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成的父亲一直在南方生活,因为事业繁重,再加上自打出生时就对儿子有苛刻的要求和期待。这几年来,父子二人关系并不和谐,也互相不上心对方的生活。
天成父亲背着手,站在接待室的三米落地窗前,看着脚下与江南与众不同的东北风景,眉头紧锁。
儿子三十岁了,也已经事业有成。现在唯一令他操心的,就是儿子的婚事,他来到东北五年,不曾来过一个电话,也没有跟家里提过任何感情方面的问题。如今他这个做父亲的,实在没什么脸面要求天成快点娶妻生子,只好先从缓和父子关系开始,一步步进行。
身后有门拖动的声音。
天成父亲神色微动,不怒自威地转过身,同样的西装革履,七分相似的面孔,此时在接待室里,竟碰撞出火药的味道来。
“你已经三十岁了……生日那天我手上有笔单子,不能及时赶到。作为父亲,我感到很抱歉……这是京里三环内的一套四合院,就当是你的而立之礼。”
本着先发制人的想法,他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上去诚恳,顺便将合同放到了桌上。
“现在跟我扯这个了?”
天成一推眼镜,嘴角扯出冷笑:“前些儿年没见你这么得意我啊?”
他听得一愣一愣的,大脑以8G的速度开始翻译,虽然一大半没怎么听懂,但语气来讲肯定不是好话。
“我为啥来东北你不懂奥?我但凡还能瞅你一点稀罕模样都不带往这边儿来得。……除了划拉钱你还会干点啥?我妈重病住院了你去瞅过一眼没?现在搁这跟谁俩呢?”
“你妈的事,你听我解释……”
“别扯那没用地,我就问你,上这干哈来了?”
“……只是想看看你这边的产业……”
“看完了?看完滚蛋!咱这破地方站不起你这大佛。”
“天成,我毕竟是你父亲!”
“我妈跟你离得时候,我就没寻思我还有个父亲了!”天成伸手一指:“你自己出去还是我给你整出去?”
他气结地一拽领带,大步流星离开了天成集团大楼。
坐进布加迪威龙里,好不容易顺好了气,刚一启动,“咣当”杵上前面一个漂移停车的桑塔纳。
桑塔纳后屁股闪了两下,亲切地表示自己熄火了。然后驾驶座上走下个夹克衫工装裤,补丁衬衫的男子,副驾驶上跑下来个斯斯文文的小姑娘,连忙察看肇事情况。
他面无表情看着这一切魔幻现实主义般的开场,穷尽这五十几年的良好教养与隐忍,捏住方向盘,几分钟后,终于冷静地吐出一个字 cao
萧二盛揣了两瓶二锅头,本来想大清早找天成整顿酒。但是很不幸的,在门口撞上辆布加迪威龙。
说实在的,看到撞了辆布加迪威龙他心底也没什么波动,毕竟这东西他地下车库也有那么五六个。
但他就很疑惑啊。
你说这市区里,限速60是吧?你这车刚起步油门还没踩一脚——超速了,看到前面车距太宽加个油——追尾了,一个漂移变道——压线了。
你图啥呢?
萧二盛靠着车,看着小秘书又是打电话叫保险,又是检查损失,娇红的小脸上还出了层薄汗。
他也不插手,乐乐呵呵看她跑来跑去。
反正李雯心里有数,他相信她能做好。
天成父亲也没有下车,神情阴翳地示意助理下去处理。好在保险对于这种大客户的处理速率相当令人满意,不到半小时,就计算好了损失,另带来辆车,把布加迪威龙开到了修理厂。
天成在楼上目睹了这一些,摘下金边眼镜,揉了揉眉心,说道:“要不你先回去吧?这工程款也不是啥着急玩意儿,二盛马上就上来了,你现在走还赶趟儿。”
女人冷笑一声。
“凭啥我走?我今儿个倒要瞧瞧,这我追了大半年连个屁都不放的混蛋,到底瞧上个什么物件儿。正好儿,平时逮不着他,今天他想都别想跑!”
李雯神色拘谨地坐在接待室的真皮沙发上,汗水一溜溜往下淌,她甚至怀疑东北大夏天是不是供暖了。
坐在她对面的女人,烫了一头酒红色大波浪,长筒丝袜,紧身裙,外面配了件小搭,金色流苏耳坠,斩直男色口红。一双眼睛以低头45°斜上方猛瞪的方式,在墨镜后面对她上下扫来扫去。
萧二盛搭着天成的肩膀,拉到一边低下身:“你咋没告诉我她也在这?你这不把老弟往火坑儿里推吗?”
