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王爷听宁九郎的戏,一听就听了半年。这期间,他也听了不少这角儿的传闻八卦,尤其是这位角儿脾气冷这一点儿,几乎是人尽皆知。
这一日,台上刚唱完《贵妃醉酒》,齐王爷就摇着扇子抬腿往后台走去。小二哪敢拦他,只得快一步冲进化妆间,对着正在换行头的宁九郎说道:“宁老板,齐王爷来了,您看您是见一见,还是先躲了?”
宁九郎脸上的油彩还在,他面不改色地卸着头上的头饰,说:“齐王爷?总是坐在右边儿厢房的那位?”
小二连声说:“是啊,那位在咱们这闲梦居少说也听了有七八年的戏,从来不曾跨入过后台啊……今儿个怎的……”
宁九郎侧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平静地说:“无妨,让他来便是。”
“好嘞,那宁老板您继续,小的去给您沏壶茶来。”
小二前脚刚走,齐王爷后脚就掀了帘子走了进来。宁九郎脸上还是杨贵妃的扮相,头发却是男子的“金钱鼠尾”,亦阴亦阳,倒是美得独特。
他站起身来对着王爷福了福身,眼眸一垂一抬之间,由显得那双眼睛明亮媚态。
“齐王爷。”声音却是男儿声。
齐王爷上前扶了一把,倒是自来熟:“宁老板还没出戏?怎的还行女子礼节。”
宁九郎端着淡笑,低眉顺眼的模样也尤其惹人生怜:“脸上还扮着,那就还是杨贵妃。”
齐王爷觉得有趣,爽朗一笑:“本王这次擅闯了后台,还望宁老板莫要怪罪。”
“王爷说笑了,倒是我来这京城半个月,王爷一场戏都没落下,九郎还得谢王爷青睐。”
哟,他竟然知道自己常来捧他的场,那怎么还端着个角儿的架子呢。齐王爷心中暗暗笑了,愈发好奇这宁九郎素日里的样子。
“宁老板若是想谢,不如今晚赏脸,去齐王府用一用晚膳?”齐王爷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扇子,心中却默念了三个数。
三。
二。
一。
“九郎先谢过王爷,只是明日的戏我还没默熟,今晚怕是要搅了王爷一番心意了。”
果然拒绝了。
齐王刷的收了扇子,脸上故作惋惜姿态:“既然宁老板还有事,那本王自然不能强求。如此,不如宁老板说个时间,齐王府定备下酒席迎贵客。”
宁九郎心中一梗,这王爷的面皮还真是够厚,这样明显的拒绝都能给扭曲了。他抬起头来直视着齐王爷,本想直接推了,却蓦地看见了王爷那一双诚挚干净的眼。
这世道,竟还能有这样纯粹的眼神。
更何况帝王家哪个不是心里藏着龙潭虎穴的主,眼里那叫一个“桃花潭水深千尺”,就是污浊不堪的也大有人在,今日这齐王爷,还真是惊住了他。
拒绝的话到了嘴边,不知不觉就顺了齐王爷的心意:“既然王爷这般盛情,九郎也不好再拂了王爷的面儿。不如就三日后吧,九郎定备着礼去寻王爷。”
齐王爷没想他还真答应了,嘴角都快咧到耳朵上去了。他拍了拍手,爽快应到:“甚好,甚好!宁老板有什么喜好,有什么忌口?尽管说来便是!”
宁九郎被他这孩子般突如其来的喜悦逗笑了,不过他也只是微微扬了扬嘴角,眼底泛上了些明媚,浓墨重彩的妆面,却生动了不少。
“王爷客气了,权听王爷安排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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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齐王爷穿得整齐隆重,在王府门口东张西望着,一个劲儿地来回踱着步。
资历老的一个仆人见状,上前劝了一番:“王爷,您还是去前厅里等吧,外边儿风寒,您若是受了冻,那可得不偿失啊。”
齐王爷这才发现自己的手都快冻成冰坨子了,于是吩咐了句:“等会儿宁老板来了,定要记着喊本王。”
他转了身正想走,后面就急匆匆地传来了一阵脚步,接着是“扑通”一阵,隔着厚重的棉袄子都挡不住他跪地的声响。
“王爷!不好了,宁老板被抓了!”
“什么?!”齐王爷转过身来,跪在地上的可不就是闲梦居那个小二,“你且说来,宁老板出什么事了?”
小二满脸的焦急,听着声音都像是快哭了:“就昨日,闲梦居里来了几个英国人,那场刚好轮到宁老板,可他一见台下坐着的那几个洋鬼子,戏才唱了个开头,竟然直接扭头走了……”
“他被英国人抓了?”齐王爷面上一寒,“这脾气,还真是够大的。”
齐王爷一手拎起跪着的小二,抬腿就往外走去。一旁的仆人见王爷离开了王府,拿不下主意地问了问老仆人:“王爷怎么走了?那晚膳该怎么办?”
老仆瞅了眼这没眼识的,说道:“先停喽,等王爷回来再说。”
齐王爷虽然心中不快,却还是想法子把宁九郎弄了出来。他坐在同春楼的包房里,眯着一双眼睛盯着面前站着一动不动的宁九郎。
这是他第一次见素着的宁九郎,没了那油彩的遮盖,倒是有了另一种赏心悦目的美。只不过这会儿,他可没心情欣赏这张俊朗的脸,他没好气地哼了声,干了口酒。
宁九郎也是个硬性子,齐王爷不开口,他也就闷着。
齐王爷没法儿,只好率先开口:“本王从前不知,宁老板竟是根硬脊梁。”
宁九郎眼皮子都没抬,就杆子似的杵着。齐王爷见他不说话,额头上的青筋又是一阵跳:“怎么?本王把你从那些洋鬼子手里赎出来,还请你在这同春楼里吃饭,你连句谢都不愿意说?”
宁九郎这才抬了头,干巴地道了声谢。
齐王爷被他这副木然地模样气得够呛,深呼吸好几口,又仰头喝了杯酒。
“来,你给本王说说,为什么不唱了。”
宁九郎别过脸去,冷冷说道:“我不给洋人唱戏。”
齐王气笑了,愤愤地咬了颗花生米:“那为什么不给洋人唱戏呢?”
“那些个狗娘养的王八蛋践踏了我们国土,还烧了圆明园,没资格听京戏。”
“哟,多新鲜呐,您还会骂人呢?”
“我没骂人,我骂的王八羔子。”宁九郎还是一副清冷如玉的模样,嘴上的话倒是非同一般,齐王一个没绷住,扑哧笑了出来。
“行了行了,坐吧。”齐王爷招呼了声,“这京城啊,早就不太平了,您要是想踏踏实实唱戏,恐怕也难了。”
宁九郎在齐王爷对面坐下,却没有动碗筷。他挺着脊背,脸上波澜不惊。
齐王爷夹了块儿红烧肉丢进他的碗里,继续说道:“本王能保你这一时,保不了你一世,就你这性子,日后定还会闯祸。本王给你引条进宫的路子,你就去老佛爷面前唱戏罢。”
宁九郎眼眸颤了颤,不解地问:“我与王爷不过几面之缘,王爷又是救了我的命,又是帮我引荐的,我实在不知自己何处值得。”
齐王嗤笑了声:“不知道就对了,你给本王安生呆着,过段时间本王想个法子引你入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