消息》,卷起来插在后腰上,周永军想着,还是回家一趟吧。
是要和母亲说一声的,毕竟是自己舅舅,母亲的弟弟。
一夜没合眼,但周永军的脑子却依旧转得极快,一边想着怎样与孟明宇对话,一边心不在焉地驾驶着摩托车,将原本要带回家的大黑也忘了。结果那大狗看见马路对面的周永军离开了,情急之下自己咬断了,拖着剩下的半截飞身追来,吓得路人纷纷闪避。
被狗叫声从沉思中惊醒过来的周永军刚想刹车,前方的惊叫声却让他乱了方寸,差点将车与人一起侧翻在地。好在他及时捏住手刹,脚尖也快速地降档,摩托车停了下来,他才发现车轮的也右前方有一个女孩半蹲着,天青色的长裙拖曳在地,双手抱住头,眼睛从指缝中看着自己。
而大黑已经追了上来,站在周永军的摩托车边吠叫几声表示不满。
周永军见自己的车头与那女孩有近两米的距离,道路右边停着一辆红色的本田雅阁,车身略微超右侧倾斜。
“你没事吧。”
用脚后跟踩下摩托车支架,周永军先是让大黑蹲下,自己则走到那女孩旁边轻声问道。刚才摩托车差点撞上她不说,还有那只大黑狗疯狂地扑过来,这女孩应该被吓得不轻。
“是你啊。”女孩声音清脆,她松开捂住脸上的手指,站了起来,白皙的脸上涌出两朵红晕,丰盈的嘴唇张了张,双手放在前方十指相交,有些害羞,原本有些惊吓的眼睛里带着激动。
“啊?何星星?”周永军呆滞了半秒,一瞬间有些尴尬,毕竟这个女孩打传呼不下10次,自己就回了一次之后便再也没搭理过她,这下突然遇见还真有些不好意思。
“嗯嗯,这条狗……,是你的吗?”
何星星身材很高,应该有168厘米左右。皮肤在天青色长裙的衬托下更显白皙,长发披散在肩头,裙子的领口与袖口都有荷叶皱褶。长裙十分贴身,峰峦起伏一览无余,细长的脖子上挂着一条白色的链子,一双手饱满洁白、晶莹如玉。只是今天脚下穿的不是白色匡威布鞋,而是一双装饰着蓝色小花的黑色平底鞋,整个人像是从三十年代走出来的女学生一般。
扫视了何星星一眼,周永军便将目光移到了别处。潜意识里,他总觉得长时间看着女孩子便是一种不尊重。当他的视线移到车身上的时候,便也忘记回答何星星的问题,而是反问道,“这车是你的?怎么了?”
这何星星原本也是没话找话,她见周永军主动问起,便赶紧朝车边走了一步,伸手指了指右边的车胎,“是啊是啊,我开着开着,好像是爆胎了。”
看着这平整干净的路面,周永军皱皱眉头,也走到车边,可他发现离何星星太近,洗发香波的香味与一种莫名的清香味扑进鼻腔直冲脑门,便赶紧后退了一步。
而何星星也大概是被周永军身上的热气与雄性荷尔蒙的气味熏得朝后退了一步,两人的距离顿时又拉开了不少。
低头看着瘪下去的车胎,周永军略带掩饰地咕哝一句。
“好好的车胎怎么会爆呢?怎么爆的啊。”
“怎么爆的啊?”
何星星呆住了,仔细想了想才侧头看着正在观察轮胎的周永军,认真的回答道,“就那样‘嘣’的一下就爆了啊。”
完了双手捧在胸前再向上扬起,做了个烟花爆炸的动作。
周永军也呆住了。
‘嘣’地一下就爆了?
然后他也就‘噗嗤’笑出了声。
何星星脸蛋通红,有些茫然地看着周永军,她没明白周永军在笑什么。
看着女孩一脸傻呆的模样,周永军忍住笑,抬脚踢了踢轮胎,“你打电话叫人来换胎了吗?这附近没有轮胎修理店,要是没打我帮你换了就行。”
“打了打了。”何星星赶忙回答,“我打了专卖店的电话,说10分钟就到。你就住在这附近吗?”
“哦。不,我就在这附近工作。”周永军点点头,抬手指指超市的方向。他也不知道该聊些什么。只是觉得,自己既然遇见了,就陪着她在这等等吧,等专卖店的维修人员来了之后再走。
可两人都无话可说。
“这条狗……。”“你这么这么早……。”
沉默的确让人尴尬。
两个人几乎同时开口,又同时停住,周永军笑呵呵地说道,“你先说。”
“我是说,干嘛我CALL你一直都不复机啊?”
