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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府人声鼎沸,张灯结彩,人来人往,一片喜气洋洋。
今天御史宋桦大婚。这场婚约早在几个月前就敲定一下,只是宋桦一推辞,二拖迟,民间就传,这清高的御史怕也是不稀罕同这遗孀结婚。这遗孀就是皇上的表妹沈柠,是即将同宋桦喜结良缘的人,为什么说这年纪轻轻的是遗孀呢?这得从两年前说起。
在沈柠及笄之年,与丞相的小儿子赵立轩的婚事,是两家从小就定下的娃娃亲,被人再次提起,赵家顺势向沈家下聘礼,杨芷卉看赵立轩一表人才,在民间的口碑不错,当下签了这婚约,不日就嫁入赵家。世人感叹,门当户对,郎才女貌,真是良缘啊。再说这沈柠和赵立轩,两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长大后,赵立轩在官场混的风生水起,但他有个不好的习惯,太懒散,许多事都不放在心上,在百官中留下话茬;沈柠她很多方面都好,特别听父母的话,人也很漂亮。总之,两家都很满意。自从嫁进赵家,赵立轩对沈柠不在意结同没结婚差不多,冷落沈柠独在闺房,从未圆房,有苦说不出,赵母常问,我什么时候可以抱孙子啊?她笑而不答。她认为,爱情不是这样的。
至于赵立轩出事,那又是另一回事,今天谈得是宋桦与沈柠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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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桦推辞众人的敬酒,朝洞房指了一下,有人立马给他一个眼神,我懂的。宋桦笑了笑,朝洞房走去。
洞房内烛光摇曳,沈柠捏紧手里的帕子,她告诉自己,又不是第一次嫁人,怕啥。“吱”的一声开门声,她觉得宋桦来了,听见脚步声,她偷偷地瞥了眼,来人是宋桦。沈柠曾在国宴上看过宋桦,所以认得。
宋桦把沈柠的扇子拿开,放在桌子上,端起桌上的交杯酒,递其中一杯给沈柠,沈柠接过仰面而饮,可能是喝得太快,沈柠给呛住了,干咳几声,眼眶湿润,宋桦有些好笑地看着沈柠,替她擦眼角的泪水,饮尽杯中酒,说,我去偏堂睡,沈柠拉住她的衣袖,道,就在这里睡吧,毕竟我们是夫妻。宋桦未料到她会如此说,愣了下,点头应,好,好。
她觉得,夫妻本该这样。
翌日,宋桦起得早,他看了眼熟睡的沈柠,不忍叫她起床。沈柠其实在宋桦起后,已经醒了,她晓得宋桦快天亮时抚摸她的脸,也看清当时他脸上。
那是一个耐人寻味的表情。
待他出去后,沈柠才起床,此时已是巳时,前来伺候她的婢女,用别样的眼神看她,细细一品,原来如此。
老爷和夫人真厉害。
今日该回娘家。沈柠从下床到大门口,都没见到宋桦。宋府离沈府稍远,宋桦贴心地找马车送沈柠回府,上马车后也没见着,看来宋桦不同沈柠一起去啊。到了沈府大门,沈柠下马车就看见,母亲杨芷卉眼巴巴地等着沈柠,看见宋桦没有同沈柠来,责怪道,沈柠怎不把宋桦一同带回。她心道:我也没见着宋桦,该怎么带来?
