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慈身具“先天一气”,亦即通常只有还丹修士才能具备的真罡真煞。论威力不比还丹修士差太多,但解良曾断言,这玩意儿与还丹真煞还有着本质的差别。
以前余慈似懂非懂,但现在,当他碰到这九天罡风后,便明白了。
好多破绽!
九天罡风触及护体真煞,内蕴千丝万缕的罡力,只要余慈身体内外的真煞分布,有任何一处缝隙,那罡力便会渗透进来,正是无孔不入。
在罡风的催逼下的,余慈发现,他鼓荡起来的护体真煞,便像是一层的麻布,看着遮风挡雨,实际上破绽处处,或分布不均、或运行滞涩、或结构粗糙,真是惨不忍睹,完全挡不住罡力的侵蚀,不一刻的功夫,余慈便觉得内脏冷彻,似有冰粒滚动,筋络也有些僵硬,这是被罡力侵入的征兆。
出现这种情况,究其根由,还是余慈驭使“先天一气”的方式有问题。
余慈毕竟只是通神中阶的修为,远远达不到还丹修士精气神浑融,相合相抱,以至内聚无漏的水平。还丹修士可以通过还丹,统驭全身生机元气,自然形成一个无有瑕疵的“圆”,余慈却只能以意行气,陷入后天的窠臼。
“此刻确是艰难,但若不想死在这里,便知不可为,仍要强为之!”
余慈深吸一口高空寒气,稳定心神。仓促之间,他当然不可能凝成还丹,不过,若只是“化圆”,他以前也不是没有过经验。
微瞑双目,他心中自然流过几个片断画面。
一个是在天裂谷中,在屠独强压之下,半山蜃楼剑意精进,元神元神并筋络骨血以体内某点为中心,齐齐振荡,自然成圆;另一个则是在南霜湖上,受梦微师姐无瑕剑圈的提点,重现天裂谷中事,将身心化为一颗密实内聚的圆珠,挡下南松子的重击;最近的一次,则是在谢严授以剑气破邪妄的法门之后,他以阴魔试剑,那时也有一些表现。
“其实……不难!”
余慈分出一只手,握住纯阳符剑,并非是要伤敌,而是借此明确当初的感觉。很快,剑身嗡地一震,余慈以剑意为中轴,将全身精气都置于剑意控制之下,是以他超卓的剑意,代替还丹的功用。如此剑势蓄而不发,殷殷震鸣中,“先天一气”竟然真的归拢在剑意的统驭下,蜕化剑气,密实合抱,成功“化圆”!
一旦“化圆”,形成了剑气圈,情势马上不同。九天罡风的影响立时大幅消减,甚至于已渗入体内的罡力,都被消化掉,效果堪称立竿见影。
余慈却没有放松,他知道,如今这情形与前面几回还是有差别的。以前他剑意化圆,不过是瞬间之事,转眼生灭,而如今,他却要维持着这个状态,和九天罡风相抗。瞬间的契合固然困难,但长久维持更要比前者艰难太多。
余慈本人最清楚不过,他握剑的手在发抖。
“化圆”是一种状态,元气损耗并不算太大,却是严重消耗他的心力,也给他的身体带来绝大的压力,为达到“化圆”的要求,肌肉、筋络、骨胳等全身上下每一处器官都要与状态适应配合——这情况倒与“息光遁法”有些相像。前面“飞动八势”都是爆发力惊人,而最后的“静势”却是考验的蓄力稳固的功夫,还有身体脏腑的抗压能力。
余慈的修为、身体强度都还差了一些,所以即使他已努力做到最好,可凝成的剑气圈,仍然有着小幅度的变化,总在“完美”与“不完美”之间来回摆动,难以彻底隔绝九天罡风的伤害。
然而最不可忽视的,还是身下鬼兽的反应。
之前,鬼兽似乎把背上的余慈忘掉了,只是在罡风带中飞行,粗重的喘息声几乎完全淹没在九天罡风之下,显得比较安静。但当背脊上余慈形成了剑气圈,丝丝剑吟流淌之际,那剑鸣声却勾起它一些模糊且极糟糕的回忆,并让它积蓄已久的躁动力量通过腹腔、胸腔的震荡,再冲破喉咙:
“嗥!”
一声吼,百里云散。激突的九天罡风都给打乱了节奏,刮出一声怪异的呼啸。高速飞行中,鬼兽的巨躯陡然人立而起,迎着罡风一个大的翻滚,如此激烈的动作,对付的就是在它背脊上的余慈。
余慈身形一扬,险险就被甩飞出去,不过此时他剑气圈已成,身体状态或许差些,但反应肯定处在巅峰。脚下才一虚,森寒剑气便自然迸发,嘶啸声里,带着他的身体连转十几圈,以妙至毫巅的手段,抵消了外甩的力量,依旧留在鬼兽背上。
不过此时,余慈已经从鬼兽原来的肩背位置,一路滑到尾椎处。
感觉到背上的变化,鬼兽跳荡得更是激烈。它不但甩动身体,更将自家惊人的速度完全发挥出来,一个纵跃便是数百尺,忽上忽下,其间更是连续翻滚,不将余慈甩掉,誓不罢休。
最厉害的还是它身上缭绕的火烟,也不知道这究竟是什么东西,随着鬼兽情绪愈发暴躁,温度高得惊人,滚滚热力透过剑气圈,蒸入颅脑,令余慈头昏脑胀。里面点点火星似乎又有连成片的趋势,等到真地“着起火”来,还不知会是怎样难过。
余慈眯起眼睛,在鬼兽宽阔的背脊上连踏几步,强行回到了肩背附近。不管鬼兽怎么折腾,这里都是动荡幅度最小的,况且,还有一个地方……
鬼兽吼叫着要再来一个翻滚,便在此时,余慈蹲下身,双手握剑,纯阳符剑赤芒迸射,然后狠扎下去。鬼兽全身皮毛坚逾精钢,刀剑难伤。可肩背上那一处伤口,由叶缤一剑撕裂,本身就烂开的,没什么防护可言。纯阳符剑就此插下,直入鬼兽肩后半尺多深!