“啊,我最近嘛事情比较多。”周永军抬手抓抓脑袋,一脸假笑,“我也不知道是你啊。再说了,也不知道聊些啥。”
“吃饭而已嘛。”这何星星的脸又红了,“总得给我一个感谢你的机会啊。”
“谢什么嘛,小事一桩举手之劳。”周永军大手一挥,就像是在挥走自己的尴尬,“那种事情嘛,遇到了总会有人管的。”
“那可不一定,现在我们这里到处都是外地人,再说了,谁会愿意给自己找麻烦啊。”何星星摇摇头,满头青丝也随着晃动,“个个都冷漠得要命,哪里有人像你这样热血心肠的人。”
她没能说出的是,她除了看见周永军的侠义,还有耿直、坦诚、无畏,这些自以为只能在小说里见到的字眼都集中在眼前这个男人身上。
“嘿嘿。”周永军摸摸头,“没办法,军人嘛,总得有点军人的荣誉的,不可能看见人抢东西了还无动于衷。但是啊,咱们这个地方还是善良的人多的,只是很多人要先保护自己而已,这个我们得理解……。”
俩人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尬聊着。这何星星的确是没什么心机,又或者面对着周永军也毫不设防,几分钟的聊天便差点将自己祖宗十八代的事情都说了出来。
周永军知道了这女孩22岁,才从暨南大学毕业,学的是汉语言文学。父亲是下海经商,开有几家工厂,是做电子设备的。母亲是中南大学孙文学院的教授,爷爷也是一位老军人,现在与奶奶住在海南三亚,她还有一个弟弟正在上初三,家里住在离周永军超市的两条街之外,她今天早上要去中南大学,母亲是打算让她去考试,她也喜欢教书……。
等等等等。
女孩滔滔不绝之际,本田专卖店的工作人员也到了。周永军等他们将车胎换好,便跨上摩托车准备离开,却被何星星再度叫住。
“那个……,周永军,我给你一个我的电话吧,手提电话的号码,我用它呼你的时候,你就知道是我啦。”何星星从车上拿出手提包,再翻出纸币快速地写上号码,递给周永军,一脸期待地看着他,“你能给一个你的电话给我吗?家里的也行。”
拉了拉半截绳索,将准备跑开的大黑给牵制住,把绳索的另一头在摩托车把手上打了个结。周永军接过何星星递过来的纸条,看了一眼便折叠好塞进口袋,“我没有电话的,放心,我会复你的。”
被拉了个趔趄的大黑回头瞪着周永军,呲牙咧嘴,舌头伸得老长。将何星星惹得捂嘴直笑。等到周永军离开之后,方才驾车离开,心里惦念着下次什么时候请他吃饭。
可周永军在行驶了几分钟之后便将这偶遇忘得一干二净。这大黑也太不听话了,一个劲儿地挣扎,有好几次差点都将周永军与摩托车一起扯翻。实在是没有办法之下,周永军只好将摩托车停下,解开了绑着大黑的绳子,嘴里絮絮叨叨地咒骂大黑。但大黑被解开绳子之后却不再左右乱跑了,乖巧地跟在摩托车后面保持着距离,冲往回家的路。
出乎意料的是孟莲香今天竟然还没去单位,见到儿子又是一晚上未归便有些心疼,赶紧下厨房准备给儿子做口吃的,却被周永军拦住了,说自己已经吃完早餐,正好,有正事要和妈妈谈谈。
可临到关头,周永军却改变了主意,他只是捡了些孟明宇对自己接手超市所造成影响告知了母亲。可对于这些事情,孟莲香一脸的爱莫能助,告知儿子,自己放手去做就行,但一定一定要合理合法。
所谓知子莫若母,孟莲香知道儿子打小就主意十足,阴损起来也是给人笑着下泻药的主,他那四个结拜兄弟每一个都不是省油的灯。但更清楚,这每一个孩子都不缺勇敢与上进心。
其实有些时候,孟莲香心里还挺感谢公爹将孩子们劝去部队锻炼了几年,要是这几个家伙留在家中,在经历改革开放第一波浪潮的冲击当中,的确不知道是学好还是学坏。
周永军突然不想全盘托出的原因也是因为他太了解母亲,一旦孟莲香知道了弟弟孟明宇挪用国有资产引致超市亏空并且打算烧毁仓库毁灭证据,恐怕第一时间便会去教训孟明宇一通,然后陷入举报与否之间难以自拔。
这种事情,还是自己来好了。
待母亲离去之后,周永军依旧先在院子里打完一套军体拳,洗澡换装,收拾得利落整齐。
他在去见孟明宇之前先是预约了一个地方,这个时间,孟明宇已经到了办公室了。
虽谈不上图穷匕见,可周永军依旧有些紧张。
毕竟,这是他亲舅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