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
脚下倏然间出现一条裂缝,不过眨眼功夫便一路蔓延向整个神宫阵心。我同麻糕一行人被裂缝逼得连连后退,眼见裂缝中隐隐透出刺目火光与蒸腾热气,我直觉不妙慌忙将离裂缝最近的庐稽一拉。
堪堪将庐稽拉到我身后去,那裂缝之中忽然一声巨响,几乎震得我一瞬失去了听觉,耳朵里嗡嗡直响,整个脑中一片空白。
石块碎裂的巨响如推倒了多米诺骨牌开始一声接着一声毫无规律、毫无征兆地响起,与此同时脚下一阵抖动,顷刻之间地动山摇,头顶砖、石迅速出现了裂缝,随着地宫的摇晃一块块掉落下来。
我尚未反应过来,眼前一晃便突然被裹挟着重重地往身后跌出去并在地上滚了几遭,只听一声清响,方才我站着的地方赫然砸下一块三人高的大石,正是方才进入地宫时宫顶正对阵心、镂刻一龙一凤而龙凤皆缺一目的那块赭色花岩。
而随着这块花岩掉落,裂缝那一头的地面陡然间出现蛛网般层层叠叠裂纹,尔后不过一念之间,地面倏然间塌陷下去,热气刹那噀涌而出直喷宫顶、充斥了整个地宫。
地宫不断地摇晃震动着,宫顶石块、裂缝边沿的石块仍旧在不停地下落,方才还辉煌璀璨、肃穆庄严的地宫一会功夫便成了断垣残壁,我们所立之侧成了悬崖绝壁。我怔怔看着面前如雨雾一般掉落弥漫碎石块与呛人的尘灰,脑海中还回响着方才姜宵的声音,一时没反应过来,只觉得依稀听到好像有什么液体滚沸的声音从地面下发出声来。
我还没来得及思虑是哪里来的沸腾声,便听身下有人闷闷开口:“七七,你还要趴多久?”
嗯嗯?
大脑失去了思考能力一般还处于一片空白的状态,我懵懵地收回一直盯着裂缝的视线,低头对上一道比现下地宫内蒸腾热气还要灼热的视线——
好、好生俊俏的面容,我不由得呆了呆。这两道不画而浓、自携英气与润朗的眉、与山根相连而高耸的鼻、宛如蝶翼一样扑闪着的睫毛、还有不点而红边线分明的唇,我的老天爷,真真是险些令我栽进去。不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端详他的面容,可每一回都还会心动千千万万次。
而稍稍向上,一双墨也似漆黑深邃的眼睛正一转不转地含笑瞧着我,随后朱唇再次轻启:“七七——”
我轰然醒悟过来,看到庐稽扯了扯嘴角,颇无奈又有些玩味地笑眯眯望着我,而傻了一样的我正趴在他身上,维持着这实在有些令人脸红心跳的姿势。
我登时脸红地发烫,不待我从他身上滚下来,忽然之间天旋地转,我晕晕地觉察到自己好像又被裹挟着滚了几圈,等回过神来方发觉我被庐稽压着护在身下,而方才趴着的地方一块幽绿青岩巍巍卧定,岩底地面细细密密地布着裂痕、惊尘弥漫。
我同庐稽同时看向那青岩,又同时转回头看向对方,视线相对的一刹我再次脸烧得通红,滚烫的温度自脸颊一路蔓延上耳根,胸膛里的心几乎要跳了出来。
他的眼睛生得真是好看,有些像丹凤眼,眼珠黑曜石般漆黑。石壁不住闪耀着的火光将他的脸映地忽明忽暗,他突然静默下来,只静静地看着我,点漆般的双眼中闪烁着一些我不太看得懂的光芒。
虽不是第一次离得这么近,可每一次我都还是脸红心跳、平静不下来。我清晰地看到他额前、鼻尖布着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两颊好似爬上些微轻粉红霞,鬓边由于方才的动作散落下些碎发,益发带了些醉人的迷离与风致。不仅仅是他,在地宫内层层热浪之下我也很快出了一身汗,实在是想把这袍子脱了。
现代多好啊,好歹能穿个短袖短裤的;在这里只能穿着这些个长袍长裤,真是不方便。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我不由得望着他愣了愣,恍惚间觉得,好像在现代的日子已是许久许久、许多年前的了,离我已经很遥远。
“七七啊……”
他轻轻叫我,我还没有反应过来,便见他的脸庞骤然贴近,属于他的淡淡的香气顿时充满了我的四周,清淡却鲜明地缭绕在我眉上、鼻间、身侧,是闻了好些年、但一直没有腻过的他的气息。
唇上覆上了他柔软的唇,他的动作很轻。轻轻啄了我一下,但还不肯离开。
什么时候了,这登徒子还……
我迅速从他的温柔里清醒过来,神色微微一冷伸手要把他拍开,不料嘴唇突然传来一阵刺心的疼痛,血腥气自唇瓣处醒人地蔓延开来、填满我与他脸庞之间不多的空隙。
刚才还温温柔柔地亲亲我,这厮突然狠狠咬我一口作甚?
