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辰时了,您该起床洗漱了。”紫薰轻扣房门,唤醒了枫紫藤。
枫紫藤起身双眸微睁,在紫薰的搀扶下行至浴桶前褪去里衣坐入其中。
是了,今日为太后生辰,她要去赴宴。也是今天,她就要正式被赐婚于皇太子了。想起几日前,有向日越桧琴音相伴的那个夜晚,枫紫藤突然就不想去赴宴了。
玉指随意拨弄着漂浮在水面上那妖艳的玫瑰花瓣,浓郁的花香熏得她黛眉微皱。
啧,真是不讨喜。
沐浴好后就是护肤。紫薰和其他几个大丫鬟对着枫紫藤就是一顿折腾。
“郡主,请抬一下手。”
“郡主,请您闭上眼睛。”
“郡主,请行至沐浴桶。”
“郡主,请不要睡着。”
……
东涂涂西抹抹,然后又去洗一番,出来再擦一遍,一大堆工序让枫紫藤被她们弄得头晕眼花。
好不容易护好肤了,又要梳妆。
嘶,好疼!
丫鬟扯着枫紫藤的头发编着辫子,可她又不能说。各种繁重的发饰戴在头上,压得她脖子都酸了。
“郡主今日当穿橘色的衣裙,喜庆又不显妖艳抢风头。端庄大气。”
一层又一层的衣服穿在身上,闷得枫紫藤频频发热胸闷。
向日越桧今日也是一大早便起身了,拉着北星站在衣柜前琢磨穿什么好。
“北星,你可知道枫溪郡主今日的服饰是何款式?”
“属下不知。”
“颜色呢?”
“属下不知。”
“她几时到,是否会经御花园?”
“属下不知。”
“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本太子要你有何用?”向日越桧峰眉微皱,略微不爽地瞪了北星一眼。
“请殿下息怒。”
北星欲哭无泪地低头单膝跪在地上。
殿下啊,这很不是他的问题啊!人枫溪郡主一姑娘家,他总不能派人一天到晚盯着她吧?而且宴会服饰这些私密的事他也不敢去偷看啥样啊,这要真去了殿下还不得扒了他的皮!
向日越桧磨蹭了一会儿,最终选了一套淡橙色的衣服换上,头发梳上发顶束在冠里,显得阳光开朗,又清爽。他满意地对着镜子点点头。
嗯,这下他以皇太子的身份出现应该也不会太吓到她了吧?
等将军府一家人到达皇宫时,已经戌时一刻了。看见自己随意选的衣服竟和枫紫藤身上的是一个色系,向日越桧心中暗自窃喜。他偷偷地走在不远处,正想装作不经意凑上去,却听见了枫紫藤与将军夫人的对话。
——“紫藤,娘亲知道你不想嫁给那皇太子,也和你爹爹商讨了很多回都没有对策,只能委屈你了,一会儿那么多双眼睛却千万不能露出任何的不情愿。”
“娘亲,紫藤知道。您和爹爹就放心吧,就算嫁过去了,紫藤也不会露出半分的不悦。”——
向日越桧刚抬起的脚又收了回来,“北星,本太子衣服脏了,要回东宫。你去和皇祖母通报一声,今晚的,今晚宴会本太子有事不去了。”
“是。”
北星看着向日越桧越走越远的背影,着实没发现他衣服上有什么脏的地方。还好太后宠他们太子,这要是换了其他人,分分钟就要被弹劾了吧?
