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孟做了个梦。
一个类似于走马灯般充满足迹的梦。
一个长长的、模糊不清的、似曾相识的梦。
十多年的时间很短,短到他至今都没能完全融入全新的世界。
十多年的时间又很长,长到他甚至已经记不得几桩过往的事。只依稀记得当初刻骨铭心的一些过往,如今只留下了淡淡地痕迹。
这是一块缤纷多彩的梦,也是一道五味陈杂的梦。
梦里他似乎又从头经历了一变那无趣平淡中带着丝丝沉痛的过往。他似乎回忆起了珍藏在硬盘里的各位老师的艺术作品。
他看到了初次站在讲台上向全班小朋友自我介绍时的小孩,看到了拿着满分成绩单神情没落的埋首枕头里的少年,看到了两个一触即分的双手,看到了昏昏沉沉烟雾缭绕的房间。
紧张、开心、伤感、快活、激动、甜蜜、痛苦、心酸、迷茫、忧郁……
一个又一个情绪,如大雨倾盆,浇打在他的心湖上,荡起一轮轮涟漪。
心湖在这片情绪暴雨中泛滥成灾,终于冲破了高高筑起的心房一发不可收拾。名为理智的冰块在这洪水中沉沉浮浮,眨眼间就融化大半,暴露出了脆弱的内核。
周孟迷失在这情绪的汪洋里,入口有咸有涩、有甜有苦,而他也在不知不觉间时哭时笑、是喜是悲。
就这么浑浑噩噩的过去了许久,洪流终于趋于平缓,理智被冲上了岸边。
周围的环境终于再度映入眼帘。
破败阴暗的逼仄巷尾,空气中挥之不去的恶臭,几乎钻进垃圾桶里的小乞儿。一切恍如隔世,又那么真实且鲜明。
名为饥饿的魔鬼袭来,给理智蒙上了一层叫做贪婪地外衣。这种痛苦远胜于流血受伤,甚至让他甘愿抛弃做人的尊严,与畜生抢食。
画面一变,不知何时他身穿锦衣玉袍坐在了雄伟宅邸主位上,面前是长达十数米的长桌,摆放着无数堪比艺术的精致食物,身边都是点头哈腰的笑脸。
无数柔嫩的小手拂过他的脸庞颈侧,小心翼翼递到嘴边的食物似乎弥漫着女子檀口里的芳香。那是一种茶花香味,如果不是他拒绝,本该还附上一丝涎水轻香。
这是奢靡、享乐。初时满足回头空虚的记忆。
渐渐地身边谄媚的笑容消失,变成了高高在上的俯视,留下不可一世的背影扬长而去。其中有不在意的、也有一些揪心的。有挺拔少年、也有婀娜身姿。
周孟心中突然升起一种一切尽皆虚妄的背叛感。有不忿,但却不强烈,反而多是怪自己眼瞎的自嘲。
直到……他被踩在地面上。直到……那个居高临下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那是一个与他一般年纪的少年,气焰嚣张,璀璨夺目。哪怕是站在他面前,少年棱角分明的脸都没有低下丝毫,那双明亮的星眸里似乎从来不屑于装下他。
看到对方面容的那一刻,周孟就想到了周宏量。二人实在是太像了。同样的剑眉星目,同样的笔挺鼻梁,还有那对如柳般的薄唇。
差别只在,周宏量多了老练沉稳,而眼前的少年则像是出鞘的利刃般锐不可当。
“我的影子……就是你吗?”
影子,听到这两个字周孟怒火翻涌。是啊,只是影子罢了。他被捡回来,也只是为了替代眼前的少年而已。
像猪一样好生伺候着,等待试炼界开启的一天。然而周家就会宣布一个隐藏许多年的、真正称职优秀的继承人。
所以才会放任我啊。所以才会在背后推波助澜啊。一个送往试炼界替死的炮灰,自然是越堕落越好了!
再度看到当初的经历,周孟还是为周家的算计和隐瞒而愤恨不已。他们不仅没有告诉他实情,甚至还没有给他为了活命而努力的机会。他们从一开始就希望他死在试炼界里。
“你也配?”
一如当初一般的冷酷声音徐徐从头顶传来,周孟只能顺着当初的视野抬头望向那不屑于看他一眼的少年。
“本来还想看看你凭什么顶着我的名号作威作福这么些年,竟然只是一个废物。你不配死在我手里。”
少年都没有刻意羞辱他,甚至从始至终都没有动手。他只是以看蝼蚁的眼神瞥了他一眼,然后淡漠却又理所当然的自说自话了一通。
可也正是因为这样,周孟反而感受到了无与伦比的羞辱。那种都不需要动手只看一眼就让他趴在地上无法动弹的绝望,还有心中不愿承认但切实存在的恐惧,都让周孟备受煎熬。
哪怕是在记忆里他的身体还是在颤抖不断。
“你就顶着我的过去自生自灭好了。我会用自身实力再闯出独属于我的名号。到时别人不会以星临域周家家主之子称呼我,而是记住我的名字,记住梦这个人!”
少年转身缓步离去。周遭围观的模糊群众渐渐消失,连天地也褪尽了颜色,但他离开的背影还有踩踏在地面上的脚步声却依旧清晰可闻。
熊熊燃烧的怒火赋予了周孟起身反抗的力量,他挣扎着爬起身。
不断发出磕碰声的上下颌艰难开启,周孟拼尽全力怒吼:“你给我等着。我一定会活下去,然后把你踩在脚下。总有一天我会离开这里返回星临域,让周家付出代价。”
少年的脚步没有一丝停顿,只是下一刻终于缓缓消散。一片空白的世界里只剩下了周孟一人。
周遭的光芒变得越来越亮,眨眼间绽放出了刺目白光。周孟连忙抬臂遮住了双眼。
恍惚间,微风拂过、枝叶招展、溪流摔碎在岩石上的声音依稀传来,他半眯着睁开了双眼。
环首四顾,周围尽是只到脚踝的低矮杂草,不远处是潺潺而流的小溪。
“周孟?”
周孟转头看去,只见茂茂双手撑在地面上,正警惕的朝他望来。
“这是哪?”话一出口,周孟就被自己沙哑的声音吓了一跳,紧接着就感受到了几乎黏到一起的喉咙。
连忙翻了翻腰间的水带,见那里空空如也,周孟望向了茂茂。
“我的水壶呢?”
茂茂愣了好一瞬,这才反映了过来,脸上难掩喜色,一蹦而起跑向了周孟。
“周孟,太好了。你终于清醒过来了。”
“水。渴死了。”摁住要扑过来拥抱的茂茂,周孟艰难的提醒道。
“哦,这里。”
周孟一把接过了茂茂递过来的水壶,塞开盖子狂饮了一通。而茂茂则是站在一旁看着周孟的一举一动,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