我吃痛地舔了舔唇瓣,刚想横他一眼问他想干嘛,庐稽一言不发地将脸埋在我颈窝,登时将我满腹想质问埋怨他的话埋了回去。微微有些低迷又有些炽热的氛围在我们之间弥漫开来,他的鬓发温柔而柔软地缭绕在我颈侧,挠的我觉得有些痒。
庐稽最近一直有些奇怪,进地宫之前是,进地宫之后也是。
举起来许久一直想拍开他的手顿时软了下来,我不知他为何突然变得如此黏人,无奈地轻轻拍了拍他的背,舔了一下满是血腥气的嘴唇问他:“怎么了?”
话出口触动了嗓音我才发觉我声音已低沉枯哑地好像被摩擦了九九八十一下,许是刚才哭叫地使太大劲了。埋在我身上的庐稽好像微微颤抖了一下,我察觉到他喉头动了动,然后无声地摇了摇头,方重新抬起头来垂目望着我,目中晶莹而清透明亮。
庐稽扬唇一笑低低道:“七七,我爱你。”
我被他这炽热而直接的眼神看得脸红心跳,一推他胸膛把他赶开后坐起来。他好像带着些别的意味的眼神一瞬间在我脑海中闪过,我并没有多想什么,注意力停留在壁上不断跳跃闪着的火光之上,心一点点沉下来,顾不得回应他。
庐稽不满地捧着我的脸把我的视线转回他脸上,“听见没有啊,小东西?”
什么时候了还整这一出,我委实无奈地将注意力转回他的脸上,把他用力捏着我脸颊的手扒拉下去,一念闪过,我一把推上他胸膛将他又生生扑在地上。
他平日里修习练武很是勤奋,是以他浑厚而有力地胸膛总是能给我很大的安全感,触感也很舒服。我看着他一笑,低头亲了亲他的嘴角:“听见了听见了听见了——我也爱你,我的傻东西。”
我又亲了亲他的唇,亲昵地蹭了蹭他比我还细腻几分的脸颊。他伸手想揽过我,我灵活地躲开后从地上站起来,掸了掸衣摆的灰尘,先看了眼麻糕那里众人是否都安好。
见大家都好端端地站在原地,我转头向裂缝那里走过去想看看底下究竟是什么。麻糕当即大呼小叫地制止我:“你往那里走什么?回来!”
我隔空示意麻糕闭嘴,仍旧朝裂缝走过去。每靠近一步,便觉空气中热浪更炽热一分,几乎灼地我脸颊生疼。液体滚沸的声音愈来愈近、愈来愈近,像是口宽数顷的大锅中煮满沸腾的水;但它的声音并不仅仅是水沸腾那样的声音,听过起来还带着些黏稠度。
我斗着胆子向裂缝又移了一步,缓缓地朝裂缝边沿看过去——
裂缝那头砖石塌陷的地方,喷噀着、簇簇烧着的火焰之间依稀可见赤红的岩浆不断咕嘟咕嘟向上冒着泡,热浪登时朝上毫不客气地涌上我双眼,我被烫地一个趔趄,庐稽慌忙把我往他怀里一捞。
庐稽很高,他的怀抱真的很安全,也很温暖。
但我完全没有心思再去想他,从他怀里挣扎出来再次看向我们的对面。
大火不断燃烧着,火舌舔上了大半地宫、一路烧上宫顶,眼见着很快便要烧向我们。我从未见过如此赤红的火,亦不曾见过燃烧速度如此之快的火,不过呆了呆的功夫火焰便离我与庐稽只余下四五米远,火未至而热浪已扑面卷来。
我和庐稽,连同麻糕他们,很快被火势逼得不得不朝中心步步退去,直至毫无退路、我们几人互相背对着围成了一个圈。
桷真的要出世了。
我从来没有想到过会是这样的结果。
可我的最后一道封印还没有解开,没有我这里的力量麻糕一人根本无法实现桷的封印。
如若桷真的出世,那么不仅仅我们完了,整个空间更完了,甚至会波及到许许多多个空间。我难以想象桷解除封印后究竟会做些什么。
始祖耗费性命封了桷,却被我们就这样解开,而我们直到这一刻仍不知道该如何重新封印桷。
