铺天盖地的燥热与浑噩密不透风地席卷全身,陆栖微微后退一步,只觉浑身皆燃着一团又一团火,强撑着意识扶住假山,眼前模糊地看到有个身影再次欺身逼近。
是危险缓步而来。
陆栖狠狠掐了一把自己试图清醒些,然而手臂已没什么感觉。
后脑似坠了块铅似的发沉,陆栖勉力凝聚意识,怎么也无法集中注意力。
该死的灵力,偏偏需要注意力。
稳不住心神,难道今夜就要泯于此地?
陆栖摇摇晃晃地扶着假山,太子逼近携来一阵浓郁晦涩之气,登时呛地她连连咳嗽,胸口似压着一块巨石沉闷地透不过气。
一片阴云飘入心头,徐徐遮蔽最后一抹光明。
不能……不能全部遮住……
陆栖紧紧皱眉,扶着假山的手骨节泛白,几乎要将假山攥出掌印。
浑浑噩噩地撑着眼皮,陆栖努力看向掉落在地的那枚白玉佩,霎时脑中惊雷一劈。
龙图腾玉佩……和蓬洲宅门前她见过的那枚龙图腾玉佩一模一样,和领着上千无灵者围攻宅子杀了师父的那为首之人身上所佩玉佩一模一样的,龙图腾玉佩!
这图腾是百里氏一族独有的图腾,而这玉,是举世罕见的名玉,世间仅此一块。
杀意登时噀涌心头,陆栖眼眶微微发红,怒视太子。
难道果真是太子杀了师父?
四年前太子二十来岁,而师父同自己、姜宵被无灵者围攻时适逢蓬洲设宴五域域主携家眷齐聚蓬洲,太子也在……
但是,域主百里谦也在。
当时的玉佩的确与太子身上这玉佩一模一样,可……
太子这么草包,师父怎可能陨于他手下?而且这几年收集的证据,无一不指着域主百里谦。
此事还需查证,且留太子狗命,待水落石出,她定要弑师之人好看。
太子已又伸手揽来,弑灵者之气逼近令陆栖脑中一昏。
黑暗与白昼在脑中走马灯也似交替着,陆栖手脚发软地想推开他,然而四肢绵绵根本无法动弹太子分毫,似拒似迎反倒像激起了太子的几分意兴,他低笑一声,伸手便开始解她的衣裳。
脑中轰然一响,陆栖微微清醒了些,只是心头似被一只无形大手抓住,无法彻底脱离桎梏。
正当此时耳边倏地掠过一声猫叫,尖锐而凄厉地刺破夜空,瞬间挑开心头所有遍笼的阴云。
猫叫……又是猫叫?
来不及多想,唰地,陆栖迅速抓住脑海中一闪而过的清醒,藏在袖中的短刀毫不犹豫割向手臂。
“嘶——”
疼痛登时撕裂心头,踏着一重又一重热浪激烈扑来。
痛意随着手臂上殷红鲜血层叠涌出,杀开缭绕心中的迷雾令陆栖清醒过来。
真疼啊,到底不是电视剧上那些光鲜亮丽的高人咬破手指头捅自己一刀眉都不皱一下,陆栖疼得龇牙咧嘴。
好歹总算能集中注意力,陆栖使出吃奶的力气抬脚向太子踹去。
漂亮,正中红心,又创佳绩。
陆栖清醒过来后回转神智,四肢亦恢复平日蛮力,这一脚下去太子顿时脸色青黑,满头大汗地闷声趔趄。
沉沉暗色阒寂长夜里,太子牙咬得咯咯响。
竟敢踹一国储君,这金姬是嫌头不够砍了?
太子拔下腰间佩剑,清寒月色一瞬闪过,陆栖眼前一晃,那雪白寒光便已踏着凛然寒风逼面而来。
提步一退,陆栖皱眉盯着太子动作,掌心迅速蓄起一团银光灵力。
正要出招,那迸着寒光的剑忽然失力般掉落在地,跌出一声脆响。
“锵——”
掉了,剑掉了。
剑在半途中,掉了。
怎么会掉了?
疾风骤起。
血腥气被风清晰地送入鼻间,太子浑身再次一颤。
下一刻,方才还面如冠玉朱袍轻曳的年轻男子倏然变了脸色,一张脸如浸墨般铁青混黑,两眼圆瞪,目眦欲裂。
她不是金姬。
太子眼角点血般放出殷红,怔愣之间那殷红疾疾攀爬而出,血丝似蛛网、似藤蔓眨眼间蔓延整张脸,顷刻间那张脸便如裂为碎片一般。
耳边再次掀起肆噱寒风,对面朱袍男子喉中发出一声蓄势待发似的“呜呜”声,双目似放绿光地紧紧盯着她,匍匐于地如弦上之箭只待倏然向她射来。
陆栖吓了一跳,没忍住:“我丢。”
这……这是成了兽啊,还是妖?弑灵者竟是这样的?
