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成为郡主,更不想和亲,我只想安稳地做个普通平凡的女人,和我心爱的男子成家,不吵不闹地过一辈子,直到白头。还请皇上成全。”沈潋卿福了身,在逸安帝的面前低了头。
逸安帝望了牧染尘一眼,冷了声道:“你可知,只要你嫁去朱明国,能让多少男子留在家中,与心爱的女人相拥白首,而不用奔赴战场命丧黄泉?”
沈潋卿笑了一笑,眼中尽是嘲讽:“连自己的家国和女人都保护不了,又哪来的颜面称自己为男子?沈氏倒是有一事不明,还想向皇上请教。既然保卫家国了要靠女子去和亲,亡国又要埋怨红颜祸水,那么男人都在做什么?倘若男人什么都做不了,这天下倒不如拱手让给女人!”
“卿儿!”牧染尘一声轻喝,然后轻轻摇了摇头。
逸安帝却伸手止住了牧染尘:“无妨,让她说。朕知道和亲之举必定会让她乱了方寸,此刻让她发泄一下倒也未偿不可。”
沈潋卿微微一笑,说道:“民女并非大惊之后的慌乱,只是确实想要向皇上请教罢了。怎么皇上竟丝毫不觉得民女所言在理么?”
逸安帝轻笑,从御案前站起身来,慢慢地踱到她的面前,伸手捏住她的下巴,说道:“女人,算什么东西?”
“皇上不要忘了,崇安皇后也是女人。”沈潋卿毫不畏惧,双目盯着他的眼睛寸步不让,怎么都不肯松口。
“卿儿,不要胡说!皇上,请恕卿儿无罪,她并非有意冲撞您的。”牧染尘面色变了变,上前来沈潋卿的身旁跪下了,伸手捂住了她的嘴。
“牧染尘,这就是你效忠的主子?你为了他,失去了自己最爱的女人,为了他,不惜牺牲自己的一切,你效忠的就是这样一个男人?”沈潋卿一把拉开他的手,伸手指着逸安帝,转而怒视着牧染尘,声声如刺,刺进了牧染尘的心里。
“他能让天下安定,他就是明君!”牧染尘按下她的手,无力地辩解。
“吵完了?”逸安帝冷笑着,俯视着面前的两人,“牧爱卿,你不用担心,不管她怎么冲撞朕,朕都不会杀了她。如果她死了,谁去和亲呢?”
“无聊。”一直坐在边上沉默无言的赫连九爵忽然站了起来,伸了一个懒腰,说道,“皇兄,这场戏不好看,请容臣弟告退。”
逸安帝挥了挥手,转身道:“都下去吧,朕会命人挑选黄道吉日,册封沈氏为郡主。”
牧染尘跪着不动,沈潋卿看了他一眼,冷声道:“你的下跪求情,我不稀罕。”说完,她便站起身来,转身向着门外走去。
赫连九爵瞥了逸安帝和牧染尘一眼,勾唇一笑,随即跟着沈潋卿一同走出了门。
“要我帮你么?”赫连九爵跟在沈潋卿的身后走了许久,长长的走廊似乎没有尽头一般,一如两人心头的愁绪。
“王爷能怎么帮我?离不开这片王土,去到哪里都终究是在他的国度。”沈潋卿低头苦笑了一番,随即又说道,“我承认,刚才确实是在发泄。为了这个国家,我纵使心中有万般的不情愿,也定然会走上和亲这条道路。”
“我若为王,定不叫你落得这般田地。”赫连九爵牵住她的手,攥在掌心里用力握了握。
“不要说这些话。”沈潋卿把手抽了回来,拂了拂耳边的飞发,“对不起,答应了你,说好要努力接纳你,喜欢你的,我却做不到了。”
“嗤,本王还以为,你早已爱上我,非我不嫁了。”赫连九爵自嘲地笑了笑,依然伸手执着她,说道,“不要松开我,也许……只有这段路能和你一起慢慢地走了。”
御书房内,牧染尘久久地跪着,逸安帝只做没有看见他一般,兀自翻阅着经文。直到过了两三个时辰,这才好似恍然发觉他尚未离去一般,说道:“牧爱卿,你怎么还跪着?”
牧染尘垂着手,说道:“微臣想为卿儿求情,却不知该怎样为她求情。”
“朕心意已决。”逸安帝揉了揉眉心,叹着气说道,“如她所说,若非你对朕死心塌地,又怎会失去了最心爱的女人。这是朕欠你的,理应补偿你。可是做大事者,岂能执着于这样的儿女情长?
朱明国点名要沈氏和亲,想来应该有他们的打算,朕若不答应,难免两国之间会有摩擦,为国、为民,朕都应该将沈氏交给朱明国。染尘,我会将十七郡主下嫁于你,至于沈氏,你就当是一场梦,忘了吧。”
“皇上,卿儿有一句话说错了,你可知道?”牧染尘抬起头来望着他,微微地笑着。
“什么话?”逸安帝有些不明白。
“她说我因为效忠于你,失去了最心爱的女人。她错了,我是因为效忠于天下的百姓,才失去了慕菡,失去了卿儿。”牧染尘微笑着,轻轻地合上了眼睛,两抹清泪从眼睑下慢慢地滚落,落在青石的地板上,消失不见。
三天后的夜晚,沈潋卿正在灯下绣着一只荷包,窗门忽然被人轻轻地敲开了。
“潋卿。”窗外的人轻轻地喊着,唯恐惊醒了这漆黑的夜。
“王泉?”沈潋卿走到窗口,发现他正站在屋檐下,胡子拉杂着,憔悴的不似人形,“你这是怎么了?”