杨芷卉说:“和宋桦圆房了?什么,没有?造孽啊,这不是和上次一样吗?阿柠,我不会让你走老路,这个拿着,晚上你会需要它的。”她将一个荷包塞进沈柠手里。
傍晚,宋桦来接沈柠,看见宋桦后,杨芷卉拉沈柠谈了许久,谈完准备回府时,沈柠在院里的长凳上侧躺睡着了,宋桦看她的睡相像条鱼,不禁失笑,抱她上马车。宋桦瞧见沈柠手里捏紧荷包,便轻轻翻看她手里的荷包,上面绣着“早生贵子”,难怪杨芷卉会同他说那些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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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沈柠眼里,婚姻对于宋桦,只是爬上高位和稳固地位的一个法子,毕竟她也想不到,宋桦娶她的目的,你说因为喜爱,他们才见过一次。宋桦年幼丧父母,从小由姑父姑姑养大,姑姑姑父去世后,真的是孤家寡人一个了,二十几岁才娶妻。皇上曾对沈柠说,小妹,你对他好点,说不定哪天他想开了,我就能和小外甥见面了。宋桦遇见皇上在民间街坊在是一段佳话,落魄书生遇见睿智皇上,两人一拍即合,扳倒奸臣,流芳百世。从那以后宋桦深受皇上器重。
宋桦每天都在为皇上分忧,沈柠独在闺房,过得与赵立轩在一起时差不多:巳时起床,梳妆早膳完毕,就无事可做。闲暇之余,到后院给池里的鱼儿投食,一次一粒,鱼儿跟食游来游去,激起阵阵涟漪。沈柠好几次发现,宋桦在偷看自己,于是今天早上,在宋桦起床之后,沈柠从床上坐起,问,你为什么要偷偷看我?我是你正大光明娶进门的夫人,你可以光明正大地看我。宋桦背对沈柠坐在床边,半晌过去没回头看沈柠,沈柠便上前去捧宋桦的脸,迫使他回头看自己。
此时,盛夏,天亮的早,阳光透过院里树叶,斜斜地照进屋里。沈柠第一次好好地观望宋桦的脸,很俊,感觉比赵立轩还好看,她还注意到宋桦微红的脸颊。宋桦盯着眼前衣衫不整的沈柠,伸手抓住她的手,然后放在她的身前,应道,好。沈柠理了下头发,又继续睡,留下宋桦坐在床边发愣。
宋桦想,真是个榆木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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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桦在几天后,端来一盆待霄花,宋桦说,看你无聊,听娘说,你喜欢这些花花草草,想来想去,就找个了盆花给你。沈柠很是欢喜,将它放在后院里,希望在某一天推开窗时,可以看见待霄花花开。沈柠的生活有了盼头,几乎是同宋桦一道起床,偶尔替宋桦更衣,看宋桦远去上朝,这些宋桦并不强迫沈柠做,但愿意沈柠对他做这些。宋桦告诉她,这花啊,它要在傍晚时分才可能开。嗯,宋桦觉得沈柠起早了,怕她受不了,在他下朝晚归到家,看见沈柠倚着凉亭,睡得昏沉沉,拍她的背,也弄不醒。
沈柠的待霄花开了。傍晚,沈柠如故去瞧那花,稍远闻到一股淡淡的花香,她欣喜地靠近待霄花。几朵淡粉色的花苞微微张开,片刻,花瓣徐徐铺开,花瓣从外向内,由粉红淡粉变成白色,黄色的花蕊,花心处是鲜亮的绿色,花朵像小女孩一样,随风摇摆,沈柠愉悦地替它挡风。天色渐渐暗下,周遭事物看得模模糊糊,沈柠想去提灯笼,但又舍不得这花。宋桦今日回府较晚,没看见沈柠,四处寻找,在后院看见她,正在观赏待霄花开,婢女叫沈柠用晚膳,被宋桦阻拦,又要了婢女手中的灯笼。沈柠注意到旁边有光亮,抬头看见宋桦提着灯笼,站在花旁,眼里都是沈柠专注看花的样子。
“好看吗?”宋桦问;沈柠点头,“只是不能留下它的模样,光用语言,是描述不出来的。可是,我不会作画。”宋桦听了,蹲下与沈柠一同观花,“我今后教你,如何?”“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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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桦这话不是随便说说,他真的,每天早归,手把手教沈柠绘画,沈柠学得很认真,但效果不好,可能没有理解宋桦告诉她,关于作画的话。自从花开败后,沈柠把重心放在绘画上。看见成双对的鸟儿,便叫人把工具端来,在树底下仿着鸟儿的模样画。宋桦偷偷看见她的画,在心里暗笑,再往下看见鸟的脚丫,笑得前仰后合,沈柠听得刺耳,抬头对上宋桦带着笑意的双眼。“不好看吗?”沈柠反问宋桦,宋桦点头,“嗯,好看。”“哦。”