余慈这一剑插下去,便在鬼兽背脊上硬安了一个“把手”,比那些钢针似的长毛,要容易发力得多,原本随时可能被甩出去的窘况,一下子好转,可鬼兽那边,就不太妙了。
剑入烂肉,火焰剑刃透进更多,便似将一块烙铁压进去,滋滋的怪音才起,余慈能够清楚地看到,它伤口附近的肌肉剧烈地抽搐,然后类似的肌肉动作便一直蔓延到全身。
鬼兽巨躯滞了一下,接着便是一声尖厉的嚎叫,声震云霄,感觉却比之前要害受创时还要来得凄惨。
风压骤盛!
在暴躁的啸音里,鬼兽猛向前冲,以毫无保留的姿态,撞破九天罡风,一路狂飙突进。它并非是飞直线,而是在近二十里高度的罡风带中,东奔西突,与大气罡风激烈磨擦,要用最简单粗暴方式,甩掉背上那个祸害。
余慈压力大增。
有纯阳符剑这个把手,余慈的身体其实要来得更稳,可是鬼兽的狂飙突进,粗暴之余,更是无比漫长的一个过程。强劲的风压裹着丝缕罡力,不停地撞击着他的剑气圈,每时每刻都是生死考验。
黑色的天幕不知不觉已然大亮,太阳从云中跳出,升上穹顶,又往西移,鬼兽的狂飙依然没有停止的迹象,余慈上一刻还在三十里高度,眨眼之后,便又急坠到十里处的罡风带边缘,上上下下,急起急降,如此持续十个时辰,几乎能把任何人的胆汁给颠出来。
还有鬼兽身上的火烟,内蕴的火星偶尔会联成一片,形成遍及全身的焰光,冲击着剑气圈,将高温透进去,烧灼血肉,要将他的体液尽都蒸发干净。
余慈却还在坚持。
他的剑气圈早已称不上完美无瑕,无孔不入的罡力已在他体内累积不少,并侵蚀着他的精血气脉。可是余慈总能将这个不完美的剑气圈维持在基本线以上,使九天罡风或者鬼兽身上的火烟能伤害他,却总不能击垮他。
不过,十个时辰的坚持也早已超过了余慈心力的极限。眼下他所能依仗的,只是艰难的过程中,一点点浸透、一点点深刻下去的维持剑气圈的本能。
至于他的意识,则在恍惚迷离中进入了一个非常奇妙的状态。
不知何时,“心内虚空”开辟。
虚空开辟,却并不是入定时正常启动的状态。至于有什么不同,余慈把握不准,也不重要,他只是自然而然地进入其中,心神自然锁定了虚空中央,狂舞的鱼龙。
然后,他融了进去,不分彼此。
鱼龙在云雾细雨中飞腾,本是逍遥快活。不过此刻,朦朦细雨中却掺杂了不少冰珠碎屑,冷涩的感觉影响了鱼龙和“心内虚空”原本流畅的交融过程,另一方面,虚空外围不知时燃起了火,火光中,有一层纱雾般的烟气流动,向这里蔓延。
火烟的形态,和鱼龙行云布雨生成的“云雾”明显不同,它没有和“云雾”融洽相处,而是表现出了极其强硬的姿态,抢占虚空地盘,并开始尝试着将漫天的云雾水汽吞噬掉。
这立刻激起了鱼龙的反弹。
这一刻,鱼龙,亦即天龙真形之气的本能启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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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丈高空中,鬼兽的速度突然缓下来,与之同时,它巨大身躯的形态在改变。刺目的焰光占据了主导地位,这光芒是从它体内深处向外扩散,消融了鬼兽的形态,将之化为一团最纯粹的火光,火光颜色略显灰白,焰芒闪闪灭灭,时刻变化,虚无若烟,十分妖异。
这团火光开始下降,速度飞快,转眼就离开罡风带,一路下行。
心神融入“心内虚空”,余慈对外间变化一无所知。但火光却绝不客气,没有了实体承载,余慈一下子失了依托,身子向下坠,被火焰裹入其中。
剑气圈还在,却被火光中一股隐晦的力量压制,瞬间便到了崩解边缘。也许下一刻,剑气圈就要破碎掉,余慈失了屏障,火光下,早前那头巨熊便是榜样。
可在此瞬间,火焰包裹之中,余慈的身体竟也是虚化了,再不见他的身躯,代之而起的,是一片黯沉的虚空,还有虚空中狂舞的鱼龙。
异变骤起之时,外围火焰烟气剧烈震荡,像是受了惊,倏化为一道流光,与那虚空鱼龙合为一处,飙射而下。
下方云雾翻涌,无边无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