踏入宴席时,枫紫藤双手在小腹处叠交却不显刻意。面对众人打量审视的目光,橘色的衣裙显得她活泼又不失大气,柔和的小脸上化着精致的妆容,粉唇勾起一抹恰到好处的微笑,神情礼貌而疏离。抬头挺胸收腹,脚步生莲从容不迫。
墨发梳着垂鬟分肖髻,垂下来的墨发末端用丝带轻轻一束被称之为燕尾,垂于肩上斜搭在胸前。
气质静雅温婉,举手投足间都散发着魅力。
宴会还未正式开始,许多世家夫人争先带着自家女儿前来与枫紫藤和将军夫人攀谈,企图打好关系日后好相见。
“臣妇李氏,见过枫溪郡主,枫将军,将军夫人。”
枫紫藤屈膝点头,将军夫人扶起李硕人,“李硕人多礼了。”
李硕人捏着手帕掩着嘴角,“枫将军和将军夫人驰骋沙场多年战功赫赫,就算是皇上都对二位心存感激,这哪是算多礼?”
枫紫藤微微摇头,抿了下唇,“硕人说笑了,爹爹娘亲守护边疆乃忠职本分,并不求功绩。”
李硕人的眼里闪过嘲讽,“忠职本分也不能失了礼,这宫中不似边疆那般无拘无束,也不是什么人都能进来的。”
枫紫藤眸中冷光一闪而过,笑着点点头,“确实不是什么人都能进宫,像爹爹娘亲这般为皇上亲封的二品将军和诰命夫人,自然比四品硕人和那些个五品六品大臣之妻进来得要名正言顺。”
她话锋突然一转,“且若要论礼数,现在场上并无皇子公主帝后,则本郡主品阶最高。而硕人今日初次见本郡主却只行常礼,不知寓意何在?”
李硕人被噎得说不出话,悻悻地给枫紫藤行了个大礼后头也不回地快步走向其他夫人小姐。
枫紫藤的后背此时已经蒙上了一层细汗,但她却还要端着礼仪不能松懈。
将军夫人看出了她的不自在,轻轻拍了拍她的手,“紫藤,爹爹娘亲不懂这些,今天又要辛苦你了。”
武将世家虽忠诚威武,却总被皇上猜忌,被各大世家看不起。特别是此等鸿门宴,一旦出现丝毫差迟偏颇和礼仪谈吐不当,都会危及到他们一家的安全。
“娘亲快别说,咱都是一家,何来辛不辛苦?您和爹爹在战场上守卫王朝安定,才是最辛苦的。”
世家小姐们凑过来和枫紫藤刚聊了没几句,太后和皇上皇后皇子们就都来了。行了大礼后,都回到了各自的座位上。
以皇上为开头给太后送了一大堆珍宝,接着又是皇子们送。枫紫藤借着遮面抿酒的机会往皇子席处来回巡视。
将军夫人悄悄扯了扯枫紫藤的袖子,“紫藤,该你了。”
只见太后笑眯眯地看着她,神情很是和蔼,“枫溪可是喜欢今日这果酒?”
枫紫藤赶紧放下酒杯站起身,走到殿中央行了个常礼,“皇祖母说的是,这果酒应是用葡萄发酵酿制上了年份的,酒味香醇又有益于身体。枫溪自然是喜欢得紧。”
她轻轻拍了两下手,紫薰便端着一个檀香木盒走到她旁边,行了礼后打开盒盖。
“枫溪不才,前几日徒步行至婆娑寺,为皇祖母和日向王朝祈福。机缘巧合下结识了住持,便得了这开了光的星月菩提子佛珠。枫溪借此寿宴将佛珠献给皇祖母。”枫紫藤声音娓娓动听,语气既谦卑又不失自我。
太后一看到佛珠就立即喜笑颜开,“枫溪丫头有心了,快坐到哀家旁边来和哀家说说话。”
“是。”
路过皇子席时,枫紫藤心里止不住想,到底哪位是皇太子呢?
众人都献完礼后,就是晚宴最热闹的才艺环节了。这虽说是寿宴,可各大皇子都在,其意不言而喻。而枫紫藤作为郡主,肯定是第一个中伤的。
“早听闻枫将军家的大小姐枫溪郡主能文能武,不知今日可否有幸能一赏郡主舞姿呢?”一位文臣出声道,枫紫藤认出了坐在他身旁的李硕人。
这是去告状了啊。话说这谎还能再扯一点吗?文武和舞蹈有什么关联吗?况且让郡主当众跳舞,岂不是同一般舞女无二?