天成一本正经推了下眼镜,站直身子:“别扯淡,你自己看眼短信,我在楼上看你过来的时候,就给你发信息了。……你这家伙,俩眼睛不够你瞅那小秘书的,哪有心思看短信啊。”
萧二盛咳了声,默默转回到小秘书身边。
“行啊二盛。这么长时间不见,这品味这么好了?连这破布头子你都穿的住。”
女人瞟了眼补丁夹克衫,冷嘲热讽道。
二盛“啪”地拍了下铮亮的皮鞋:“咋地,瞧不起谁呢?这玩意儿,好歹也是个真皮的。”
天成在后面皱了下眉,忍不住嘟囔道:“我这沙发都比你那质……”
看见兄弟额前一道青筋,他明智地闭了嘴,从善如流地让秘书送进来几杯咖啡。
李雯小心翼翼接过杯子,点头致谢。然而送到嘴边的下一秒,她看见了萧二盛惊恐的样子,女人幸灾乐祸的样子,天成恍然大悟的神情。
下一秒,一股又苦又酸的味道充斥了她整个鼻腔,李雯脸上五官都要拧在了一起,终于强行咽下,结束这场地狱般的味觉体验。
“哟,果然草鸡再怎样也成不了凤凰。蓝山咖啡这东西你喝不惯就别为难自己,好歹面儿上还过得去。”
“孔梅乾,差不多得了。我这咖啡本来就不加糖,连二盛都从来不喝,人家小姑娘喝不进去不挺正常的!”天成呵斥道,随手从旁边抽屉里拿出包砂糖,甩给萧二盛。
二盛连忙撕开,一股脑儿撒进咖啡里,端给小秘书:“这家伙,真不好喝。加糖了,你尝个咸淡?”
李雯噗呲一下笑出声,抿了口加糖的咖啡,果然好喝了不少。
萧二盛把人一把揽到身边,“吧唧”在小脸上亲了口,转头对孔梅乾嚣张道:“老子就喜欢喝咖啡加糖地,怎么的?别说蓝山咖啡了,她要喝不惯,我整个咖啡厂,就给她往死里加糖。嗯?怎么就你一天到晚屁事贼多?”
孔梅乾被呛得脸上红一块白一块,把香奈儿包往地上狠狠一摔:“行,成能耐了!你就仗着我追你,一天天的搁这欺负我!你等着!”
狠话撂完,她踩着十八厘米恨天高,“咣咣咣咣”,扬长而去。
没等到孔梅乾的报复,李雯还心惊胆战了许久。后来才知道,天成第二天把工程款走了瑞士银行,不知道怎么被冻结了,害得孔梅乾不得不飞去瑞士总部处理,没有两三个月暂且不会回来。
透露这个消息那天,她明显看见两个男人会心一笑,露出不可言传的表情。
时间就在做小秘书的生活中一点点流逝。
说来也怪,李雯来到东北打工这么多年,因为习惯和很多地区差别,一直感觉很孤单,又与这个热情洋溢的地区有着莫名的疏离。
她重复着机械的生活,早出晚归,一个人窝在出租屋的沙发上看电视,吃饭,睡觉。
可是自从遇到萧二盛,这个可以说完全炸裂她世界观的男人后。反倒是有了莫名的亲近感和自信心,她喜欢每天跟在他身边,学习新的东西,见识新的世面;也喜欢看他总是在每个老板面前说大话,背地里却像个抢到喜欢玩具的孩子霸占着她不放手。
她本以为他是大大咧咧,粗来直去的。
但她见过他躲在办公室里,照着电脑上的配比,一不小心倒了整袋红糖进热水,还假装冲完不想喝地推给生理期的她。
也见过他提着大包小包衣服扔过来,嘴上嫌弃她的穿搭。私下助理偷偷告诉她,总裁拿着她的照片和尺寸,专门找了二十家外国高订做成这些衣服。
他喜欢没事喝点小酒,喜欢穿着拖鞋潜入夜晚的烧烤摊,喜欢闪闪发亮的东西,喜欢在配色上用大片大片的土豪金。
他从来都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四仰八叉往沙发上一趟,哼哼着不想工作,实际上公司的每份提案他都过目,董事会的意见他都认真处理。
天成的母亲卧病在床多年,病情加重后更是失去意识,至今未能清醒。在天成南北来回贸易往来的时间里,是萧二盛隔两天去病房探望,细心过问用药情况和病人状态。
李雯想,她是什么时候喜欢上他的呢?
