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试”的日子,一天天临近了。
在整个准备过程中,参试各单位都做到精益求精,有一个小故事,至今仍被人传诵——
发射二中队操作手王长山对弹体进行内、外检查时,发现弹体内部24号插头部位有一根约5毫米长的小白毛。他小心翼翼地用镊子夹,用细铁丝挑,都没能取出,最后找来一根猪鬃,费了好大的劲,终于挑出了那根小小的白毛。钱学森听说后,特意赶来,对王长山进行了热情的表扬,他还掏出一个手绢,郑重其事地把那根小白毛包好,说:“我要带回北京去,这是作风细致最典型的事例,是每一个科技人员都应该受到教育的。”
1966年10月24日晚上,周恩来、叶剑英、聂荣臻三人,来到钓鱼台国宾馆毛泽东临时住处,向毛泽东汇报即将进行的两弹结合试验。聂荣臻说,两弹结合试验箭在弦上,发射场、靶场的准备工作都已经就绪。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毛泽东笑道:“谁说我们中国搞不成导弹核武器呢,现在不是搞出来了吗?”
众人都跟着笑起来。周恩来说:“根据试验准备情况和天气情况,试验部队提出,就在这几天择机发射。现在就请主席最后下决心。”
毛泽东立刻道:“我同意!时机成熟就不要犹豫。”
众人点点头。因为周恩来、叶剑英还有别的事情向毛泽东汇报,聂荣臻说:“主席,我明天就坐飞机,去现场主持发射。那我先走一步了。”
毛泽东说:“好。”
毛泽东起身送客,和周恩来、叶剑英一起把聂荣臻送到门口。
聂荣臻说:“主席,请留步吧。”
毛泽东神情郑重地说:“荣臻同志,你过去是常打胜仗的。不过,这次试验可能打胜仗,也可能打败仗。失败了也不要紧,搞科学试验和打仗一样嘛,哪有不冒险的。”
聂荣臻感动地说:“主席,请您放心,我们坚决完成任务。”
聂荣臻步下台阶,钻进车里。夜色中,车子开动了。
2006年,我们在采访聂荣臻元帅的女儿聂力将军时,她说道:“其实呢,毛主席越是这样安慰,父亲越是感到肩上的担子重大。”
我们问:“那段时间,您发现聂帅有什么异常吗?”
聂力说:“事后回忆,我那几天看到的,仍然是一个和平常一样的父亲,泰然自若,波澜不惊的样子。我们那时和普通百姓一样,对即将发生的这一重大事件一无所知。”
我们说,我们查阅过一些资料,发现那几天聂帅身体不好。
聂力说:“是的。出发前,父亲感冒一直没好利索,有些发烧,发低烧。总理打来电话问,还能不能去?他回答说:身体好好的,怎么不能!放下电话,父亲不高兴了,就问:谁的嘴巴那么快?把我生病的事给透露出去了?”
1966年10月25日上午,聂荣臻从西郊机场登上专机,飞往导弹试验基地。他走的时候,还发着低烧。
聂力和爱人丁衡高带着3岁的女儿菲菲,到机场为父亲送行。他们不知道父亲此行去哪里,去做什么,只是一遍遍地嘱咐已经67岁的老人,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
聂荣臻到了导弹基地。下了飞机,走马观花看了看,他有两点欣慰,一是基地的条件比6年前他第一次来时,大为改善,能看到很多的树,二是基地的文化大革命运动,正严格按照军委坚持正面教育的指示进行,局势平稳,秩序井然,看不到北京街头发生的那种混乱现象。
聂荣臻一到,就召集七机部、二机部,还有导弹基地等单位的领导和科学家研究试验问题。根据气象部门预报,25日夜场区将遭受强冷空气袭击,和每秒20米的大风,直接影响两弹转运程序的进行。26日风速将继续增大,最大风速可达每秒25米以上,到27日零点,风速开始减弱,可下降到每秒5米以下,天气可以好转。因此,专家和基地领导建议,正式的发射时间可以定在27日。发射的准备工作已经全部到位,发射场、弹着区和场外的各项工作可以按这个时间展开。
聂荣臻同意一切按程序进行。他传达了来之前毛泽东主席的指示,提出前三次“冷”试验虽然顺利,“热”试验更不能掉以轻心,一定更谨慎,组织要更严密,工作要更周到,动作绝对准确,一定不能出现差错。
这个决定由张震寰向周恩来作了报告。很快,周恩来打来电话:“张震寰同志,请你转告聂老总,中央批准27日9时为发射时间。”
但是26日那天的天气超出了预料,戈壁滩上,狂风怒吼,黄沙翻滚,遮天蔽日,能见度只有十几米。导弹、核弹头从厂房转往发射场时,遇到了很大困难。数辆转运车打开大灯,顺着电线杆缓缓行进,途中一度迷了路,50多公里的路程,竟然走了三个小时。
到了傍晚,风小了一些。按预定计划,要在发射阵地上进行吊装,然后进行两弹对接。此时,气温已下降到零下十几度。发射阵地周围是一片空旷的戈壁,无遮无拦。风渐渐弱下来,天气寒冷。导弹已竖立在发射架上,核弹头也已经吊上去了。钱学森、李觉、张震寰、李福泽、栗在山、王淦昌、陈能宽、郭永怀、屠守锷等人身穿军棉大衣,头戴皮帽,在现场观战。
这时,一辆小轿车开过来,停下。聂荣臻下车。李福泽等急忙迎过来:“聂帅,您来干什么?”