心里这样想着,见没人有异议,尽管枫紫藤不爽,却也还是在紫薰的搀扶下缓缓站起身,“皇祖母,请容枫溪前去更衣。”
“去吧。”
在紫薰的帮助下,枫紫藤换好了舞裙。正在回宴厅的路上,一个熟悉的白影从她眼前一闪而过转入拐角。
枫紫藤呼吸一窒,下意识提着裙摆想要跟过去,却硬生生止住了脚步。
这是宫里,她不能这么做。
紫薰跟在她身后察觉到了她的异样,“郡主,怎么了?可是服装不合身?”
垂眸敛去眼底的情绪,枫紫藤稳住了气息,“无碍。快走吧,别让皇祖母等久了。”
向日越桧靠着转角的墙壁,听着她们离去的脚步声松了口气,然后又戴上面具悄悄地跟在她们身后。
北星躲在不远处,看着行为举止同跟踪狂一般的向日越桧不禁疑惑。
叫他去打探人家姑娘的是太子殿下,一大早起来琢磨装扮的是太子殿下,故意在宫门候着装偶遇的是太子殿下。
突然说不要参加宴会的是太子殿下,回去后换身衣服带个面具,又偷偷溜出来跟踪人家的也是太子殿下。
候场的琴师正欲出去伴奏,却被向日越桧一把拉回来,威逼利诱着被他换了下去。
殿中央,枫紫藤斜跪坐在地上,双手交叠护在胸前,倾城的脸上是迷茫。向日越桧手指微拨,枫紫藤随着优美的琴声慢慢舞动着身体,从地上缓缓站起身。
在即将站好的时候她突然往旁边一倒,向日越桧手都被吓得僵住了。众人受惊还未反应过来,就见枫紫藤水袖一挥顺势在原地绕圈。绕了几圈后回到原地,琴声突然顿了下,她水袖往后一甩,左脚向上微抬,脚环上的铃音清脆,代替了暂时消失的琴音。
琴声恢复转轻快,枫紫藤水袖不停挥舞着在原地转圈,面上的笑容灿烂得体,神情也由迷茫逐渐转向明朗。她如同一只金丝雀,高贵优雅又轻巧灵便。眼神掠过穿着白衣戴着面具弹琴的向日越桧时,眉目间又添了一抹柔情。
今日的越桧,还是如往时那般谦如君子啊。
向日越桧与她对视了一秒,心跳便漏了一拍。琴声不自觉随着心跳加快,枫紫藤也加快了舞速不让他难堪。
今日的她,还是如往时那般美如洛神啊。
宽大的裙摆此时完全展现在众人视线里,仿佛百鸟在绕着枫紫藤飞舞。所有人都已经沉醉在她优美的舞姿和绝色的美貌中,忘却了烦恼。
枫紫藤转圈的速度渐渐放慢,琴音戛然而止,她对着太后盈盈一拜,好似百鸟在同她一起朝拜。
“枫溪献丑了,还望皇祖母莫嫌。”枫紫藤起身,气息有些不稳却未表露出丝毫不对劲。
“好好好!”太后十分高兴,一连着说了三个好。“太子今日未来定是错信了那些个长舌妇的谣传,枫溪丫头如此得哀家的心,错过了此等舞姿哀家定要他后悔一辈子了。”
她嘴角噙着抹娇笑,“皇祖母可莫要说笑了。”
太后点头,“皇祖母不说了,让枫溪丫头先去更衣。”
向日越桧看着殿中央的她,心中泛起密密麻麻的刺痛。分不清楚是可怜她伪装自己的心疼,还是知道她不愿嫁自己的心累。
他悄悄地下了场,换回来原来的琴师。没有人发觉换了人,只觉得后来的琴声都不如方才一般动听了。
更衣时,枫紫藤想起了刚刚弹琴的人。她认出了那是她心心念念的越桧,却不知他刚刚为何要躲自己?至于未到场的皇太子,她没有丝毫的在意。
宴会尾声时,太后突然拍了拍枫紫藤的手,和她低声私语。
“枫溪再有一年就要及笄了,可有心悦之人?”
