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面再是一转,银装素裹,地冻天寒,邝露披着厚重的狐裘,在狭窄的山涧道路上举步维艰。
山路上的积雪很厚,踩上去会发出叽叽咯咯的声响。她的脸冻得有些发白,眼圈和鼻头却是红红的,她不时望着四周,像是在寻找着什么。
邝露总算是走到了一个洞穴前,她的表情瞬间带上了欣喜,提起厚重的裙摆就往里快步而去。雪地湿滑,又加上她实在是心急,竟然一不小心栽了个跟头。
润玉下意识上前迈了一步,却又很快意识到自己眼前的不过是她的梦境而已,他堪堪收回了手,表情有些许的不自然。
邝露毫不在意地站了起来,连衣服上的雪都没有拍,迫不及待地就进了洞穴。洞穴里别有洞天,里面宽阔无比,头顶满是尖耸的钟乳石,冰柱顺着石间垂着,晶莹剔透,鬼斧神工。
邝露看见了这些冰柱,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几分。她的手心涌动起温热的灵力,过了大概一刻钟的时间,冰柱终于开始有了融化的迹象。她连忙从怀中拿出了一个精巧的玉瓶,举起手来去接滴落的水珠。
不知过了多久,她开心地看着手中满满当当的瓶子,忍不住轻声欢快地说:“太好了,这些银泉,应该可以做好多花露糕了。”
润玉的眼睫颤了颤,花露糕……几年前,他还被锁在璇玑宫的时候,邝露确实总是变着花样为他做糕点。他从前最爱花露糕,却也不曾在她面前提过,也许只是多吃了几块吧,她竟然就把自己的喜好记得这么清楚。
可是他又是怎么对待邝露的呢?他好像是说,“可再像,也不是花露”。
邝露的眼神一瞬间就暗淡了下去,可很快又恢复了常态。
润玉的心尖不经意颤了颤,他从来不知,这个永远都安安静静跟在他身后的姑娘,竟然为他做了这么多。那她究竟是失望了多少次,才会这么自然地掩盖住自己的失落呢。
他维持着仰头的姿势,眉目里还是淡然清雅的神态,他的喉结滚了滚,嘴角轻轻抿了起来。
接下来,他看到了邝露的从前。她第一次跟着太巳仙人上了天宫,遥遥地朝着他的方向看了一眼,眼神就再也没能挪开。
再然后,是邝露女扮男装来应聘他的麾下,她的眼神亮晶晶的,倔强地抬着头对他说,总有一天,他会像信任魇兽一样信任她。
后来,他拆穿了她的身份,她的脸上是从未有过的慌乱,她怕他赶她走,怕他从此往后就开始厌恶她。
之后的一桩桩一件件,他早已模糊了记忆,可是他的每一个喜怒哀乐的表情,都被邝露牢牢的记在了心里。他笑的时候,邝露就在他身后跟着笑,他悲的时候,邝露就在他身后跟着悲。她的眼神永远是停留在他身上,她的一颗真心,也从不曾离开。
就算他赶走了她,她也一直默默关注着他。她常常一个人站在布星台,呆呆地看着满目的星空。不知想到了什么,眼角落了泪,她又慌忙抬起袖子来拭去。
蓝色的梦境一直不停地放映着,一直到天边开始翻起了鱼肚白,光晕才慢慢开始消散去。
润玉不知自己站了多久,他维持着这个姿势,白皙的脸上一片素淡。魇兽试探着舔了舔他的手,似乎是在担心润玉会不会因为它的自作主张而冷落它。
润玉深吸了一口气,他垂下头去看着一旁的魇兽,牵了牵有些僵硬的嘴角:“我原先一直以为,我对不起的只有锦觅一人,没想到,我早就欠下了太多债。”
魇兽发出了细小的呜呜声,湛蓝的眼睛像是在抚慰他。
润玉终于绽放出了一个柔软的笑,剑眉星目,面如冠玉,刹那间,像是掠夺了世间万千种色彩。他抬起手来轻轻地揉了揉魇兽的头顶,说:“走吧,她该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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邝露醒来的时候,她的枕畔是一片湿润。
昨天晚上,她好像又梦到了一些旧事。她已经许久没有做过这么长的梦了,或许是因为又一次见到了润玉,她的心就乱了。
她扶着额坐了起来,环顾四周才发现,这里是璇玑宫。昨日的回忆满满占据了她的脑海,红衣的舞娘,银袍的天帝,还有江浩丑恶的嘴脸,和最后她奋力起身抱住的那人。
邝露瞬间清醒了过来,润玉竟然看到了她昏醉的样子,而她竟然还抱了他……她知道他心里从头至尾都只有水神一人,她却还是三番五次的逾矩……他现在怕是,再也不愿意见到她了吧。
邝露垂着头,黑发顺着她的侧脸垂下来,遮住了她脸上的落寞。
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了。
邝露立刻抬起头来看去,一道颀长的身影站在了屏风后,晨光将他的身形烙印在屏风上,也烙印在她的眼底。
“邝露,醒了么?”润玉的声音有些沙哑,邝露羽睫轻颤,不敢置信。
她反应过来连忙起身,胡乱整理了衣襟和头发,然后快步走过去对他行礼:“参见陛下,还请陛下责罚。”
润玉见她这幅慌乱的模样,有些失笑:“责罚什么?”
邝露小心翼翼抬头看了他一眼,捕捉到了他嘴角似有若无的笑意,只觉得心跳漏了一拍。她颠三倒四地说道:“我……我昨日,酒后失态,未得陛下许可擅自离了宴会,也不知自己做了什么,还在这璇玑宫宿了一晚,实在是心有愧疚。”
润玉伸手虚扶了她一把,听她说起昨夜的事,他的脸色就有些泛寒:“无妨,昨夜的事我已经忘了,你也不必记在心上。只是这仙界的规矩,确实应该好好整顿一番了。”
门还开着,一阵微风拂过,邝露就闻到了润玉身上特有的沁凉香味,就像是一味晒干的甘草,有些苦涩,但却飘渺而深幽。邝露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一步,这股味道,让她心头止不住发酸。
润玉察觉到了她的疏离,轻微地皱了皱眉,却还是什么都没说。
气氛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晨光在二人之间跳动着,也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了一个声音:“启禀陛下,南边的凡界发现了火神的踪迹。”
润玉蓦地瞪大了眼,他转身走了出去,连声问道:“旭凤已经消失了五年,你确定他现在在凡界?”
半跪在地上的将领应道:“是,火神隐匿在一座山上,属下也是偶然之间发现的。”将领说完,抬起头来看着润玉,又加了一句,“陛下,凡界的花,开了。”
润玉一瞬间攥紧了拳,他的眼里是一片震惊和希冀。这个消息,他等了太久了,但是他知道,他一定会等到这一天。
“朕知道了,你且退下,不要与任何人说起此事。”润玉挥手让他下去,然后转向屋内的邝露,“我去凡界一趟,你在璇玑宫用了早膳,会有人送你回去。”
“陛下……”邝露上前一步,却又堪堪顿住了脚步。庭院里哪里还有润玉的身影,她呆呆地看着原先润玉所在的地方,就像个落魄的木偶娃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