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入梦,一阵刮骨的冷风剜在我的脸上,我径直坐起。
“降温了”我心想。
我走下床,到窗前想把窗户关上。凌晨两点半的窗外,黑夜包裹着的小花园,披上了洁白的素衣,看来这雪下了几个小时了。
我随手扯了一件棉衣披在我蓝白色的病号服上,想去花园走走。
刚跨出大门,寂静的夜和失眠在我身边缠绵,寒风撩动我的发丝,不过一会我的的鼻子挂上了半分通红。
“回去吧。这么冷的天冻感冒了,又该挂吊瓶了。”见到他我有些诧异,透过半天微光看到他白大褂上的姓名牌上“陈慕洲”三个字。
和他,有些相像,却又无半分相似。
“陈医生不睡?”我问道。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姓名牌,余光抛掷到我滞留在他姓名牌上的目光。抬头笑道“眼睛保护的不错。”
“身上林林散散没病的几处罢了”我不禁唏嘘冷笑。
那一刻,我看到一朵雪花飘落在他的衣领上,像是白月光下的少年,承载了我的整个青春。
“不积极配合治疗的患者怎么得到痊愈。”他说的我。
雪挂落在我的睫毛上,我扑闪了几下眼睛,抿住我的下唇,有些无奈的笑道。
“我们医生都没有放弃,反倒你们自暴自弃。你就是403的那个不配合治疗的吧。医院并没有下死亡判决书给你,在每一刻你都要拥有十足的把握你可以痊愈。”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突然看像我的眼睛。我下意识想要闪躲,立刻把眼睛看像了别处。
“这不过是你们医生安慰病人的说辞罢了”
他沉默了一会。又打破这寂静。“你觉得这山茶花今年还开吗?”他从口袋拿出一个小手电筒,走到一棵山茶树下,照像一个小花骨朵,它的枝桠被这层厚雪压的有些下垂,残雪挂在花骨朵上。
“开吧。山茶多美啊”手电筒微弱的光照在那朵花上,我觉得它美的不是微弱,不是凄美,而是这光打在他的身上。“如果是阳光,那就更美了”我呢喃道。
“回去睡吧。一辈子很长,谁没个什么疾苦了。以后要好好配合治疗了你。”他拿下手电筒对我说。
“那也是明天的事啦。我现在不回去,陈医生,你有什么意见吗?”我戏谑的看向她,眼神略带调侃的意思。
他好像被我逗笑了一样,抬头把我头上的雪轻轻拍掉“我没什么意见,但我有个个善意的小提醒,过几天你的药就要多几味苦的,当然针这些的也免不了”
“世间本就疾苦万千,何方多一苦味?”
“人世很久苦味交杂,何不添一甜味?”
“陈医生那我就先告辞了。”我急忙转身朝门的方向跑去,谁料,一个踉跄。正当我要砸向这厚鈍的雪层时,突然一双手扶住了我。我抬头,那双明亮的眸映入我的眼瞳。
那一瞬,他像极了他。
我立刻从他怀里起来“对对不起冒犯了,陈医生我先走了”我头也不回的走向大门,不敢回头,太丢人了。
回到病房,脱掉大衣,抖落表面的残雪。听见有什么东西掉在地上的声音,我打开灯看到一张姓名牌。难道是刚才他扶我得时候蹭掉的?我蹲下来把那个姓名牌捡起来,牌子上清清楚楚的刻印着“阮慕洲”三个字。阮....原来他姓阮...还有?他讲我视力好是调侃?刚才那一幕幕尴尬的画面在我脑海一遍遍的划过。
月光洒落在窗台,还有漫天的飘雪,是初遇的陪衬。
清晨,叫醒我的依旧是窗外的鸟叫。我走下床,拉开窗帘,太阳光刺的我睁不开眼睛,推开窗户,花园里的花草石阶都被刷洗了一番似的。风轻拂我的脸,甚如昨夜温和了多许。
一夜,世界被刷上了新的涂料。
看着楼下没融化完的积雪,还有许多个脚印错错落落的在一起,我突然又想到了昨晚的“偶遇”。
“沈姝妤”我听见护士叫我的名字。
转身看到一群医生护士,中间的那个极为显眼。我揉了揉眼睛,为了确认中间那个人.....正是阮慕洲
“嗯....啊?什...什么事?”我有些诧异他的出现。
“给你讲一下,这位医生,以后就是你的主治医生了阮慕洲。你以后有哪些病情方面的问题,可以联系他。阮医生对心脏这方面的病都很在行的,所以你要积极的和我们一起去对抗病魔啊。”
护士给我讲的这些话,我尽管内心一万个不接受却只好乖乖的说:“好,嗯知道了。在错愕和惊讶中,我把她讲的话听了个大概,就听到,他成了我的主治医师。
一袭人走后,他留了下来。我有些不敢直视他。“你..你怎么不和他们一起走。”
“我来拿回我的姓名牌。”
“哦...那那那你等我下我去拿给你。”
“没关系不急。你怎么开始结巴了。”
我从桌子上取下姓名牌递给他。全程眼睛不敢对接他的眼神。
“结结...吧哦好像是有点可能是有点着凉吧。”
“嗯?你在和一个医生说谎吗?以一个医学生的角度告诉你着凉的症状不存在结巴。倒结合你不敢看我...更像是受到了惊...”
