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已关了,只见各楼层的营业员在各部主任的带领下,像女兵一样一列一列地迈着整齐的步伐,从电梯上走下来,尔后列队站在总经理的面前。
这一刻,任秋风的确很激动。他站在队列前,讲话时,喉头有些发热,可他还是忍住了。他尽量用平静的语气说:“很好。非常好。大家辛苦了!谢谢,谢谢同志们!现在,可以这么说,第一仗,咱们胜了!大家累了,我也不多说了。期望大家再接再厉!”
营业员们虽然有些疲乏,但一个个也很激动,她们望着任秋风,竟禁不住地鼓起掌来!她们对头儿的近乎于崇拜的信任,全包含在那热烈的掌声里了。
这时,上官提醒说:“任总,很多货柜都空了……”
老吴感慨地跟着说:“头儿,我干商业这么多年,这可是从没见过!”
任秋风一挥手说:“那还用说,上货,赶紧上货呀!”说了,他拍了拍头,又补充说:“这样,先吃饭吧。从今以后,商场给大家供应盒饭,一定要吃饱吃好。咱们一块干,吃了饭再说!”
三
邹志刚傻眼了。
他还从没遇到过这样的事情。整整一个上午,而且是星期六的上午,一个大型商场,居然冷冷清清,没有几个人进来!
他站在万花商场的楼顶上,就那么默默地朝斜对面望着,那里,就是那个新开张的金色阳光的门前,就像是施了魔法似的,把源源不断的人流,全都吸到那里去了。
那里有什么呢?不就是新开了一家商场么?不就是弄出了一个仪仗队出来招摇么?不就是气球花环么……也不过如此。三天的新鲜劲一过,还能怎样?可是,眼看着人家那里人山人海,这里却冷冷清清,他心里能好受么?
邹志刚在楼顶上整整观察了一个小时,看着看着,他咂咂嘴,有些慌了。于是,他下了楼,走出万花,穿过过街天桥,朝三角地带另一边的“东方商厦”走去。
东方商厦原是经营电器为主的商号,近年来,才逐渐扩展成了一家大型的百货商场,也是五层的商厦。这里的老总是一位五十多岁的中年女人,她姓徐,叫徐玉英。
徐玉英是从县供销社一级一级干上来的。当年,据说她可以一边奶着孩子一边打着算盘一边收钱一边交货,分毫不差!她的丈夫是市委的一名干部,早年丈夫上大学就是她一人供的。后来,丈夫大学毕业分配到了省城,她也跟着来了,干的还是老本行。这人爽快干练,大嗓门,是一个很有几分男人气概的女子。
徐玉英一见邹志刚来了,就说:“老邹,慌了吧?”
邹志刚习惯性地扶了一下眼镜框,笑着说:“我慌什么?大姐,我都不能来看看你?”
徐玉英嚷嚷说:“还不慌?人都跑人家那儿去了?你还说不慌?我给你说,这样下去可不行!”
邹志刚也清楚问题的严重性,可他嘴上却轻描淡写地说:“叫我看,也就三天的新鲜劲。三天一过……”
徐玉英果断地说:“三天也不行!一个大商场,空落落的,这像什么话?我给你说,你要不动手,我可动手了!”
邹志刚问:“你怎么动?说出来听听。”
徐玉英也不明说:“杀猪杀屁股,各有各的杀法!”
邹志刚说:“你也打算做广告?”
徐玉英说:“做就做,不就是花钱么!”
邹志刚说:“你也打算搞那种……花架子?”
徐玉英说:“招揽生意的事,他能做,咱就能做!”
邹志刚点点头,说:“大姐,这是个三角地带,你要做了……”
徐玉英明白他的意思,大腔大口地说:“老邹,你也做,咱联起手来,干他!”
邹志刚这才说:“大姐,我来,就是这个意思。要做,咱们联手做。不过,光打广告,也不是办法。”
徐玉英说:“那,说说你的吧。”
邹志刚说:“要想彻底解决,只有一个办法。”
徐玉英望着他,说:“我明白了,降价。”
邹志刚说:“大姐,我跟你想到一块去了。对,咱联合起来,一举把它的气焰打下去!”
徐玉英迟疑片刻,说:“那你说,降多少呢?——百分之五?”