该来的,还是来了……
枫紫藤面上受惊,敛下美眸似是娇羞,“回皇祖母,未有。”
“那就好。”太后收回手,对着众人挥了下手示意他们安静,“今日是哀家的寿宴,哀家有一事想起皇帝下旨,皇帝不会弗了哀家吧?”
皇上眼中闪过一抹得逞,速度极快却没能逃过枫紫藤的眼睛,她在心里自嘲一笑。
装得还挺像的。
“母后有话说便是,儿臣定一并应允了。”
“哀家看枫溪丫头越看越欢喜,总觉得枫溪丫头温柔大方知书达礼,与皇太子十分相称。”说完,太后留给皇上一个你懂的眼神。
皇上挑眉,表示接收到了眼神,“母后说的是,朕也觉得枫溪这丫头多才多艺,很是欣赏。”
“今日便给你和太子赐婚,以后你就是准太子妃。枫溪你可高兴?”
枫紫藤赶紧起身跪在殿中,“枫溪欣喜不已,多谢皇上赐婚。”
有皇上和太后亲自开口承认,这桩婚事自然不会有人敢反对。
在场之人皆起身叩礼,“恭喜皇上,恭喜皇太子和郡主。”
“好好好,今日哀家很开心,寿宴就到此结束吧。”
出宫的一路上,所有大臣夫人小姐们都在对枫紫藤说恭喜,可心里却又在惋惜堂堂皇太子竟要娶武将粗鄙之女,愤恨被赐婚的不是自己或自己的女儿。
向日越桧悄悄跟在枫紫藤身后不远处,透过欢喜的表面,感觉到了她的忧伤落寞。他没有错过刚刚皇上赐婚时,她眼底的不愿与不甘。
她其实还是嫌弃自己身份的吧?不然也不会如此难过。这是向日越桧第一次痛恨自己的出身低微。
傍晚,在府里所有人都陷入梦乡之时。枫紫藤睁开眼,起身换了套衣裙悄悄地翻出了将军府。
她来到樱娆湖,又听见了熟悉的琴音。渡湖上了九曲圆坛桥,行至第五曲时,枫紫藤停下了脚步。
向日越桧抚平琴弦抬起头,“郡主大晚上不睡觉,来此处作甚?”
他语气有些冲,是不高兴了吗?
严格的家教让她说不出我是专门来见你的这种话,只能委婉地反问回去:“那越桧也在此作甚?”
向日越桧选择回避这个问题,本来打算既然她不喜欢那便跟她把婚退了,可现在他又突然舍不得了。
“郡主,让在下为您弹曲吧。”
“好。”
他应声低下头,琴音再续。枫紫藤解下斗篷,随着琴音缓缓起舞。
他不说,她也不问。就如同他今日在皇宫那样,他躲,她便不追。圣旨已下,她就要嫁给别人,如此时光怕是不多了,就这样吧。
枫紫藤的眼神在向日越桧身上来回游走,企图寻找到一丝和她一样的忧伤。
月光下,枫紫藤一袭白衣银饰,美如瑶池天仙古画洛神,让向日越桧痴迷沉醉。
如果她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还会像现在这般对他吗?她会不会,会不会讨厌自己?
一向运筹帷幄的他犹豫了,他自愧配不上这样美好的人。
紫薰半梦半醒间,看见窗外有人影经过,吓得赶紧跑去枫紫藤房间查看,却发现枫紫藤不见了。想起刚刚到人影,她又悄悄追了出去。
看着湖中真情流露的两人,紫薰心里是五味杂陈。她痴迷地看着枫紫藤跳舞,想到了是跳给别人看的,心钝钝的疼。
郡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