也许……喜欢本来就是个没有开始和结束的事情。
身份的差距确实是他们之间的沟壑,可跟他在一起的日子永远是明朗的,她不在乎感情的保质期有多长,能和让自己开心的人在一起,把每一天过出绚烂的颜色,这就是正确的选择——她坚信着。
李雯看着面前捏着一大捧非洲菊,紧张看着她,活像个大狼狗的男人,噗呲笑出声来。
“好。”
萧二盛瞪大眼睛,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他表白的时候相当忐忑,大概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谁都会有自卑的感觉。
“真,真,真的么?你答应我了?”
“嗯,没听错,我答应和你在一起了。”
“啊啊啊啊啊!最稀罕你了!咋整啊我就得意你这样的!我这不是中毒了嘛!”
萧二盛一把抱住新晋女友,转了好几个圈儿。
“走!我今儿晚就把机票订好,跟着我环游世界去吧!保准儿你玩的透亮!”
嗯。
李雯被他拽的差点摔个屁股墩儿,嗔怒地打了他下,眉眼却还含着笑。
嗯,真好。
第一站是港澳游,因为李雯还没有出过国,他们就一边等护照下来,一边先在国内玩两天。
“这位老板~您要的筹码~”
穿着长开叉旗袍的小姐端来一盘筹码,正要软若无骨地贴上来,被萧二盛一把薅住。
“诶!经理,对,就你,来来来,……你这服务员是不腿脚不好啊?咋还往下瘫呢?赶紧让她休息休息去,别一会儿讹上我了。”
赌场经理搓着手过来,听得一愣一愣的,只能机械地把小姐拽过去,示意她先离开。
后面李雯接过筹码盘子,怼了下二柱后腰,轻声耳语:“人家赌场都这样……”
萧二盛将人一把搂过,贴着小女朋友的脸蛋,笑嘻嘻咬着耳朵:“行啦,我害能不知道奥。这不是怕你吃醋吗,我这有女朋友的人是他们随随便便能动的吗?……走吧,陪我上桌玩两局?”
赌场经理:?我是谁?我在这干什么?
不知道是不是李雯自带主角光环的缘故,二盛本意兑了二十万的筹码,在这买个乐呵,谁曾想自打上了桌,从简单的大小,老虎机,到牌九,王雯听完规则直接上手。
二十万翻成五十万,五十万翻成两百万。
最狠的是,连说话都轻声细语都小姑娘,盯着对面黑老大的眼睛,软绵绵说了句。
“Show hand.”
那一晚,赌场五六个工作人员跟在李雯身后,眼睛死死盯着她的一举一动,直到她到兑换区,换出一千五百万。
萧二盛威胁地瞪了瞪赌场经理,搂着女朋友上了玛莎拉蒂。
“开车,去机场。咱今晚儿累点,去香港带你shopping。”
“我真不需要那么多衣服。”李雯推拒。
“这钱可是白来的,你自个儿赚得。就算你不买衣服,你瞅瞅你男人?”萧二盛嬉皮笑脸地蹭了蹭她。
李雯无可奈何叹口气,“行行行,走吧。”
董白坐在沙发上,看了眼表,起身走到窗户边,抽出根女士烟,点燃。
“……工程款结了多少?”
“一亿五千万。”
天成利落得在合同上签完字,“你怎么好奇这个事儿了?”
“孔梅乾昨晚大半夜的找我哭,这是不知道有时差吗?哭得贼烦,我就过来问问。她说那边就提出来九千万,问银行总部也都说没有了。”
“一天净这些破事儿。”
天成烦躁地把笔一扔,钢笔水甩了半张桌子:“我现在就下去问问。估计财务部那边儿账打错了。”
董白深吸一口烟,拧进烟灰缸中:“二盛他们啥时候回来啊?听孔梅乾说那家伙跟秘书搞到一起去了?”
“别说的那么难听,我亲自撮合得,肯定靠谱。”天成叉腰站了会儿,“行吧,那我就不送你了,自己出去注意安全,我去财务部那边瞅一眼。”
“嗯。”
董白拎包就要出去,突然想起什么:“对了,我刚搁外边儿看有个男的跟你挺像的,是你爸不?”
“那就是呗,老头子一天到晚还挺闲的……”
天成摆摆手,气宇轩昂地离开了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