皇上突然在这时刻到访宋府,可不是什么好兆头。沈柠头也不抬继续画鸟,唤了声,“表哥。”宋桦放开教沈柠的那手,皇上看见打趣道,“爱卿与家妹令人好生羡慕。”沈柠觉得这话不好,怼回皇上,“那清哥哥也令我们羡慕羡慕?”皇帝微微发怒:“阿柠,你……”宋桦对皇上说,去另一边凉亭谈话,又让沈柠继续领悟绘画的精髓。沈柠百般无聊地把玩着画笔,听见两人那里传来一声杯子破碎的声音,想去看看,望见宋桦脸色不大好地走过来,说:“我们得马上去一趟沈府。”沈柠觉得有点奇怪,怎么突然回娘家,还是应道:“好。”宋桦盯着沈柠的衣服,沈柠问:“有……不好吗?”宋桦指着沈柠的胸口,无奈地扶额:“衣服脏了,去换一下。”“嗯。”是沈柠转画笔溅墨在衣服上。
母亲的病在生沈柠之前就得了,沈父沈同浦不让她生孩子,但老夫人说,女人于男人来说,最重要的是传宗接代,否则她就是一花瓶,要她有何用?话有多好听杨芷卉心里有数,她不会告诉沈同浦这事儿,这事他没必要知晓,也是她杨芷卉的责任,几年后产下沈柠,老夫人不喜欢沈柠,不过好在沈柠讨得老夫人喜。在产下孩子后,病比之前更严重,沈柠对此知个大概。
今天叫沈柠回府就是因为杨芷卉,怕是活不长了,想叫孩子陪陪母亲最后的时光。沈府院子里在沈柠出嫁后,多了个摇晃的躺椅,想来是方便杨芷卉在院里晒太阳。沈柠回来发现杨芷卉正躺在那椅子上晒太阳。她走去,伏在母亲的腿上,轻轻喊道,娘。杨芷卉听了,抬了下眼皮,颤颤巍巍地唤,是,阿柠吗?沈柠握住母亲的手,说,是女儿,阿柠啊。
母亲的样子与之前,沈柠回娘家那时比起来,苍老了很多,脸上多了皱纹,眼窝凹陷,睁眼很困难,走路都需要婢女搀扶,只能吃些清淡的饭菜,时常吃了又呕吐出来,整个人形销骨立。在沈柠眼里,母亲在以前是个比较要强的人,只对婚后的沈同浦和沈柠这样。她与沈同浦的婚姻,同沈柠第一场婚姻一样,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同的是,他们日久生情,举案齐眉,相濡以沫;与沈柠那短命的赵公子相差甚远,不冷不淡,不过,夫妻之间的生活具体是怎样还不好揣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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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沈同浦归来就立刻奔向杨芷卉。沈柠拉着宋桦去看母亲,正好瞧见那一幕:沈同浦把杨芷卉揽在怀里,杨芷卉脸偏向外面,好像与沈同浦闹别扭,沈同浦在她耳边不知说些什么,杨芷卉偷偷地抿嘴笑;沈同浦腾出一只手,用手使杨芷卉的脸转过来,托住她头,浅浅地吻上去,动作轻柔,生怕弄疼她。
宋桦把远处偷看的沈柠扯转身,对沈柠说:“从今天起,我可以叫你娘子吗?”宋桦很少对沈柠说话,说得最多的话便是“好,好。”刚才那话令沈柠发愣,她盯宋桦的脸许久,想到,毕竟是夫妻,这样喊,很正常。她点头,宋桦看见,欣喜地在她脸上留下一个轻轻的吻。
宋桦拉住她的手,回味那个吻。殊不知,沈柠对爱情的理解,是令人多么窒息。
几天后,杨芷卉去世。
沈同浦日日夜夜守着棺材,不出声,不进食,不见人,沈柠见了,去劝父亲多少吃一点饭。父亲摇头说:“孩子,你懂不了的,你身上的那病,比你母亲的更为痛苦。”他递给沈柠一封信,是母亲杨芷卉留下的。
信上说:阿柠,娘很幸运能看着你长大,成人,嫁人。娘这生觉得很充足和幸福,所以,更希望你能幸福,我们被这廉耻和身份束缚,做了许多身不由己的事情;替你择夫,让你嫁给自己不爱的人,一辈子活在夫君的笼子里。但更对不起宋桦和赵立轩……沈柠觉得下面的内容,才是母亲心里正真想说的,她不想看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