我焦虑地朝裂缝那里走了一步,大脑飞快地思考着该如何在最后的时间突破封印,但越是焦急脑子便越是一片空白,气得我一脚踢飞了离我最近的石头块,直把它踢进火海之中,亲眼见它被火舌吞并。
我正焦心之际,庐稽从后紧紧地环抱住我的腰,在我耳边轻轻叫道:“七七。”
他温热的鼻息喷吐在我耳畔挠的我痒痒,手臂力道大地好像要把我揉进他身体里。我实在是没有心思同他在这个时候谈情说爱,打开他的手,皱着眉转身怒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
我的话在他突然间显得有些苍凉而悲伤的浅笑里戛然而止。我怔怔地看着他,下意识抱着他的脖子,将脸埋在他胸膛低低道:“对不起,我、我……”
庐稽这次没有抱住我。他摸了摸我的头,浅浅一笑:“七七,你们终于可以回去了。”
我愣了一愣,反应了一儿庐稽这话的涵义,醒悟过来后猛然抬起头,瞠目呆呆地望着他。
庐稽低头凝视着我,捧着我的脸瞧了一会儿,尔后轻轻亲了亲我的额头。细细密密的轻吻如春雨绵绵地自我额前一路落下来,最后落在我的唇上。庐稽轻轻舔了舔我的嘴唇,然后抵着我的额头一遍又一遍说道:“七七,我爱你。我真的好爱你。”
他重新用力地抱住我,呼吸有些急促与凝重。他嘴角噙着一丝笑来,落在我眼中,我突然觉察不到那笑容里有任何笑的意味,反而奇怪地拉响了我心中的警钟。
我下意识地回应了一下他的吻,懵懵地望着他眉眼间似熟悉而又很是陌生的笑意,怔愣之间庐稽轻轻地推开我,转向裂缝那边的火海。火光在他身侧扑朔不定地闪着,他背对着我轻轻笑起来,“七七,如果能够选择——你会后悔来到这里吗?”
他的背影瘦削却染上清绝,转过头看着我,笑容里浸满苦涩与凄凉,甚至带着永别的悲壮,揪地我的心如遭撕裂一般生疼。
我根本来不及止缓时间,便见他展臂一转,纵身跳了下去。
“庐稽!”
我撕心裂肺地大叫一声,不顾一切地冲了过去,但麻糕眼疾手快地死死拉住了我。
火浪烧得我浑身炽热而流转起真力,烧得我脸生疼,我不管不顾地挣扎着想跳下去把庐稽拉回来、哪怕只拉住他的衣角也好,但麻糕、何靖、泡芙都用力地拽着我。
我想要暂停时间,可这一刻,我的能力却突然派不上任何用处了。
我只能眼睁睁看着庐稽衣袍都染上火来,眼睁睁看着庐稽对我微微一笑,尔后卷入火海之中。
再无踪迹——
“啊!”
我猛然惊醒,“霍”地坐起身。心跳与呼吸尚未平复,我大口大口喘着气,许久之后方觉心境稍微稳了些。
数不清是第几次做这个梦了,回到皇宫的每一夜我都被庐稽纵身跃入火海的梦紧紧缠住,几乎令我的心痛得窒息。
庐稽,庐稽,你在哪里……
大殿外有脚步声急促奔来,一股略含晦涩之气的灵力气息一如既往地张狂着在室中散开。
我仍旧不想理会,将头埋在膝间沉默地闭上眼。
“阿陆,阿陆……”他的气息果然不容反抗地包裹而来,尔后一双手揽上我的背。
他轻轻地拍着我的背,像是在哄不肯入眠的小婴儿。
我心中觉得好笑,面上依旧不肯给他半点温柔地哑着嗓子冷道,“我有点渴。”
他立即扬声道:“杜若,倒茶来。”
杜若。
我眼睫颤了颤,重新低下头将脸埋在膝间,不再言语。
每一分每一刻,我都想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