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他才推门走进去,说:“徐总,您忙着呢。”
徐玉英抬头一看,是他。面上有点冷,如今跟人家是没法比了。可还算客气地说:“是任总,哪阵风把你刮来了?”
任秋风说:“我有点事,想跟徐总商量一下。”
徐玉英这才说:“哎呀,你打个电话就行了,还专门跑一趟?坐,快坐。”
任秋风在她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来,很诚恳地说:“徐总啊,有点事,希望你能帮我一下。”
徐玉英说:“反话吧?如今,你可是大名人了!我能帮你什么?”
任秋风说:“你可能知道。最近,我们跟日本一家公司签了约,获得了中南五省的销售代理权。在电器方面,我这边经验不足。你看,咱们联合经营怎么样?”
徐玉英愣住了。最近一个时期,电视机是热销品,尤其是日本货,更是抢手……徐玉英有些不明白了,干商业的,哪有拱手相让的道理?这里边是不是有诈?于是,她说:“这就不必了吧?”
任秋风说:“徐总,我没有别的意思。东方商厦,最早就是经营电器的。在这方面,你们是内行。日本电视机,标号都是日文,有些代码,这边的营业员不大懂……所以,我希望咱们联合经营。”
徐玉英见他说的恳切,就问:“说说你的条件?”
任秋风想了想,说:“这样,你派两个懂行的,去给她们讲讲代码、符号,讲个一半天儿,就行。”
徐玉英是个直人,问得也直接:“代理费呢?你扣多少?”
任秋风说:“咱们是联合经营,我这边一分不扣。”
徐玉英一拍桌子,说:“痛快!任总,我就服你这样的。”说着,她站起身来,快步走到任秋风跟前,“老弟,大气呀!”
任秋风也站起身来,说:“徐总,那就这样说——定了?”
徐玉英说:“定了。我马上就派人去。”说着,她又试探性地问,“老邹那边,你也说了?”
任秋风淡淡地说:“徐大姐呀,有件事,可以说是我个人的私事,丑事。本来,是不足于给外人道的。可是老大姐,你问我,我要不说,你会以为我小气。这样给你说吧,我们之间,有些过节。”
女人,是最愿意听别人的隐私的。徐玉英马上说:“咦,你跟他还有过节?我怎不知道?你们之间……说说,我决不外传。”
任秋风长长地叹了口气,说:“大姐呀,我在部队的时候,他,跟我妻子好上了……感情这东西,我不勉强。可共事,就有点那么……”任秋风说着,摇摇头,沉默了。
对男女关系的事,徐玉英是最恼火的。她一听,拍着桌子吼道:“他混蛋!这个王八蛋,禽兽不如?!见了面,我非骂他不行,这是品质问题!哦,我说哪,这人办起事来,鸡肠小肚的,果然事出有因。”
任秋风说:“大姐呀,这个话,本该是烂在肚里的。这是个人的事,丢人事。叮见了你,我还是说了。”
徐玉英这人热心肠,一旦有人给她交了心,那她就是你的亲姐姐了。此刻,她拍着胸脯说:“不说他了。老弟,从今往后,你够意思,我也够意思。老姐姐我说话算数。今后有什么事,你给大姐说。你放心,他要敢炸翅,窝里烂,我就敢当面指着鼻子骂他!什么东西?!”
往下,任秋风这才讲了“电视机风波”的前因后果……最后,他说:“大姐,在这个三角地带,咱们三家商场,再不要搞恶意竞争了,对此,我可以做出保证。实话对你说,大姐,我的目标,是外省外地……我的主导思想是,和气生财。有什么事,都是可以坐下来谈的,不要走下三路。”
徐玉英听了,当然很吃惊!她又骂了一句:“这龟孙,真不要脸!我同意廖局长的意见,这文章坚决不能发!江雪那姑娘,多好!他就这样臭人家呀?要叫我,非撕了他不行!……这样,我把他约出来,当面锣对面鼓敲敲他,叫他撤稿!他要敢说一个‘不’字,不用你说,你大姐我就公开整治他!”
任秋风说:“本来,对这个人,我是决不合作的。可话说到这里,为了江雪的名誉不受损害,我可以再让一步。合同虽然是这边签的,这块‘蛋糕’,三家各切一块,都可以卖。我不会再退了,这就是我的底线。”
徐玉英十分钦佩地说:“老弟,你已仁至义尽,看我的吧。”
任秋风从东方商厦回来,一分钟都没停,连口水都没顾上喝,又立刻把江雪找来谈话。江雪当然还蒙在鼓里,他迟疑着,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她?
可是,等江雪进门,他是先表扬的。他对江雪说:“跟日本人签合同这件事,你干得特别漂亮。你给我说说,你是怎样把代理权拿过来的?”
江雪很含蓄地笑了笑,说:“是花了些功夫。”
任秋风说:“还瞒我?”
江雪知道,对任秋风,她必须坦白。对他这样一个高智商的人,越直接效果越好。于是她说:“那倒不是。是有‘杀手锏’。两条,一,他把我当成了日本人,或者说是有日本血统的人。可我不是。我只是偶尔在报上看到了一篇文章,顺势就用上了。二,我让人搞到了对方的日销售额统计表……这样一比较,任何人都会做出正确选择的。”
任秋风望着她,沉吟片刻,说:“路子邪了一点,偶尔为之,也无不可。不过,我还是要说,干得漂亮!”人的内心深处,总有些别人看不到的东西。对邹志刚,任秋风心里是划着一道痕的,那痕很深很深……可他又说,“江雪,我再一次告诫你,此事,只能偶尔为之。一流商场,是不走下三路的!”
