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他身后是一位精干的中年女士,齐肩短发,戴无框眼镜,穿着很衬她气质的黑西装以及黑色坡跟鞋。军装男侧身请那位女士进屋后关门进来。一时间狭小的屋内就陷入了逼仄的安静里。
但是安静里似乎还流露出一丝和安隐歌无关的尴尬。他能够明显感受到,屋内氛围并不是因为军装男那张臭脸而陡然降温的。这位中年妇女明显给屋里的其余几人造成了无形的压力,从军装男的恭敬态度和见到她再没叹过一口气的老爷子身上都能看出她的地位。
可女士进门后小青年非但没有站起来迎接,反而相当自然、风轻云淡地接受了对方客气的问候。就是出于年龄上的礼貌,小青年的举动都显得非常不妥。
有某个想法划过脑海。
只一瞬间,安隐歌突然觉得眼前小青年的容貌似乎模糊了一下。他忽地皱起眉头,眨了眨眼。
对方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一般,转过头来眯眼笑着对他,没头没尾地说:“人脑会欺骗自己的。一旦你设计好了结果,就不会再看到真相了。”
安隐歌听得云里雾里,估计也是写了满脸的疑惑。于是热心青年又要开口解说,却被新进来的女士给打断了。安隐歌随即注意到,中年女士对小青年的语气果然还是相当地客气。与其说是打断,不如说是商量。
安隐歌扫视这整张方桌,他左面背靠门的是军装男,对面依次是小青年和老爷子,右侧是干练女士。根据他的观察,看来这间屋子里最有权威的人物就是小青年了。
女士开始询问军装男当时的情况,偶尔小青年会跟上几句,基本没他和老爷子的事。安隐歌从中得知军装男叫那英华,因为女士叫他小那,而小青年称他为英华。
这让安隐歌逐渐加深了对小青年的疑惑,隐约间,他感觉小青年的资历不对。但是没人指点,他实在想不明白。
没人理他的空闲里,安隐歌想到自己的能力。如果自己能够利用电力的话,会不会有人能够改变自己的容貌呢。安隐歌低头阖眼,理了理思绪,再抬眼看向小青年的时候,他倒吸了一口冷气。
那人的容貌怎么和叹气老爷爷一模一样的了?不仅如此,他连语气也和老爷子别无二致。
面对一模一样的两个人坐在自己对面,而其中一个人几秒前还不长这样,安隐歌惊恐得心脏都要跳出来了。兴许是他吸气声太大,又或者是他不受控制的挣动弄得手铐声动太响,另外四个人的目光齐齐转向他。尤其是坐在自己对面的两个人的目光,一模一样,如有实质般扎过来,扎进安隐歌转成浆糊一样的脑子里,雪上加霜。
刺激太大,以至于安隐歌维持着吸气的动作,甚至还控制不住地试图继续张大嘴,为接下来的呐喊吸入更多的氧气。
军装男那英华首先反应过来,一个起身用手掌把安隐歌的口鼻全捂住,另一只手制住他的身体。有一分多钟,安隐歌在那英华的手底下痉挛颤抖,被封住的口鼻发出抗拒的呜咽,一双眼却死死地盯住对面的“假老爷子”不放。
不是他自找罪受,他脱离不开。
终于,安隐歌逐渐平息下来,那英华缓缓撤开双手,见他没太大反应才放心坐回去。其余三人里,女士和“真老爷子”都紧张关切地看着他,而“假老爷子”的眼色就有点耐人寻味了。
此刻安隐歌脸上除了那个清晰的手掌印以外,全都泛着因缺氧导致的紫红色,浑身也被冷汗浸透了。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还被口水呛到,剧烈地咳嗽起来。军装男提醒他控制呼吸的幅度,起身去给他倒水。女士递过纸张给他擦汗。“真老爷子”干脆找到钥匙,把手铐给他解开,方便他调整自己。
整个屋子里只有“假老爷子”对他的处境无动于衷,他笔直地坐在那里,问他:“你看到了什么?”又换了音调,极其冰冷。
安隐歌在那一分钟里看到了太多的容貌在对方脸上变化,他认识的、不认识的,柔和的、扭曲的,现实的、虚幻的……最终画面定格在一身遮蔽了整个脑袋的黑袍上。这就是小青年本来的装束吗?看不见容貌和无法确定的容貌一样,让安隐歌觉得恐怖。
“你看到了什么?”黑袍坚持的质问让安隐歌再一次呛到了。在剧烈的咳嗽声里,他隐约听到军装男那英华带着怒气的打断。他称黑袍为“总调度”,他说:“总调度,够了!这些之后再说。”
在那之后,除了他自己通过骨骼闯进脑子里的沉闷咳嗽声,再没有哪个声音打断他逐渐陷入沉睡的思绪。
安隐歌醒来的时候又是傍晚了。这其实不怪恐怖的黑袍先生,主要是习惯了的生物钟在作祟。他抬眼看到自己正身处家中卧室,却不知道怎么回到家里的。
起床的声音惊动了门外的家人。母亲奔到床前给他披上衣服,而父亲站在卧室门边反反复复查看他的状态,紧绷着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让安隐歌觉得似乎事情的复杂程度还要远远超过他的想象。
果然,夜里安隐歌睡不着的时候听到窗子有动静,他拉开窗帘看到是康亮。对方脚尖点在一节棱上蹲在窗外,对他招手。安隐歌要放他进来,却被摆摆手拒绝了。康亮示意他关注手机,又上下打量了下他的状态,就撒手“嗖”的一声跳了下去。安隐歌看着人突然就这么消失在十七层窗外,脸色一下有点发白。他告诫自己:这不是自杀,别那么激动。
通过手机,康亮向安隐歌讲述了事情的原委。几乎在安隐歌在审讯室晕过去的同时,安父亲也找到了康亮,询问他的行踪。康亮打给基地得知这么个情况也慌了,赶紧编了个粗劣的理由想先把安父亲给搪塞过去。结果不曾想,一直在大学做教授的安丰韧竟然真的有门道。因为不放心儿子就继续打探,不过十来分钟,康亮就被安父亲堵住,明确指出要总调度放人。
就在康亮一边震惊疑惑,一边左右为难的时候,总调度给安父亲打来了电话。安父亲看来是认识总调度的,言语间极其熟稔且不客气,但总算是谈妥了。中午安隐歌就被送回了家,还是那英华亲自开的车。康亮也跟着,觉得免不了被安父亲训斥。
现实是,安父亲接到儿子后立即就进了里屋再没出来,安母邵爱把他们两尊大神给请走,态度冷静,没打没骂也没解释。一个中心思想,情况复杂,没你俩的事了。
康亮小脑瓜一转,瞬间嗅到这背后安家和总调度之间恩怨的味道,且据他观察,那英华对此肯定也是知情的。但那英华回去后,基地一点消息都没透露出来,康亮也不敢贸然行动,只好让安隐歌自己试试能不能从他父亲嘴里撬出点情报来了。
康亮不知道安父亲是怎么想的,但他明确知道安隐歌在想什么。他的发小现在极度亢奋,无论如何也不会真的就放着那神秘的基地以及他父亲与总调度之间的秘密不管。
回局里的路上,康亮不由得感慨,命运将这个人从自己生命里移开,现在又将他接应回来。曾经他不在意,也没有能力去影响安隐歌的人生轨迹,而现在不同往日。现在康亮有“义务”要拉拽安隐歌一把,并且对将来要发生在安隐歌身上的事情深感兴趣。
夜里,安丰韧睡不着,脑海里回荡着总调度平静且笃定的语调,“安丰韧,谁也阻止不了,同为幕布之下的人,他属于我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