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门,牧染尘与赫连九爵倒也不再做那些虚假的名堂,各占了一个角落坐下,只是还不曾说些什么,就被沈潋卿驱逐着赶到了一起。
“我不想为了你们收拾两张桌子,如果你们有任何一个人不愿意,可以离开。”沈潋卿冷着脸,随即转而招呼道,“时雨,这张桌上倒两杯茶。”
赫连九爵讪笑着,问道:“不知缘人客栈里有些什么小菜是好吃的?”
沈潋卿却不接话,冲着云时雨努了努嘴。
云时雨慌忙上前来伺候着,一面给两位倒茶,一面说道:“王爷说笑了,小店不过是家客栈,不是酒楼,也不曾请什么厨子,自是不能与那听风轩比的。只是卿姑娘的手艺向来很好,许多客人都赞不绝口呢。”
牧染尘看了赫连九爵一眼,轻笑道:“来这里,就是图一个自在清静,沈姑娘的手艺,也就是吃一个家常菜的温暖,倘若三郡王想要吃什么参翅鲍肚,只怕来错了地方。”
赫连九爵哼了一声,看着沈潋卿笑道:“本王爱的就是沈姑娘——的手艺,不知能否有幸尝一尝沈姑娘亲自酿制的莲心酒,这世上有人不懂珍惜,却不代表别人也是如此。”
本来也没什么,偏他又提这件事,沈潋卿的面上便有些挂不住了,狠狠地看了牧染尘一眼,道:“莲心酒没有,时雨,替王爷和大人换一壶莲心茶。”
牧染尘含笑,轻声道:“甘之如怡。”
沈潋卿转身的一瞬间,以只有他听的见的声音嗔道:“不要脸。”说罢,便跑了出去。
“王爷,大人,二位稍等,我这就去将酒取来。”云时雨拱了拱手,只觉得这气氛怪怪的,却又说不上来是怎么一回事,眼见着掌柜的都逃跑了,自然也是脚底抹了油,迅速开溜。
“王爷雅兴啊,特地跑这么远来为潋卿捧场。”牧染尘一手轻轻拢着衣袖,替赫连九爵添茶,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眼。
赫连九爵微微颔首,面上原本挂着的笑意,却沉了下去:“彼此彼此。”
眼见着沈灵昭和沈云遥两姐妹在门口处探着头,赫连九爵正要招手,却见童老先生晃晃悠悠地踱了进来。赫连九爵脸色一变,蓦地起身道:“本王还有要事在身,先行回府了。”
牧染尘只觉得诧异,转身看了一眼,却也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妥,只看见一个老头正和沈氏姐妹说笑,便站起了身来,向着门口处慢慢走了过去。
走近了,才听清了那老头说的是什么,原不过是和两个丫头说着山海经的故事,许是久没有人肯听他说故事的原因,这会儿正眉飞色舞唾沫飞溅的。
牧染尘轻咳了一声,道:“灵昭,沈姑娘呢?”
“姐姐去地里摘菜了吧。”沈灵昭想了想,隐约记得她是往那个方向走的。
沈云遥却低声惊呼起来:“哎呀,三郡王呢?他去了哪里?”
“他回去了。”牧染尘看了沈云遥一眼,原来暗里帮着赫连九爵的是他?难怪今天这么巧,竟然会和他撞上。
他面上也不曾表露什么,早前的时候早已在沈灵昭那里听说了,这个姑娘是赫连九爵花钱替她赎的身,她待赫连九爵自然如同恩人一般,就好比沈灵昭对自己死心塌地的忠诚一般,这样想着,唇边便勾起一抹笑意,对着沈云遥说道:“云遥姑娘似乎还不曾来我府上做过客,什么时候和沈姑娘一起来吧。”
沈云遥立马僵直了身子,憨憨地行了礼,笑道:“多谢大人相邀,我也没什么主张,一切都听姐姐的。”
言下之意,去不去你牧府,还得看沈潋卿愿不愿意。
牧染尘只得苦笑着晃了晃头,慢慢地向着田间踱了过去。那里却看不见沈潋卿的人影,牧染尘顺着小道慢慢地走,不知不觉顺着小道又绕回了鱼塘边,才见沈潋卿在柳树下坐着,一手握着一根鱼竿,一手托着腮,在那里静静地发呆。
牧染尘站在不远处看了许久,只见鹅黄的柳梢在风里微微地荡着,碧蓝的天和澄净的塘水交融在一起不分彼此,而雪白的云则倒映在水中和白羽的鸭子相拥而眠,沈潋卿一身湖绿的衣衫坐在柳树下,简单的打扮,却美得好像画中的仙子。
“卿儿。”牧染尘握拳在唇边轻咳了一声,慢慢地走了过去。
沈潋卿手忙脚乱地站了起来,似乎想要掩饰自己刚才正在发呆的窘迫,却反而显得越发乱了手脚。
“怎么不用渔网?”牧染尘走到她身旁,扶着她在板凳上重又坐下了,随即自己在一旁蹲下,仰着头看她。
“许多事情是急不来的,钓鱼的乐趣用渔网怎能明白?”沈潋卿并无特别的用意,只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她说这话时淡然自若,牧染尘却响起了昨日沈灵昭的叮咛,便不由自主地起身退后了几步,与她离的远了些。
“沈姑娘字字珠玑,这话说得在理。”牧染尘拱着手,身子微微前倾着,嘴上说着讨好的话语。
沈潋卿却并不领情,鼻中嗤笑了一声,道:“这话,你方才还夸过三郡王,如今再说来,倒也不觉得是什么好话了。怎么,你与三郡王不在里面好好喝茶,反倒跑出来看我钓鱼?”