玄幻就玄幻了,怎么这是还要修仙杀妖吗?
别啊!
陆栖飞快止缓时间扭身要跑,身后一道疾风向后背杀来,陆栖慌忙一躲。
砰——
肉体狠狠撞上假山发出闷响,霎时扬起一道尘灰。
陆栖扭头看去,太子蜷缩着伏在地上正头晕目眩揉着太阳穴,不过转瞬间便回过神,转头再次朝她扑来,一口洁白榴齿似放着寒光的獠牙。
这这这,刚才还不是这样的!
四肢着地的太子鬓发凌乱,如一匹野狼般眈眈视来,错愕一瞬的功夫,那人不人、妖不妖的活物旋即又扑来,这一次速度比先前快得多,陆栖闪躲不及,被他一掌击于肩头。
噗——
血雾喷了太子一脸,那碎裂也似的肌肤上登时亮起微弱红光,太子圆瞪着眼盯着她,眼神慢慢变得有些不对劲。
像野兽窥见猎物后的……贪婪?
一股危险的灵力气息骤然从太子身上迸发而出,强大而携着压力。这并非太子先前的灵力气息,像是忽然间爆发出来的,恐怕难缠。
完了完了,跑路,赶紧跑路!
她或许打不过眼下不知怎的人不人兽不兽的太子,但若比跑路,没人能抢她的第一名。
陆栖抬袖擦去唇边血迹,拔下腿间匕首毫不犹豫朝太子虚刺去——
御风而出的匕首斜斜刺向太子腰腹,太子急忙一闪,乘此功夫陆栖提步跃上假山,掌心聚起一道银色光球掷向太子。
太子更快一步握起佩剑,提袍飞身追向陆栖,劈手一剑抵向直逼面门而来的银色光球,剑刃迎上银光的一刹,霎时炸开层叠密不透风压力,直逼地太子踉跄不稳,仰面跌下假山。
那放出银光的少女望也不多望他一眼,飞身跳上宫墙,身轻如燕快步消失在视线之中。
“周笠……周笠!”太子一面吐血,一面厉声唤道。
暗处终于奔来数人,为首男子正是暗卫周笠。见太子吐血,俱大惊失色,益发快步跑来。
从前也有不愿从的女子抵死挣扎,方才打斗声他们只当太子同平常一样正镇压她们,今次怎么……
太子指着陆栖离去方向咬牙切齿低声道:“追,给我追!”
周笠领命提步便要奔去,身后太子又边吐血边颤巍巍补充了一句:“切勿声张,务要活口!”
切勿声张?
腿已先理智一步向离去那身影追去,周笠握着剑飞快跃上房檐,面上微微蹙眉。
为何是切勿声张?
抓刺客怎可能不声张?
太子目送周笠远去,身后一名侍卫小心翼翼地将他扶起。
扫一圈赶来的侍卫皆是自己人,太子便冷声吩咐:“去找先前那金姬在哪里。”
那女人身手矫健,显然灵力非凡,恐怕已达八九阶,断不是那绣花枕头金姬。
簌簌响了片刻,有侍卫上前恭敬施礼:“晕在净房里。”
太子“嗯”一声,由宦官扶着向寝宫走去,临上台阶,扶着心口再次吐了一口血。
好厉害的女人,好厉害的灵力!
那气息……那气息……如果没有猜错应该是……
绝不能让胡家那几个狗贼知道今夜遇刺之事,她的灵力只能属于他。
有了那灵力……
必当,天下无敌!
……
假山暗影里徐徐转出一道鹅黄身影,盯着太子离去方向望了许久,默然不语。
今日东宫设宴,两位兄长有事在身未能列席,是以令她前来。
方才太子出来许久也未回去,台上也少了位金姬舞女,她便悄悄寻来了花园。
胡蕴娇蹙眉走到方才太子跌落之处,定睛瞧了一会,地上除了几点血迹并无其他。
冷冷扫了一眼血点,胡蕴娇拂袖要走,余光忽然瞥见草丛中似闪过一道光。
光?
胡蕴娇循着那一闪而过光点走去,俯身拨开草丛。
那是一个东珠耳环,身上坠着流苏静静卧于深青草丛之中。
胡蕴娇伸手拿起那东珠耳环,不料无意中勾出一条细细绸带。
顺着绸带轻轻一拉,耳边草丛沙沙响过,耳环勾出一条朱色肚兜。
那肚兜质地柔软轻滑,是云锦。
是织锦楼千金难求一匹的抚州云锦。
是王公贵族间十分流行的云锦。
是两年前,她亲自选定图案请织锦楼最好的绣娘制就肚兜的那云锦。
这肚兜,是两年前送给楚婧的肚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