“把东西收拾一下,我带你走。”见她开门,王泉一个侧身挤了进来,然后催促道,“马车已经在外面等着了,尽快。”
“去哪里?”沈潋卿一头雾水,伸手倒了茶递过去。
王泉接过茶一饮而尽,急急忙忙地说道:“你的事我已经听说了,快点收拾些东西跟我走,我什么都打点好了,我送你离开这里。”
“我们逃不掉的,而且……我要是走了,朱明国来要人怎么办?”沈潋卿见他焦躁的很,忙伸手按住了他,示意他稍安勿躁。
“我带你离开大煌锦国,这些年做生意,我在外面结识了许多朋友,就算不在这里也能过的很好,潋卿,不要再浪费时间了,快点跟我走吧。”王泉也顾不得坐下,匆匆走到衣橱边上,打开橱门就帮她整理起来,丝毫顾不上避嫌。
“我不能走的,王泉,若是我走了,灵昭他们怎么办?皇上一定会杀了他们的。还有那朱明国,倘若他们找皇上要人未果,继而攻打过来,那我岂不是成了千古罪人?”沈潋卿连连摇头,似乎是在说服着自己。
“潋卿,你真的以为没有了你,这个大煌锦国就会灭国吗?不要天真了,就算没有你,那皇帝依旧会在龙椅上坐的好好的,他可以找别的女人假装是你,然后嫁过去,明白吗?你没必要去做这个牺牲,王室里多的是女人!”王泉有些恨她不争气,手上飞快地替她收拾了一个包袱出来,然后背在自己的肩上,伸手拉过她,说道,“跟我走,否则来不及了!”
沈潋卿看着他,茫然地跟在他的身后向外走去。
夜很黑,庄园后面的山林静谧着,仿佛潜伏着噬人的兽。
沈潋卿忽然打了一个冷战,拉住王泉的胳膊说道:“还是不要了,我的心跳的厉害,我怕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留下来才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你会被嫁往朱明国,在那里没有任何真正爱你的人,没有任何一个认识你的人,谁对你掏心掏肺?谁跟你知根知底?没有,不会有任何人的!那是我们的敌国,你嫁过去只有死路一条!”王泉停下来看着她,伸手抚了抚她的头发,叹道:“潋卿,不要傻了。”
“可是……”沈潋卿咬了咬唇,怎么都没办法说服自己。
“还记不记得,你当初为什么要跟我和离?”王泉看着她的眼睛,他的声音温柔似水,“你想要过自己能掌控的生活,不是么?潋卿,你不是一个那么容易服输的人,你怎么能为了这天下苍生的虚名,赌上自己的一生?天下苍生需要的,是一个好皇帝,而不是你。”
“说的真好,连朕都被感动了呢。”忽然掌声响起,逸安帝拍着手从夜色中走到了他们的面前,然后扭头说道,“牧爱卿,你感动吗?你看看这两个人,朕可真是太感动了。这么一番慷慨激昂的说辞,叫朕几乎要落下泪来了。”
牧染尘从他的身后站了出来,无声地看着沈潋卿。跟着他一起站出来的,还有一众御林军,此刻正握着长枪将两人团团围住。
“卿儿,到我这里来。”牧染尘伸出手,他的眼神却涣散着,似乎看不见前尘与未来。
“你出卖我?”沈潋卿只觉得自己的身子都在颤抖,伸出手去指向他,却最终还是无力地垂了下来。
“我没有。”牧染尘望着她,他的声音疲惫的似乎要沉入湖心去,令人怎么都恨不起来。
他尽力了。用自己的一生,去交换沈潋卿这辈子的平安,虽然没办法令逸安帝放弃和亲的举动,他却逼着逸安帝立誓,每隔一年就将沈潋卿接回国中来小住几日。这已经是无上的恩惠了,把自己锁在一个不爱的女人身边,去交换这样的恩德。
只是眼前的这个女人,她可会明白?
“快走!”趁着大家的注意力一个松散,王泉忽然拉着沈潋卿向着包围圈的一个小缺口跑了过去,然后狠狠地把她推了出去,“快走,潋卿!马车就在外面!”
说时迟那时快,十数柄长枪刺了过来,将他的胸膛洞穿。
鲜血顺着长枪滴落在地上,染透了这漆黑的夜晚。
王泉口吐着鲜血,艰难地转过头去,伸手向着沈潋卿招了招,最终无力地垂落下去,张口极缓地催促道:“快走,潋卿。”
“王泉——”沈潋卿凄厉地长啸一声,颓然倒在了地上,泪水止不住地从眼中滚落,砸在尘土之上,化作重墨的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