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州郡,成都,府河附近。
一名穿着破烂灰衣的少年,咬着牙,背负着一包压根不符合他这个年纪重量的沙袋,步履艰难,甚至还有些许沙子从沙袋中漏出。
他行走在大道上,和出来想要游玩赏河坐画舫的行人们显得格格不入,也没人愿意伸出手去扶他一把。
“呼,呼,呼……”少年被沙袋压得抬不起头,他没有那个功夫去揣摩行人的想法,有那个时间,还不如扛着着沙袋多走几里路,说不定可以早完工呢。
“江山代代有才出,各领风骚数百年!我王大明说不定就是那个谋定天下的人才!”少年的耳朵动了动,他听到自己身旁一家的酒楼中,有一名醉酒的士子大放厥词,他的心境没有泛起一丝波澜。
谋定天下吗……
“小琰儿,快跟上!”
“慢点,慢点,阿离!”
少年想躲开那道急急忙忙的身子,已经来不及了。
“轰!”
两人都摔倒了地上,少年更是因为长时间的弯腰,身形不稳,被那撞他人的身躯压在下面。
“唔,好香,女的?”少年心念一动。
“抱歉抱歉!”公孙离立马一跃而起,吐了吐舌头,道,“我不是故意的。”
我也不是有意的。她又默默在心里补充了一句。
少年没有说话,他僵着一张脸,被灰尘布满的脸,蓬乱的头发,土头土脸的。
“阿离?”林琰还是那身打扮,白色的衣裙,白色的面纱遮住了她的容颜,但那双惊艳的黑眸,还是那么明亮。
少年就像没看到林琰似的,点了点头,动了动干瘪的嘴唇,道:“那就帮我。”
“帮你?”公孙离若有所思的看着地上的大沙袋,道,“要我帮你背到哪?”
林琰抽了抽嘴角,这么大的沙袋,阿离是怎么想的?
而且,她可是凤霜楼的舞妓啊,怎么能自掉身价去做这种事!
“春秋酒楼。”少年才不在乎那种“对不起,没关系”就完事的客套话,鬼知道过了今天双方还会不会见面,既然如此,那还不如把恩怨给结了,就现在。
也省了他一段路程的力气,不是吗?
“我背不动。”公孙离很直白的告诉他,道,“太远了,而且就算只是被一里,我都会累死。”
“嗯。”少年点点头,那就算了吧。
点完头,他就一把托起沙袋,背负在自己的后背,没有在讨价还价。
有那个时间,说不定他早完成了。
“春秋酒楼。”公孙离有点兴趣,她一把扯过林琰的白面纱,惊得后者一声娇叫。
没办法,她是不带面纱的,那玩意她嫌麻烦。
“小琰儿,你先自己去吧,等会我再来找你!”公孙离佩戴好后,朝林琰一挥手,便是向那少年追去。
“老鸨那个老太婆会派人保护你的!”林琰气得直跺脚,但她也无可奈何。
追不上啊!
公孙离就像是个兔子一样,又敏感,又细腻。
她可以巧妙的躲开对他任何不怀好意的人,也可以对所有对她有遐想的客人只留下一个背影,一道清香。
“阿离是怎么进的凤霜楼的。”林琰气鼓鼓的道,“那么小的年纪,就来了。”
“明明小时候还是那么可爱。”林琰仿佛想到了什么,扑哧笑道。
……
春秋酒楼中,一间雅座,有着两名男子在悠闲的喝茶,听着说书先生讲的趣闻轶事。
“公子,那人简直就是一派胡言,”房辅恼怒道,“我们大汉,又怎么会是因为朝政腐败?明明便是因为那八国联军!才让山海帝国的那位有了可趁之机!”
陆公子放下了倒茶的茶壶,道:“房辅,停滞不前,就是一个国家,一个王朝,一个时代,灭亡的最好原因。”
“我们泱泱大汉,何其强大?”陆公子嗤笑道,“那狗屁的八国联军,又是怎么如丧家之犬般逃离的?”
“但……”房辅还想辩解,却被陆公子给打断了。
“修生养息,不是我们亡国的借口,”陆公子解释道,“是自以为是。”
房辅一声不吭。
“误以为自身,是这世间最强国,沉迷于享乐,”陆公子道,“商家们没有进去的心思,大量的银票累积成一堆废纸;军队没有战事,没有再进行一次军事演练;百姓们被更高一层的阶级的官僚给压迫,寒门没有丝毫机会,世家又没有培养大量的人才。”
“你跟我说,这不是腐败?”
“大汉最后十年,明明有机会重振朝纲,却始终没有醒悟。”陆公子怒极反笑了。
“房辅,你可知,我现在就在这巨人般的山海帝国上,看到了曾经大汉的弊端!”陆公子冷笑道,“就在十年前!那皇宫被叛国的太子给烧灭的那一刻!”
“这是机会!”
……
少年疲惫的走进了春秋酒楼的后门,一个身材肥胖的男子朝他笑道:“商策,今儿怎么晚了?”
