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想想,是没有多复杂。
任秋风结婚九年,是种过“地”的。有句话他没说出来的,也就三两次……那种子,居然就种下了。他说:“真是块好地。”
上官云霓红着脸埋怨说:“你就坏吧。都怪你。”
可性这东西,对上官来说,就像是偷嘴人的“点心”,吃过一次,就有些馋。后来,在江雪当上副总后,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竟连着给排了一个月(本是十天一换)值夜的带班经理。夜里,值班经理也不过是四处查看一下,也就没有多少事了。上官呢,转着转着就转到了任秋风那里(他仍是寝办合一)……感情已到了如胶似漆的地步,亲一下,或是抱一抱,夜深人静,孤男寡女,那火就着了。
任秋风是喜欢孩子的,这么多年了,他一直渴望着能有自己的孩子。于是,他说,“生就生吧,我会给孩子一个‘身份’。”
莫名其妙地,上官有些委屈,她说:“我不。”
任秋风说:“那你说咋办?”
上官说:“就不。”
任秋风吃了一惊,说:“你是想,做了?”
上官已偷偷哭过几次了。这会儿,她眼圈红红的,还是说:“不。”在上官,的确是太委屈了!她眼中的爱情,本是极美好的,是像诗一样绚丽多彩的,曼妙的。她还有很多的遐想,很多的憧憬,很多的味味道道的东西,一切都正要展开,就要飞翔(双栖双飞)了……却意外地有了果实。看来,就像亚当夏娃一样,那禁果是万万吃不得的!吃了,责任就跟着来了。她是多么地委屈呀!她流着泪说,“你说,我挺着个大肚子,多难看哪!羞都要羞死了。我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任秋风安慰说:“好好,不要,咱不要。”
上官喃喃地说:“干脆,我成你身上的一条肋骨算了,也不受这份罪。”
任秋风逗她,说:“肋骨?排骨吧?猪排还是牛排?”
上官正愁着,经他一逗,“吞儿”笑了,说:“你才猪排呢。”
“好好,我猪排,你牛排。”任秋风继续逗她,接着又说:“人家说,头胎孩子聪明。”
上官用手在他的手背上一道一道划着,说:“你咋知道?”
任秋风说:“我当兵时,班长说的。”
上官勾着头,埋在他腿上,说:“还说啥?”
任秋风说:“人生有一峰值,凡是情感最高点生的,必然聪明。”
上官说:“净胡说。”
任秋风说:“真的。”
上官叹一声:“说呢,还是一黑户。”
任秋风安慰说:“那倒不会。咱马上结婚。”
接着他又说,咱也不用那么张扬,你说是不是?她恩着,虽愁肠百结,可事已至此,也跟着说,不张扬。我最烦请客了,拜拜这个,敬敬那个,烦都烦死了。这是咱个人的事情。可想着一直还未浪漫,上官就有些心不甘。突然说,我一直想去丽江。要不,咱去丽江住几天吧?任秋风说行,到时候,咱就去丽江,算是旅行结婚吧。
上官还有些担心,说:“她,要是不离呢?”
任秋风沉默了一会儿,说:“不会吧。”
五
如今,苗青青也成了单身贵族了。
只从有了车,她的生活一下子发生了很大的变化。那腿,像是陡然间变长了似的,说去哪里就去哪里。这样一来,社交面宽了,眼界也高了,好像整个城市在她的脚下已不算什么了。
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有车没车,那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没车时,骑一自行车上下班,对那坐轿车的,就恨得牙痒;有车了,走在路上,就对那骑自行车在马路上窜来窜去、不遵守交通规章的,很有些微词,说个个土匪一样,不要命了?没车时,路是宽的;有了车,那路就显窄了。人呢,像是一下子加大了人生的宽度,从车里出来,就显得很占地方。
这时候,车就不仅仅是一个交通工具,那变化是全方位的。从穿戴上说,过去,骑一自行车,风尘仆仆的,也就不那么讲究。现在,有车了,风刮不着雨洒不着,冬有暖风,夏有冷气,你从车里出来,穿什么戴什么,也都得考虑考虑了。从化妆品来说,过去苗青青是不大讲牌子的,现在有车了,社交活动多了,去的场合也多,见识了一些穿着、化妆品都很讲究的女士,说起来都是什么什么牌子好,是法国的、日本的或是美国的?是资生堂、是欧莱雅还是嘉宝?……也就不知不觉地跟着讲究起来。比如一些生活上的细节,过去是从不注意的,现在就不一样了。从嘴里嚼的口香糖到饮料的牌子,是“益牙木糖醇”还是“牵手”,是“露露”,还是“久久”牌酸奶;车里听的音乐是“喜多朗”还是“老柴”……这都是有些说头的。
有了车,苗青青像是一下子迈进了白领或者叫单身贵族的生活圈。生活规律自然就跟着打乱了,夜生活也多起来。什么茶会、舞会、联谊会;做头的,做脸的,做全身的……天天都有人约。去了,那男男女女都一个个衣冠楚楚,头一次你随意,往下你的衣服就得多备几套了,不然那酒水万一洒在身上,你就会显得很尴尬。再说,见识了那些大款们一掷千金的场面,你也不能太寒酸不是?还有呢,一个经常出入社交场合的、有品位有个性的漂亮女性,那奉承的、追逐的人还会少么?这样,你就像是整天在蜜糖罐里泡着,那好话就像是拔丝苹果,扯出来就是丝路花雨,没个头儿;也有批评的,说是批评也是打情骂俏式的暗夸,那幽默就像是天生的相声演员,说出来至少是“不吐萄葡”式,有些段子还带一点点小黄,也黄得很有分寸,不伤大雅,会叫你美得忍俊不禁!笑吧,你不笑,他就用话胳肢你,那话小羽毛一般,一次一次地搔着你心头的痒痒肉儿,夸得你心花怒放,看你笑不笑?时间一长,你就觉得你就是七仙女下凡了,肯定是七仙女下凡。晕哪,飘啊,人就像是在云彩眼儿站着,不知今夕何夕,立时就觉得你很可能是杨贵妃,身价百倍。到了这时候,到了这份上,你还看上谁呢,你谁也看不上。