聂荣臻说:“你们能来,我为啥不能来。”
钱学森说:“聂总,要进行两弹对接和通电,这是最紧张最危险的时刻,您不能在这儿。”
李福泽喊来警卫战士,吩咐:“快送首长到隐蔽部!”
聂荣臻十分不满地挥挥手,说:“你们不怕危险,我有什么可怕的!什么时候对接、通电完,我就什么时候离开!”他拉了把椅子,干脆在发射架下坐了下来。
没办法,李福泽只能顺着他了。
一名操作手爬上塔架。导弹四周进行配合的人员,都专注地进行工作。扬声器里不断传出各种信号。寒风呼啸,操作手仍然在一丝不苟地操作……
这位操作手叫田现坤,是名老战士。导弹和核弹头的夹缝,仅有50厘米高,十分狭窄,为了操作方便,他不顾寒冷,脱去棉衣,脱去手套,只穿着单衣,按照平时练了成千上万遍的动作要领,熟练地做着每一个动作。
因为事情太重大了,所以尽管天气十分寒冷,但在场许多人的手心都捏着一把汗。
1966年10月26日晚8时,“两弹”完成了历史性的“结合”。
操作手田现坤走下塔架,聂荣臻从李福泽手中接过一件大衣,亲手披到他身上:“辛苦了!快到暖和的地方休息一下,别冻坏了。”
田现坤激动得不知说什么好。
两弹对接完成后,聂荣臻特意和现场的各有关单位领导和科学家们照了一张合影。
在招待所餐厅吃晚饭时,大家都表情严峻,闷头吃饭,没人说话。碗、筷、勺碰撞发出的声音清晰可闻。聂荣臻注意到了众人紧张的情绪。再过十几个小时,就要发射了。虽然采取了许多安全措施和防护手段,但是,谁也不敢保证绝对不出危险。如果几万吨TNT当量的核弹出现意外,那么,发射场将首当其冲,整个发射基地也许会毁于一旦,而且会造成不可挽回的重大国际影响。
聂荣臻对李福泽说:“晚上能不能安排点文化活动,让大家松弛一下,不要搞得那么紧张嘛。”
吃罢晚饭,就在招待所大会议室放映了电影《奠边府战役》。聂荣臻以及各单位领导、主要专家、工程技术人员一同观看了电影。电影散场时,聂荣臻叮嘱道:“大家回去都睡个好觉,为明天的发射养精蓄锐。”
这一夜,聂荣臻基本没有睡觉。
27日凌晨两点,聂荣臻在基地政委栗在山陪同下,来到发射二中队食堂。发射任务主要由这个中队完成。食堂内热气腾腾,几个炊事员把蒸好的馒头从灶上抬下来。一口大锅里,熬着胡辣汤。
栗在山说:“聂副主席来看看大家。”
聂荣臻说:“你们干你们的,不要管我们,都去忙吧。”
栗在山一挥手,炊事员们散开了。
聂荣臻看了看餐桌上的鸡蛋、咸菜,又指着一个笼屉:“这里面是馒头吧?”
炊事班长回答:“首长,是馒头。”
聂荣臻问:“掺粗粮了吗?”
炊事班长回答:“首长,全是细粮。”
炊事班长掀开笼屉,聂荣臻伸出食指按了按馒头,满意地:“要保证发射期间让战士们全吃上细粮。”
众人点头,答应着。聂荣臻指着大锅:“这是什么?”
炊事班长回答:“首长,是胡辣汤,已经熬好了。”
聂荣臻拿起一个饭勺,又拿过一个碗,盛了点胡辣汤尝了尝:“好,好,有味道。一会让大家多喝点,可以驱寒。”
隐隐传来一阵起床的哨子声,聂荣臻说:“我们走吧,不要影响大伙就餐。”
他们随即离开了。
回到设在指挥部的首长临时休息室,张震寰、李福泽、钱学森、李觉等人都在。李福泽说,首区天气情况已经完全好转,建议按计划加注推进剂,准备实施发射。聂荣臻表示同意。
但此时,在末区——也就是罗布泊弹着区,却突然大风呼啸,飞沙走石,天地一片浑沌。见此情况,张蕴钰马上把电话要到首区指挥部,找到张震寰报告说:“几分钟前,罗布泊弹着区突然刮起6至7级大风,这一气象变化可能会对弹着区的安全形成很大威胁。请立即报告聂帅!”
指挥部的气氛立即变得紧张了。聂荣臻想了想,决定报告周恩来,电话很快接通,他把突发的情况说了说,并说可能会对发射造成影响,是否推迟发射,请总理指示。
周恩来果断地说:“荣臻同志,你在现场指挥,一切由你决定。”
聂荣臻放下电话,拿起另一部电话:“请接张蕴钰。”
片刻,传来张蕴钰的声音:“聂帅,我是张蕴钰。”
聂荣臻急切地问:“你那边,情况怎么样?”
张蕴钰的声音清晰传来:“报告聂帅,我刚刚组织气象专家作了实时观测和严格计算,初步判定,这阵大风将以每小时50公里的速度移出弹着区,27日8时左右,天气可以好转。同时,考虑到最坏情况的出现,我们已着手组织弹着区部分人员,做紧急转移的准备。报告完毕。”
聂荣臻心里有底了,放下电话:他说:“我决定,发射程序不变,按时加注推进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