江雪默默地说:“知道了。”
接着,任秋风说:“电视机的销售,我跟东方商厦的徐总谈好了,咱共同经营。货,你让他们来提就是了。”
江雪眼一凌,说:“任总……”
任秋风摆摆手:“这件事,我已经决定了。你不要再说了。”
江雪逼了一句:“那,代理费是多少?”
任秋风说:“一分不要。”
江雪很坚决地说:“那不行。凭什么?”
任秋风说:“经商跟做人是一样的,气魄要大一点,心胸要宽一些,明白么?”
江雪不语。
任秋风站起身来,在屋子里走了几步,说:“怎么,你不同意?”
江雪倔倔地说:“任总,你说过,经商,不是搞慈善事业。我不明白,你这是为什么?”
任秋风转过身来,默默地说:“实话告诉你,这样做,对我来说,是违心的。有些事,我本来不打算告诉你。可你这么固执,是逼着哑巴说话呀!好吧。”他回到办公桌前,说,“这里有一篇文章,你看看吧。”
江雪根本没在意,说:“啥文章?”
任秋风叹一声说:“江雪呀,虽然说你计高一筹,干得漂亮。可你毕竟是撬了人家的生意。你想过没有,对方会恼羞成怒,会对你下手?”
江雪一惊:“凭什么?他是黑社会?!”
任秋风说:“黑社会倒说不上。可那手段,比黑社会还卑劣……”说着,他从文件夹里拿出那份稿子,说:“看看吧。这篇文章,他们用心险恶,是要在报上发表的。”
江雪到底年轻,她接过稿子,粗粗看了两眼……开初,她好像也没看出什么,小声嘟哝说,“登就登,谁怕谁呀。”
任秋风厉声说:“坐下,再给我认真看一遍。”
江雪这才坐下来,认真地看了一遍……看着看着,她的脸红了,说:“下三滥,太卑鄙了!根本就不是这么回事……”
任秋风说:“明白了吧?流言是可以杀人的。这文章,表面上看,没什么。可毁掉一个人的名誉,却易如反掌!什么也不要说了,你现在就跟我走,去找那个记者去。路上我再给你解释。”
四
省城《晨报》闻记者的傲慢,也是一般人想象不到的。
当天下午,当任秋风带着江雪赶到《晨报》报社的时候,这位闻记者竟然让他们在门外整整等了四个小时!
他们当然不知道,这位闻记者,在省内也是个响当当的人物。大凡响当当的人物,都是有个性的,或者说是性格上有些毛病的。闻记者在业余时间写点杂文,笔是很锋利的,是刀刀见血的那种。有了这支笔,他的傲慢,就成了性格特征了。
初次见面,经一年轻小伙的指引,推开门的时候,他们看到的是一个梳着大背头的人。这人的穿着很不讲究,脖领子油汪汪的,却把身子斜霸在藤椅靠处,穿着一双破皮鞋的双脚交叉着戳在办公桌上,就那么摇晃着。脸上是一个长长的有机玻璃烟嘴,那烟嘴冲着天,吐着一圈一圈的烟雾……这位闻记者,见有人进来了,身子未动,只在吞云吐雾的间隙问一句:“——找谁?”
任秋风说:“请问,您就是闻记者吧?”
闻记者身子仍然未动,却有些不耐烦地说:“什么事?说。”
任秋风说:“我们来给您反映点情况。”
闻记者很干脆,他把烟灰一弹,说:“反映情况?出门向左,找信访处。”说完,仍继续吞云吐雾。
任秋风说:“这事跟您有关,我们必须找您。”
“找我?”闻记者先是把交叉着的两只脚收回来,尔后却又更舒服地伸开去,“叭、叭”两只皮鞋重新落在办公桌上,仍是半仰半躺地弄出一个更舒服的姿式,脸儿都不扭。
这时,江雪耐不住性子了,说:“对,就找你。”
闻记者听到一位女士的声音,这才扭了扭脸,闷闷地说:“找我是吧?那你们等着吧,我正赶一篇稿子……要不,明天吧,明天。”
江雪刚要说什么,任秋风扯了她一下,说:“那好,我们在外边等你。”说完,拉上江雪退出来了。
可就这么一等,整整让他们在过道里等了四个小时……等到八点钟的时候,天已黑透了,整个报社的人也几乎走光了。这时候,江雪耐不住性子了,她是替任秋风难受,说:“任总,咱不等了。豁出来,让他登去,随便!”
任秋风也不解释,只说了一个字:“等。”
一直等到当晚十点钟的时候,那个门开了,先是烟雾腾腾的,尔后,这位闻记者伸着懒腰,像个病猫似地从屋子里走出来。当看到他们两个人的时候,他很吃惊地说:“哎,你们,怎么还没走啊?”
任秋风说:“你不让等么,我们一直在等。”
到了这时候,闻记者脸上才有了一丝不好意思地表情,说:“你们,还、真等啊……”说着,他这才重新打量了二人,点点头说,“我的确是赶一篇稿子。好吧,进来吧。有话快说,我只给你们十分钟的时间。”
两人进门后,任秋风先递上自己的名片,尔后又拿出那篇稿子的复印件放在桌上,说:“闻记者,这篇文章是您写的吧?”
闻记者看了一眼,大咧咧地说:“不错,这稿子是我写出的。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