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那一大一小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天璇也重新回到树上睡觉去了。明天一早还要赶水路,她在心里盘算着,估摸再有个十来天就能到幽都,到时再找个客栈休沐一下吧。
想着想着,眼皮越来越重,随即便沉沉睡去了。
她做了个梦,梦中有一个白衣男子,头戴黑色高帽,鲜红的舌头足有一尺长。一手持柄招魂幡,上书‘天下太平’四字,另一只手却如同阴森的鬼爪般朝她伸过来,手心朝上,那青白的指尖遍布黑紫色的经脉,触目惊心。
更可怖的是他的脸,似被撕咬腐蚀过一般,沟壑纵横,两只眼竟是惨白的没有瞳仁。
他在朝她要一样东西,他含糊不清地开口:“给我,给我……”
“什么?你到底要什么,你是谁?”
谁知那男子闻言,惨白的眼珠里竟落下泪来,看起来伤心极了。紧接着他背过身去,在一片荒凉中离去了,背影竟有几分孤寂感。
随着一阵长长的叹息声,她醒了。触目皆是一片黑暗,脸上有冰凉湿润的物体滑落,以为是汗水。随手拭去后发现,那竟是眼泪。
*
父女二人在龙腾客栈的天字房中休息,阿花体贴地为爹爹铺好了床。片刻后欢喜地叫他休息,只见后者却坐在椅子上出神。
“爹爹?”阿花唤他。
只见那狐面公子像是受惊一般地将某样物事藏在袖中,阿花看清了,那东西是个绸缎做成的锦囊。
可锦囊里有什么东西,她就不晓得了。
“嗯。”只闻胡公子轻轻答应了声,便将身子移到了床上。
阿花管店家要了盆清水,用帕子浸湿了递到他跟前,道:“爹爹,请洗脸吧。”
胡公子见状怔住半晌,片刻后将狐狸面具取下。露出一张温润如玉的面庞来,他的眉眼有几分清淡雅致,一双丹凤眼宛如曜石一般,闪烁着黑亮的色泽。偶尔勾起嘴角微微一笑时,让人不禁有如沐春风之感。
她仰慕的人,就该是这般的。阿花心想。
胡公子用帕子擦完脸,便坐在榻边,一双黑亮的眼眸蕴含着浅浅笑意,望着她。
阿花被他看得脸色通红,连忙将水盆放下,立在一旁等候吩咐。
“我还以为你做戏做上了瘾,要真当我闺女呢。”胡公子看似轻飘飘这么一句,不由得令她整颗心都提溜起来。
“花蕊谨听公子吩咐。”她将头垂下,一副听之任之的模样。
胡公子蹙了蹙眉,道:“你还是变回去吧,看着不习惯。”
花蕊轻声道:“是。”
她本是为了出行方便,才吃了花翎国的秘药变成如此模样,原本的年纪要大个七八岁,正值少女青葱之年。后来她发现自己做戏做上了瘾,一口一个爹爹叫的十分熟稔。其实她倒有些不想变回去了,这样不挺好。
虽然仅仅是对她来说。
“发现什么了?”胡公子问道。
他明显在问方才之事,花蕊便回忆起那刀刃上的图腾,随即正色道:“落月教的白虎之刃,是落魁七星之一的天璇。”
“有什么目的?”
“落魁七星就像是梅不落手中的利刃,一般不出鞘,但见者即死,无一幸免。”花蕊摸了摸下巴,道:“我曾与落月教中人交过手,他们所练内功霸道狠辣,大有杀人不成同归于尽之势。公子不得不小心行事。”
“嗯,知道了。”胡公子道,“速去幽都告知寻芳,让他有所戒备。”
“可是……”她有些担忧地看着他。
谁知他却翩然一笑,道:“她又不是吃人的老虎,我怕她做什么。”
随即一道黑影闪过,花蕊便消失在眼前。
他从袖中掏出那枚锦囊,小心翼翼地拆开来看。一缕红线绑着的黑发悄然躺在他白玉般的手心里,放在鼻尖轻轻嗅闻,一股清淡的荷花清香席卷而来,久久挥散不去。
“阿妩。”他轻唤了一声,眉目间仿佛温柔的滴出水来。
犹记得当时年纪小,那花中的仙子惊鸿一瞥,脑海里便再也抹不去她的倩影。她时而嬉笑怒骂,时而任性不羁,时而好酒贪杯,时而感怀人生苦难,下辈子要投胎做只会飞的鸟,自由地徜徉在蔚蓝天空,再也不受世俗拘束。
可她如今真的飞走了,他却怅然若失,暗自神伤。
临走前,她割下一缕头发,赠予他:“我走了,别来找我。”
他说:“那如果我非要呢。”
她笑,回给他个倩影:“如果你能找到我,我便还你个名分。”
年少的他怔在原地,并未追上去。
自那以后的数十年,他日夜不停的寻找,任何蛛丝马迹都不曾放过。然而她却像故意躲他似的,再也未曾露面。
胡公子悄然地攥紧了那枚锦囊,心底暗暗发誓,阿妩欠他的,她必须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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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湖边,天璇伫立在江边,目光所及的景色不禁令人叹为观止,天山水连为一线。大山半腰处迷雾漫漫,一束直插云霄的银色瀑布倾泻而下,宛如从天而降的神兵利器般。
正当她沉迷在美景之中时,身后有人唤她:“这位姑娘,要登船吗?”
她回过头,只见那人鹤发白须,头戴草编的斗笠,身披雨蓑,衣衫简朴脚踏草鞋。老人冲她笑道,脸上的褶子一层一层的。
“是那位公子让我问的。”老人指了指自家的船只,那穿不大,最多只能坐四个人。孤零零地停靠在码头,颇有些无人问津的味道。
“去幽都几钱?”她问。
老人摆手道:“可不敢再要钱,那位公子替您付过了。您只要上船便是。”
天璇有些疑惑,她自始至终从未和人打过交道,尽量躲着人群走。亦从不曾涉足白马城,也没旧识一说,心下觉得有几分奇怪,想来想去,也只有昨晚的胡公子了。便问道:
“那位公子共几人?”
“一人。”船夫答。
天璇又问:“他要去哪?”
船夫答:“幽都。”
竟是同她去一个地方,犹豫片刻后便随船夫一起蹬了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