邹志刚摇摇头说:“百分之五恐怕不解决问题,要降,就得豁出来——百分之十!”
往下,两人都沉默了。这个主意,是有点损的。在这个三角地带,三家大型商场,如果有两家联起手来,大幅度降阶。那么,第三家肯定吃不消,也许一下子就被挤垮了!
徐玉英还算是个厚道人,再加上一下子降百分之十,利润就太薄了。那不成赔本赚吆喝了么?……她说:“要不,咱先降百分之五?看看再说。不行的话,再降到百分之十!”
邹志刚立刻制止,说:“大姐,千万不能这样。降,就要一下子降到位!一点一点降,顾客没有感觉,那就白降了。”
徐玉英想了想,说:“这样吧,咱先礼后兵。再等它三天,三天以后,如果还是这样……咱们就不客气了,联手降阶!”
邹志刚点点头,有些勉强地说:“行,大姐,我听你的。不过,咱要说好,要降,咱们同时行动,一块降。不管谁,一分钟也不能提前!”
徐玉英有些不高兴了,说:“老邹啊,你这个人,怎么鸡肠小肚的?我说的话,会不算么?”
邹志刚赶忙解释说:“我知道,大姐是巾帼女杰,一言九鼎!我信,我当然信。”
当邹志刚离开东方商厦的时候,望着对面源源不断的人流,他突然产生了一种恨意!他明白了,他遇上了一个对手,一个让他心生嫉妒的对手。——这人,竟然会是苗青青的丈夫!
四
苗青青的心一直被悔恨撕咬着。
从金色阳光出来后,苗青青一路上都在悔海里泡着。她不能想,一想就忍不住想哭。男人是那样的优秀,男人无论干什么,都是一把好手。可她呢,就像是鬼迷了心窍,那么多年都熬过来了,临了,弄出这样的丑事,还有什么话可说?
她知道,无论她怎么努力,任秋风是不会原谅她了。所谓的亡羊补牢,一切都是惘然。往下,她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不过,文章还是要写的,这是总编布置的任务。况且,她还抱着那么一线……希望。
回到家,她把采访包扔在沙发上,就那么懒懒地往床上一躺,满眼都是任秋风的影子!
就在这时,又有人敲门了。苗青青突然想起来,好像是有一篇稿子的清样,忘了给值班的编辑交代……这可是误不得的!于是,她赶忙从床上爬起来,急急忙忙地开了门。
一旦开了门,就没办法了,门口站的又是邹志刚。
她知道,她无法把他赶出去。她也不能大声地嚷嚷,在家属院里住,她丢不起这个人。那么,她只有沉默了。在沉默中,她还是忍不住甩了一句切齿的话:“——骗子。”
邹志刚是不怕骂的。他只是朝门外招了招手,叫司机把一箱一箱的水果搬进来……尔后,他对司机说:“你去吧,不用等我。”
等司机走后,他又是很坦然地往沙发上一坐,也不说话,就那么坐着。
两人冷战了大约有一刻钟的时间,邹志刚觉得火候差不多了,才说:“你说我是何苦呢?大远跑来,受你的气。”
苗青青又是切齿地说:“活该!”
