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秋风说:“是啊是啊。这边,最近进了一批人。有一个叫什么什么,你看我这记性,噢对了,叫梅花,胡梅花,太像你了,长得也像。当然了,人才不怕多,多多益善……”说着,他顺手拍了一下地球仪,像是忽然又想起了什么,“有什么困难么?要不要我帮你呀?”
上官说,“谢谢。不用。”
任秋风很有些意味地说:“是啊,如今,你也是当家人了。”
上官说:“我不过是人家聘的总经理……”
任秋风没等她把话说完,就说:“你有顾虑吧?你是不是以为,这边会对你搞手段?会搞恶意竞争?这你放心,不会的。我可以向你做出保证。”
上官说:“我知道你不会。你不是这样的人。可我既然回来了,在生意场上,总要见面的……所以,我主动来了。”她心里说,我来看你,是想看一看自己。看一看岁月。也看一看,一个人的定力。她必须正视“过去”。
任秋风一怔,有点伤心地说:“好哇,好。总算、给我了一个、客观评价。那咱们就立一个君子协定……”
几分钟后,两人突然都沉默下来,像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有桌上的电话不停地响,几部电话轮番响着;继而他的手机又响了……可任秋风就是不接。过去的日子像水一样一下子漫上来了。
人在回忆中,心不由就软了。一刹那间,上官像是回到了过去,她默默地说,“秋风,过去,我也有任性的地方……现在是同行了,请你,多谅解吧。”
任秋风抬眼望着她,像不认识似的,说:“你大气了。也包容了。也许,失去你,是一个错误……”
上官说:“过去的,不说了吧。你这边摊子大,也要注意、身体。”
任秋风看着她,久久,说:“咱们不能做夫妻了,也还是……朋友。你记我一句话,若是有一天,你想回来了。随时,可以回来。”
上官知道,她不会回来了,绝不会。可她还是笑了笑,说:“我记下了。谢谢。”
任秋风怅然地说:“还记得,你说过,要教我跳舞的。是四步吧?一、二、三、四、一……可惜,没有机会了。”
上官说:“是么?好像是华尔兹,三步吧?”
……使他们戛然而止的,是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当电话铃声再次响起的时候,两人都愣了。
这时候,任秋风突然显得有些气急败坏,他猛地抓起话筒,冲冲地吼道,“什么事?说!……”接着,还没听两句呢,他又吼起来了,“我告诉你,屁大一点事就找我?干不了辞职!”说着,“啪”一下,把电话撂了。
紧接着,当有人敲门时,也许是下意识的,任秋风先是说了一句:进来。可当一个年轻人抱着一摞子文件推门走进来的时候,任秋风却像是疯了一样,一拍桌子,厉声说:“——出去!谁让你进来了?”
那年轻人脸一红,很狼狈地愣了一下,又灰溜溜地退出去了。
等那年轻人走后,任秋风突然觉得有些过分了。他挠了挠头,说:“你看你看,怎么搞的?……对不起啊。”
上官默默地望着他,说:“你,像是换了个人。”
任秋风说:“是呀是呀,这段有点累。我这个人,急躁……”
上官不想再说什么了,她说:“还是,保重吧。”
任秋风想把他弄僵的氛围转换一下,就笑着说:“这样吧,两个老总,一起吃个饭吧?”
上官却很礼貌地说:“你忙。改日吧。”
三
上官上任两个月后,就面临良心上的一个抉择。
有一件事,从新任总经理的角度说,她是可以不管的。但从良心上说,她又不能不管。其实,上任没几天,她就被人包围了。前任总经理搞改革裁下的三十八个人,一下子压在了她的头上。
上官接手后,并没有裁人。她只做了两件事。第一,她提出了两个字:诚信。她让人在省城各家报纸做了广告,广告上打的也是两个大字:“诚信”。下边,对于诚信的注解是:凡是在东方商厦买到的物品,半月之内,如果不合适,可以无条件退货。第二,她让人拆掉了所有的柜台,摆出所有的商品搞自助销售,每一个顾客都可以随意地挑选商品……当时,部门经理们害怕会造成恶意退货,问她如果出现这样的情况怎么办?上官说,咱们要相信顾客,然后顾客才会相信咱们。至少要试一个月,恶意退货的比例只要不超过百分之五,就说明可以进行下去。可执行不久,商场的生意就明显地好起来了。
然而,前任老总裁掉的三十八个人,如今全都找她来了。每天上班下班,她们都在门口等着,她走到哪儿就跟到哪儿。夜里,她们就站在上官的门外,让上官非常头疼!况且,这三十八人多数是中年上以的妇女,家里上有老、下有小,一个个哭哭啼啼的……让上官心里很是不忍。为这件事,上官专门打电话请示了董事长老刀。老刀说,人不能太善,太善就没有自己的活路了。上官说,人到中年,她们再找工作不容易,是不是把“劳保”都给她们办了,让她们老了有个依靠。老刀说,这回我不听你的了。有再一没有再二。谁也不能保人一辈子。你说是不是?上官手里拿着电话,沉默了一会儿,挂了。