苗青青就是在这个时候、这种情况下见到任秋风的。
那天晚上,她刚把车停在院里,就见任秋风在门口处站着,像是已等她很久了。苗青青从车里走出来,顺手按了一下车钥匙上的报警装置,滴儿一下,把车锁了。尔后,像是没看见他似的,“噔、噔”地走过去,洒一路“兰蔻”的幽幽香气,径直开了门,进屋去了。
任秋风站在那里,愣愣地望着她。本想打声招呼的,见她这样,心里一紧,也默默地跟着进了门。
进门后,他更有些吃惊了。只见苗青青把脚上的两只高跟鞋很随意地一甩,就那么光脚儿穿着丝袜,在地上“吧叽、吧叽”走着。接着,她竟从包里掏出一盒女士型的“摩尔”烟,翘着手指点上,身子那么一横,整个人一团儿一蹴儿一枕儿,斜在了沙发上。
这会儿,任秋风简直像个要饭的,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连个座儿也没有,就那么傻傻地丫挺着。
终于,任秋风摸了摸脑袋,说:“你回来得挺晚。”
苗青青抽着那支摩尔烟,手指微微地翘着,一缕青烟从她嘴里冒出来,淡淡地说:“回来早晚跟你有什么关系?”
任秋风说:“我想跟你谈点事。”
苗青青说:“有什么可谈的?”
任秋风说:“那事,不是……说好了么。”
苗青青说:“啥事?”
任秋风不想绕了,就直接说:“离婚的事。”
苗青青侧了一下身子,说:“——你把烟灰缸递给我。”任秋风从桌上找出烟灰缸,递了过去。她接在手里,很优雅地弹了弹烟灰,尔后很随意地说:“离呗。离。”
任秋风心里松了一下,说:“听说,你提职了?”
苗青青哼了一声,说:“一个破主任,无所谓。”
任秋风说:“总是好事吧。”
苗青青说:“你不更好?大名人,一天到晚左拥右抱,美女如云……听说你找一小蜜?什么时候请我吃喜糖啊?”
任秋风矢口否认:“谁说的,没这回事。”
苗青青却很调侃地说:“说说,说说。听说你有不少故事?是跟那做广告的女孩吧?眼光不错嘛。”
任秋风吓了一跳!他想,苗青青是听说啥了?不会吧。那,这女人的感觉也太厉害了。往下,他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任秋风几乎是用哀求的口气说:“我有啥说的。咱们,已经这样了。还是……办了吧。”
苗青青说:“离,当然离。这你放心。再怎么着我也是一白领吧,高级记者,我不会赖着你的。”
任秋风赶忙说:“那……把字签了吧。”
苗青青就在沙发上靠着,很调皮地说:“我的字不好,得练练,不能太丢你的人不是。”
任秋风沉着脸说:“还有啥想法,你说。”
苗青青说:“别的想法没有。就是字不好,你让我好好练练。”
任秋风沉默了,他心里急,却又说不出来。
苗青青歪了一下身子,说:“等不及了?真等不及了?不至于吧,九年都等了,还差这一天半天的?”
任秋风说:“总这么拖着,也不好吧?”
苗青青说:“有什么不好?我看很好。我不就那一个疮疤么,你来一次,就揭一次,这多好!我这丢人事,不得好好亮亮?过去有句话,叫亮私不怕丑,斗私不怕疼。你是帮我改正错误哪。”
任秋风说:“你也别这样说。我没那意思。”
苗青青说:“真的,你一天来三趟都行。你是教育感化帮助我,你只当扶贫呢。你得让我认识到我是一个坏女人。”
任秋风无话可说。
苗青青依旧不依不饶地说:“今后你也得注意。九年回来七次,你的警惕性也太低了。你得找个一生一世不犯错误的。”
任秋风不想费话了,说:“要不,我改天再来?”
苗青青说:“当然欢迎。你得多来,你再来时先打一电话,让我焚香沐浴,把耳朵洗干净了,再备好茶点果盘,好好听听你的教诲。一个有污点的女人,怎么能不接受批评教育呢?”
任秋风彻底没辙了,他站起就走。
到了这时候,苗青青才说:“哎,那个字儿,你不要了?”
任秋风停住步子,回过身来,怔怔地望着她,不知她又会出什么妖娥子。他没想到,苗青青的变化会这么大,大得让他有点招架不住了。
苗青青也总算潇洒了一把。她叹一声,直起身子,说:“出了门才知道,世界很大呀!人活一世,谁也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不就三个字么,拿来吧,我给你签。”
任秋风像遇上了大赦一样,赶忙从兜里掏出他准备好的第三份离婚协议书,默默地递了过去。
苗青青接在手里,看都没看,从茶几上拾起一支圆珠笔,唰唰唰,就在上边签上了她的名字……尔后,她说:“满意了吧?”
任秋风赶忙接过那张纸,像拿到了大赦令似的,紧着说:“那,啥时办?”
苗青青很大气地说:“随你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