“他已经走了。”牧染尘只觉得自己碰了好几鼻子的灰,尴尬的很,却又犟着不肯认输,便又大着胆子靠近了一步,俯身偷偷嗅着她发间的清香。
“走了?”沈潋卿猛然回过头来,与他撞了个正着,两副唇就那么极不小心又极巧地贴在了一起,惊得沈潋卿只觉得脑子在那一瞬间变作空白,什么都不知道了。
牧染尘也愣着,原本只想偷着闻个香,却不曾想实打实地偷着了香,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恐做的超出了他和沈灵昭的计划,反倒输的更惨了。
两人都这么僵持着,忽闪着眼睛望着对方,过了不知多久,沈潋卿才清醒过来,短促地“啊”了一声,随后身子便向着后头仰了过去。
“小心!”说时迟那时快,牧染尘抄手便拉住了她,沈潋卿却偏又绊在了他的脚上,一番拉扯下,两人便“扑通”一声双双掉进了塘中。
初春的水很冷,才一落水,沈潋卿就打了一个冷战,人分外清醒起来,这般疼到骨子里的寒意,令她不由自主地想要推开牧染尘。
“卿儿,别胡闹,快跟我上去!”牧染尘拉着她想要往岸上拖,她却挣扎着推开他。
“我不用你管……咳咳……”沈潋卿不会游泳,连着呛了几口水,几番手脚并舞之后,便缓缓地向着塘底沉了下去。
沈潋卿睁着眼睛向上看去,日光从水面上照下来,投进水中央,明晃晃地闪耀着,碧波在身旁摇晃着,偶尔有鲜嫩的柳叶掉落在水面上,微微地荡漾着,美得好似一场梦境。
可是那个人,他为什么要出现?为什么要将这一场梦变成噩梦?
“卿儿,快拉住我的手。”牧染尘在水中开口,吐出一连串的泡泡,冲进口腔的水冲击的他肺部疼痛难忍,终究还是握住了沈潋卿的手。
沈潋卿笑着,甩开了他。她不想死,上天给了她一次重活的机会,她并不想死。可是这个人,这个伤透了她的心的人,为什么还是不肯放过她,为什么还要出现,为什么要让她生不如死?如果重来一次会是这样的结局,倒不如现在死去,永远不再相见。
沈潋卿缓缓闭上了眼睛,微笑着,向着鱼塘的底部慢慢沉去。
忽然,唇上一热,牧染尘拥住了她,慢慢地向她口中渡着气,然后不管她怎么挣扎,都坚定地拥抱着她,带着慢慢地浮出水面。
“咳咳!”一接触空气,沈潋卿就贪婪地胡写,大声地咳了起来。
“告诉我,我要怎么做,你才不会再这样排斥我,不会再这样怨恨我,告诉我,我究竟错在了哪里。卿儿,我求求,告诉我。”牧染尘拥抱着她,艰难地将她拖上了岸。
“离我远一些,不要再让我看见你。让我一个人,好好地活下去。”沈潋卿笑着伸出手,指尖划过他的眉梢眼角,那上面的温度冷的叫人心颤。
“本官不允许!”牧染尘咬牙切齿地将她抱起,向着客栈走去。
“姐姐!”沈云遥一眼看见,慌忙跑了过来,“哎呀,你们身上怎么湿透了?这么冷的天,可别生病了。”
“不小心掉入鱼塘了。”牧染尘苍白着唇,勉强挤出一丝笑意。
“二姐,你快去煮一壶姜茶,时雨哥哥,快些烧一锅热水来。”沈云遥忙向着闻声而出的两人吩咐着,随即拉着牧染尘奔向房中,“大人,你自己的换洗衣服都还在的吧,快将湿衣服脱下来,切莫叫寒气入了身子骨。”
“好,沈姑娘就麻烦你照顾了。”牧染尘将沈潋卿小心地放在软榻上,她却紧紧抿着唇不说话,双手狠狠地揪着衣领,面上连紫痕都冻了出来,牧染尘又再望了一眼,无奈地说道,“替她用干布好好擦擦。”
“大人快去,湿衣服就摆在屋子里,稍候我会拿去洗的。”沈云遥点了点头,将门关上。
沈潋卿恰在那时抬起头来,正见牧染尘那望穿秋水的眼神,被“砰”地一声关在了门外。
“门关上了。”沈潋卿摸着胸口,喃喃地说道,“就这么……关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