虽然她觉得老刀说的也有道理,可上官还是想尽一点力。
一天傍晚,上官路过附近一个新建的菜市场,菜市场正在招租。原来这个地界的菜市场都是零摊,最近市里搞统一规划,专门批地建了这么一个菜市场,要求所有菜贩一律进入市场摆摊销售。上官灵机一动,主动上门去跟人洽谈……由于菜市场是新建的,商户还没有进入,租用价格定了一些优惠条件。比如,一次性交清租用款的,可以优惠百分之二十。于是,上官当即动用了她作为总经理的备用金二十万,在菜市场搞了个海鲜批发门市部。
后来她发现,这件事做对了。这也多亏了她在大连的经历。她想菜市场不一样可以搞海产品销售么?她在海边上呆的那几个月,不但使她明晓了人间世相,也使她对海产品有了一些了解。在大连读研究生时,她每天都路过一个海产品的市场,知道那里的市场行情和批发价格。上官受了启发,决定当晚就跑一趟大连。
在大连的海边上,上官受到了她自己都难以想象的欢迎。当她再一次走进那个海湾的时候,渔民们先是一愣,尔后纷纷向她招手。有一艘刚进港的渔船,居然为她拉响了船上的汽笛!老谢见了她,就像是见了亲闺女一样,一下子就把她抱住了!他们还是叫她“官总”,说官总你回来了,这次你一定要上家里吃顿饭。海边有几十家渔民都争着请她去家里吃饭,没争上的人家,还差一点打架,多亏老谢现身劝解,才算解了围。老谢说,这样吧,一家不拉,各自带卜做烧烤的家什,都到海边上来,咱搞个大聚餐!
当晚,当一轮明月升起来的时候,在老谢的带动下,这条海湾的几十户渔民们在海边的沙滩上搞起了一个点着篝火的聚餐会。他们在沙滩上燃起了三堆篝火,一连摆出了十几个烧烤架子,拿出了他们各家从海上打上来的最好、最新鲜的海货,还一一摆出了酒、水果和各样吃食……来款待他们的“恩人”。这天晚上,他们一次次地给。I:官敬酒,可上官不会喝酒,这些酒最后都让老谢喝了。老谢一直在旁边护着她。老谢酒喝多了,逢人就说,这是我闺女,告诉你们,是我干闺女!对渔家的热情,上官也非常感动,于是就主动地站起来唱了一首歌……后来,当酒至半酣时,上官给渔民说了她的来意。渔民们一听说上官要做海鲜生意,马上就答应下来,而且说只要官总一句话,只要有她二指宽的条子,他们就可以先供货,卖完付账!于是,上官临时决定在大连成立一个海鲜供应站,就让老谢当站长。老谢说,闺女,我是个老杀才,都六十了,你看我还有用么?上官说,谢叔,你是这方面的内行,当然有用。这一声谢叔,把孤身一人的老谓谢喊得满脸含泪,他当众又喝了一碗酒,当场应承下来。
这天夜里,上官又独自一人在海边上走了很久。夜深了,大海是那样平静,夜幕下的大海像缎子一样柔和,远处的海面上闪着点点渔火;那平静,竟有一种石破灭惊般的美丽!在天尽处,天上的星光与海色连成了一体,那墨和蓝的连接,是一条似有若无的弧线,那就是回返往复的终极么?近处,海浪轻轻地拍打着堤岸,碎碎的浪花在礁石上一白一白地亮着,就像母亲在拍打睡梦中的光屁股婴儿……那墨色的、梦境一样的海又一次感动了她。不知怎地,上官突然热泪盈眶!经过了那场残酷的风暴之后,她为大海的宁静感染了。不知为什么,她竟有些害怕这大海的宁静。
片刻,她掏出手机给远在北京的陶小桃拨了一个电话。她说,小桃你还好么?小陶说,还好。上官说,你那一位呢?他对你好么?小桃说,好。上官说,看你不怎么高兴啊?小陶说,还行吧,我还行。他,出国了。上官说,是么,那你呢?小陶说,我还没想好呢。上官说,我想你了。你回来吧。小陶说,我回去干什么?上官笑着说,回来吧,回来跟我卖鱼。小陶在电话里沉默了很久很久。上官说,还记得咱们的约定么?我是当真的。你快回来吧。小陶说,你让我想想。
回到省城后,上官把那三十八个被东方商厦裁掉的中年妇女召集在一起,开了个会。在会上,她说,在座的都是姐妹。我知道你们上有老下有小,在各自的家里都是担着一份责任的。中途离岗,会有很多困难。所以,我决定一个不裁,只是给你们转一个岗位。你们还是东方商厦的人,变的是经营的范围。多余的话,我就不说了,要珍惜这个机会……最后,她说:“姐妹们,作为商人,我们什么都可以卖。只有一种东西,是不能卖的,那就是:良心。”
当时,说得这些中年妇女眼泪汪汪的,一个个心里都存广争一口气的念头。此后,这些人,除了个别办病退手续的,全部被她安置到了新开张的海鲜门市部。
四
在北京,陶小桃与爱人靳永强的感情上出了问题。
谁都想象不到,陶小桃到北京后,一直窝在一个租来的、不足十平方米的小屋里,给靳永强做了七个月的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