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令仪陪着母亲在清宁园里给妹妹选了些衣服料子,叶令嫣素喜艳色,所以在选料上她和母亲多选了些妃色、蔷薇色、真朱色等颜色的布料,母亲又吩咐府里的绣娘按着妹妹最新的尺寸,早些把衣服赶制出来。
母亲吩咐完,又拉着叶令仪的手,对周嬷嬷笑道:“到底是水土不同,嫣儿比离家时长高了许多,如今应该是比仪儿这个做姐姐的要高了。”
周嬷嬷笑回道:“大小姐温婉沉静,二小姐高挑直爽,都是钟灵毓秀一般的人儿,到底是夫人您有福气,得了这么一双好女儿。”
母亲一边轻轻握着叶令仪的手,一边言道:“我这一生跌宕,出身世家,既是嫡女,又是独女,千娇万宠里长大,及笄之年,自以为是遇见了良人,不管不顾地嫁了过来,却是君心似纸薄,远儿夭折那会儿,我万念俱灰,幸是有这两个女儿,如今我后半生所愿,也是仪儿和嫣儿能寻个好夫婿,琴瑟和谐,相敬如宾。”
叶令仪感受到母亲的手冰冰凉凉的,像一块冷玉,不带半分温度,她用手捂着母亲的手,想让那冰凉的手慢慢回温,她的心里有些诧异,母亲与父亲隔阂颇深,这院中人都是知道的,可母亲从未在她面前如此明确地提及过,今天怎的?
齐氏感受到了女儿回握的力度,拍了拍她的手,笑着说:“当时你和嫣儿年纪尚小,如今你们已经十一岁了,过了两年便要相看人家了,都说闺阁女儿都是无忧无虑的,可日后许了婆家却要受种种蹉跎,母亲只是想让你们提前知晓,所谓情窦初开,有时并不象征着美好,很多时候它便如一朵尚未盛开便凋零的花,是苦涩而失意的。”
叶令仪对母亲与父亲的往事并不如何知晓,它实在过于久远,又仿佛会时时触动母亲心中的伤心之处,使她也并不敢探听。
她年幼时并不懂母亲和父亲这一对怨偶,是如何这样纠纠缠缠了一辈子,等到入了宫,看到太多身不由己的女子,她才渐渐懂得。
所谓年少时的情意心动,目成心许,会随着时间的慢慢流逝,一点点地磨灭殆尽,从一开始的非卿不可,慢慢走到相看两相厌,男人会有源源不断的新欢,而女人的一生都被桎梏在内宅里,没有了自我,每日里也只能相夫教子,管理内宅,空等着年华渐渐流逝,红颜不再,那个少年郎也早已远逝。
男女之间感情的不长久,根源在于他们地位之上的不平等,这个三妻四妾的社会,对女人有着太大的恶意,男人可以休妻再娶,有七出之条,可女人别说休夫了,哪怕是和离,也足以让整个家族沦为别人谈论的话柄。
叶令仪的上一世,十三岁奉选入宫,初封正五品才人,历经美人、婕妤、昭仪一步步升迁,最后更是位居德妃,位列一品,表面上是身份尊贵,荣宠无限,可末了末了,却只是上位者手里的一只蝼蚁,战乱逃亡之际,先是妹妹被太后身边的康禄英溺死在荷花池中,然后是她被康禄英在行宫里缢死,不过对于那时的她,活着还不如死去,原先叛军攻城,太后仓促逃亡,原是要带着她们去青州,也就是她外祖母所在处避难。
青州隶属险隘之地,易守难攻,她外祖家青州齐氏,又是前朝时便在那里经营的世家大族,外祖父英年离世,外祖母一生便只得母亲一个女儿,虽是从各位叔伯家过继了嗣子,可齐氏一族的大权依然紧紧握在外祖母手中,母亲又是她唯一的骨血,待母亲病逝后,她与妹妹便是外祖母在这世上唯一的羁绊了。
太后肯带上她和妹妹逃亡,无外乎是拿一个筹码,毕竟在青州百姓心中,盘踞在此几十代的齐家是比皇家更令人信服的,可她们刚行到清河行宫,便听见青州那里传来了消息,外祖母病逝,而她和妹妹的存在已经了无意义,于是她和妹妹便被皇太后下令赐死,那年,她们不过才二十岁,便就那般殒命了。
而妹妹一直全心爱恋着的皇上,她内心深处想要依傍终生的男人,就那样看着妹妹一点点地在水中挣扎,哭着给太后不断的磕头,可太厚那冷硬的眉眼却始终没有软化半分。
而自己却被两个大力太监缚住,哪怕是拼命挣扎,也挣不脱半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妹妹的身体不断的挣扎着,慢慢的,慢慢的,就再也没有任何动静了。
她从来都不知道,在这宫中金尊玉贵了那么久的自己,自小知晓诗书礼仪的自己,众人皆称赞端赖柔嘉的自己,居然在那一刻,只能用苍白无力的语言来控诉太后,却连半分反抗的气力都没有。
生为蝼蚁,真是,何其可悲。
叶令仪的思绪渐渐地飘远,飘远,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天,那个令人绝望的,心悸的一天,想着想着,她的眼泪便不由自主的流了下来。
齐氏看着女儿神情哀恸,眼角泛红,这两日的叶令仪较之以往是很有些不同的,她之前虽也是温柔沉静,却也有小女儿家天真烂漫的时候,可这两日的叶令仪,仪态比以往要好上许多,可她很多时候的笑容却并达不到眼底,也时不时有些悲哀和怀念的神色,齐氏并不知道这短短两日女儿到底遇着了什么?她的心里是期盼着叶令仪能快点儿长大,可她突然有了这样的变化,她的心里又有些忍不住的心疼。
她的女儿呀,她多想这一世都把她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可她不能啊,那样的溺爱娇宠,反而真真是害了她。
齐氏握着女儿的手,轻柔的说:“仪儿,你若遇见了什么事,一定要同母亲说,母亲身子虽不济,可也是要护着我的仪儿和嫣儿的。”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女子本弱,为母则刚。不都是这个道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