邹志刚说:“听说,贵州人把爱人叫‘钉子’,有‘金钉子’‘银钉子’‘铜钉子’……我就是碰‘钉子’来了。”
苗青青知道,对这样的人,你不能跟他“贫”,你只有不理他,一句话不说。否则,你就会再次上他的当……于是,她就那么板着脸,再也不张口了。
邹志刚不管她开不开口,只管说自己的。他说:“我的确是个骗子,我见人都骗,骗着骗着就骗到你这里来了……”这么说着,见她还是不吭声,就又接着说,“骗人也很累,还自带手绢,要是吐到脸上,还得自己擦……当骗子也不容易呀!说实话,我在你这里骗了,回去还得骗。你想,她那人,也是很要强的。明明得了癌,你还不能告诉她,你一告诉她,她就崩溃了……我是瞎话说了一篓一篓的。有时候,我就想,做个人太难太难了!狗都比人强。”再往下,他拉开手包,从里边拿出了一份诊断证明,在手里晃了晃,“就这份诊断证明,我都不敢往兜里装,一直锁在办公桌里……我还得骗下去呀。”
苗青青仍旧一声不吭。然而,他说的那些话,她却是一字不漏,全听进去了。于是,她心里就又起了疑惑,难道说,他并没有骗她?他说的都是真的?!但是,她又告诫自己,不能动摇,不能相信他。
往下,就又沉默了……男女间的沉默,就有点碰心思的味道了。那是用目光去抚慰,用呼吸去探求,甚至是用意念去追逐……一点一点的,把那绷紧的空气松下来。
终于,邹志刚站起来了。他站在那里,仿佛是很无趣地说:“既然不受欢迎,唉,走吧。——我走了。”
听他这么说,苗青青仍然背着身子,一动不动地坐在那个高靠背椅上……
邹志刚似乎是要走的样子,可他走了几步,突然转过脸来,俯下身去,一把抱住了坐在椅子上的苗青青。
苗青青开初还极力挣扎着,可邹志刚就那么死死抱着她,他的嘴一直贴在她的耳朵上,呼出的热气熏着她的脸庞……尔后,在左躲右闪的挣扎中,他的嘴一点一点地贴近了她的耳垂儿,先用舌头去探,探着探着,牙贴上去了,他用牙一点一点地、轻轻地咬她那肉乎乎的耳垂儿,咬了左边,又去咬右边……就这么咬着咬着,苗青青垮下来了。
男女之间,隔着的,也就是一层布。那布是线做的。大凡越了线的,要想一下子退回去,也难。只要是有过肌肤之亲的,那份情丝是很难彻底斩断的。就那份息息相通的熟悉,那份肉贴肉的私密,就身体本身来说,就有自然接通的可能……这时的苗青青虽然满脸是泪,竟还是接受他了。也许是因为长时间的饥渴?也许是一时的……软弱?她像是有几分无奈地、也是恨恨地说:“我真无耻啊。”
邹志刚抱着她,一边往卧室走,一边接着她的话,贴着耳边小声说:“我真是爱你呀。”在走向卧室的路上,邹志刚很温存地品味着他的胜利。他温情脉脉地说:“你不想么?咱们都是人哪。”
事毕,两个人躺在床上,邹志刚说:“我知道你不在乎钱。我要给你钱,你会骂我……这样吧,我给你一个挣钱的机会。”
苗青青不吭。
邹志刚接着说:“我那里,想在报社做个广告,要整版的。不管多少钱,都由你定,提成归你,这钱是你挣的嘛。”
苗青青却默默地说:“你走吧。”
邹志刚叫了一声:“青青……你不是说,你有拉广告的任务么?”
苗青青流着泪说:“走吧。”
邹志刚再去摸她,身子硬硬的,已没了先前的柔软和热切……邹志刚顿觉十分无趣,只好匆匆穿上衣服,走了。
事过之后,女人总是很后悔呀!待邹志刚走了,苗青青呆呆地躺在床上,忽然抓住靠枕扔了出去!扭过身哭着说:“青青,你这样……还怎么做人哪?”
五
往往,女人的反击是最直接的。
在这三天时间里,东方商厦的老总徐玉英率先推出了“送货上门”的口号;紧接着,就在金色阳光的升旗仪式开始的时候,迎着朝霞,东方商厦里跑出来一群身着盛装、手舞花环的啦啦队……这支几乎有上百个姑娘的啦啦队,在东方商厦门前成四路一字排开,手舞花环,花枝招展地做起了“花环操”……这项目是由老总徐玉英亲自督战,连夜排练搞出来的,自然分去了一些行人的目光。
万花商场的邹志刚却是另辟蹊径,他让人在商场外搭了一个铺有红色布幔的台子,每天早晨和傍晚时分,邀请本地的一些青年歌手手持麦克风在台上一扭一扭地唱流行歌曲……于是,就有很多年轻人围着看。
但是,他们还是晚了一步。由于是临时上马,仓促应战,无论那舞动花环的,还是扭着唱歌的,细看也略显粗糙。相比之下,金色阳光依然光彩夺目。特别是在中央电视台连续播放的那个广告,有上官云霓那千金难买的一笑……可说是家喻户晓,人人皆知。所以,那涌动的人流,大批大批追时尚、赶新潮的人们,还是到金色阳光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