少年放下了肩上的沙袋,重重的摔在地上,一言不发。
“哎呦我去,你这性子,如何让我放心?”肥胖男子叹气道,“你父母终前拜托了我,我也答应了他们,瞧这,我还想让你这小子当上总管,你这可让我怎么办?”
“钱叔,我不需要。”少年道。
“你小子莫要倔强,我还想多活几天,”钱叔招了招手,道,“你是不是又去惹张家了?”
少年沉默道:“没有。”
“策儿啊,”钱叔语重心长道,“你还小,你还有时间,等你到了弱冠之年,才是你大展手脚的时候,这么多年都等过来了,你为什么就不能再多等一年?”
“钱叔……”少年犹豫的想要说什么。
“不用跟你叔我客气,”钱叔表示不想听,“前几年你莫名消失,叔不管,叔也不想知道,但你小子要记住,冤有头,债有主,切莫乱杀无辜。”
少年没有吭声,算是默许了。
“好了,今日的论兵马上就要开始了,你先去歇着,我去见几个贵客。”钱叔见此,也只能这样,遂扔下少年商策一人,独自走了。
“铛!铛!铛!”就在这时,几道敲锣打鼓声响起,春秋酒楼外,许多翘首以盼的看客,都涌入酒楼中,人山人海,人头攒动,本来还有几间空余的雅间,瞬间被哄抢般似的占下来了。
与房辅谈笑风生的陆公子也是心下一动,颇为感慨道:“山海人人好武,就连这论兵,沙盘推演,都是广受民间推崇,长久以来,可以说就算是平头百姓都了解了几分行军打仗。”
论兵,即沙盘推演,属于一种军旗,沙盘上模拟着下一场战争所在地的大略地形,并且在上面用各种标识标明情报掌握之中的敌我双方兵力情况。进行沙盘推演的基本准则就是按照理论时间等比例缩短,按照理论概率执行伤亡的情况,按照理论概率出现不可预测的问题。
虽然有些像是纸上谈兵,但每一件事都有着无限可能,再小的概率,都能在这小小的沙盘上显示出,古今衰败,成王败寇,都有可能逆转。
“今日论兵题目,有三!”早就搭好的巨大沙盘旁,有着一名身材瘦小的中年人,喊着嗓子道。
“玄武帝北伐吴国!”有人听到这个题目,眼睛一亮,这可了不得,是个大家伙。
“姜太师虎牢关之战!”这话一出,顿时一片喧哗。
姜太师,山海帝国中所以谋士都梦寐以求的导师,领先当今天下所有谋士的第一人。
昔日开国岁月,山海帝国根基不稳,年仅十岁的姜太师孤身赴往群虎环伺的吴国,以一己之力,说服当时年老的建吴帝,居然令其甘心让出十余座城池,一个郡的地盘!
事后建吴帝懊悔,即毁约,倾全国之力四十万大军,发兵合肥,一路打到虎牢关,追上了慢悠悠的姜太师,威胁其,并妄想一路打到山海城去。
这是有可能的!当时!在山海城中,新君尚未继位!玄武帝都还没有准备好!
结果火烧连营,八百里的火焰席卷了北吴的大军!虎牢关前是哀嚎声不停,最最最关键的是!
灭火以后,他当时大破吴军,已在虎牢关的将领心中,属于那种威望极高的。
他下令坑杀吴军!
数万条性命在他冰冷漠视的眼神下化为飞烟。
也为日后玄武帝北伐吴国定下了不可藐视的基础。
“汉时马腾凉州郡之战!”这还好,是前朝的战事,关于镇西将军马腾平定凉州叛军的事宜,人气就完全比不上前两个了。
“各位客官,我们春秋酒楼的规矩,各位都是知道的,既然如此,长话短说,有意者上前!抽签决定!”瘦小的中年男人喝道,“根据史实,双方获得不同天时地利人和总消息,且上!”
“由诸位决定此次论兵题目!”
“这姜太师真是一代人杰。”陆公子注视着那座巨大的沙盘,感慨道,“当初老一辈的也意想促成此事,好让建吴帝一路南下,却不料事是成了,但却是弄巧成拙,反而造就了他的威名。”
姜太师回京之日,遂被封为上卿!
九卿之一!
不足二十岁,刚满十岁的上卿!
简直就是奇迹!
但这还不是姜太师封神之战!让他名扬天下的是吕宋之战,被世人冠上“谋定天下”的称号!
“山海外有姜太师,内有傅子明,复国本无期。”陆公子见已经确定好了论兵题目是虎牢关之战,道,“奈何自断其臂。”
“公子,人来了。”房辅原本一直没有开口,却在一阵敲门声中,提醒陆公子。
一名全身掩的一丝不露的瘦削男子快速走了进来……
另一件内室中,商策默默的看着人声鼎沸的论兵现场,没有说话。
“蜀州郡近十年来,有人养匪,”记忆中,那么仙风道骨的老人,对他道,“策儿,你可有发现?”
“弟子不知。”
“去吧,”老人道,“去了解你的夙愿。”
“我的夙愿?”商策自言自语道,“无一就是复仇罢了。”
“复仇吗?”隔壁一名略显俏皮可爱的女子,睁着一双湛蓝色的眼眸,有点恍然大悟道,“阿离也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