“嗯。陈医生喝茶吗?我去给你倒水。”不等他的话说完,我打断了他。
“不用了,我那边还有几个病人。我先过去了,今天雪化还是有些冷。你把衣服穿好,可别在着凉了。”他微笑着离开。
我倒吸一口气,哎,觉得自己在他的面前怎么总是滑稽的像个小丑。
待雪化的差不多了我穿好棉服,扎了一个高马尾。站在镜子面前,看着这个女孩。苍白的嘴唇没有一点血色,黑眼圈耷拉在眼睛下,皮肤白的有些苍凉。
高中的那个主席台上扎着高马尾,摇摆着短裙,挥舞着彩球的少女的画面突然在我脑海中闪过,那模样好像是为青春设计的最好是时。身为啦啦队队长的我,为他的篮球赛加油,而他在我眼里是最全场最闪亮的男孩,以至于我的青春都在围绕着他。
反观镜子前面这个病态的自己,不愿意让这世界看到我的任何一个角落,更不愿让他看到。
我又去围了围巾,带了个毛线帽才准备出门。刚扭动门把手,阮慕洲进来了。
“总算知道穿厚点了。准备去哪里?”
“想去楼下逛逛,好不容易出太阳了。”
“来先量个体温吧。”
测体温的时候,我们两个都没人说话,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还有尴尬的气息。静的只能听见我们的呼吸声。我拿出口袋里面的一颗巧克力,递给他。
“给你的,阮医生。”
他尝了一下说道“酒心的。你少吃,对身体不好。”
“最起码它是甜的。”我取下体温计递给他。
“36.5 正常。走我带你去个地方,准能吃够。”
我就这么莫名其妙的被他带走了,我们两个人一起走出了大门,走过医院的台阶,走出医院大门的那一刻。我已然忘记了距离我上次经过医院的大门是什么时候了。
我坐在他的自行车后座,太阳照在我的发丝上,微微发黄的发色,和阳光相映着。
自行车链条转动的声音,汽车鸣笛的声音,街上人们的嘈嘈杂杂在我的耳边都格外清晰。
等红灯的时候他的头侧了过来,我看到他的眼睛里映出校门的样子。
有些褪色的斑马线,不大灵活的红绿灯。已经营业了十年有余的小卖部,和那个承载了我的高中记忆的小巷子。
“你也是英才高中的吗?”我问道
“嗯”
“几几届”
“04”
“咋们两个一届的啊。我怎么就没有见过你呢?”
“不清楚。不过你今天挺配合治疗的。”
“我之前就那么不配合吗?”
“先前常听她们在护士站聊道。每天让你喝药都是很头疼的事情。”
“诶!我最后还是喝了啊!”
“结果是对的,过程总有些费劲。”他笑着说道。
阳光透过云层,穿过树叶的间隙斑驳陆离,映射在地面上的光斑,给天空回应一片淡蓝。
车子停在一家小店前,是一个制作巧克力的手工diy小店。
记得九年前的一个炎热夏天,我偷偷带来学校偷吃的巧克力因为耐不住高温融化了,我的校服口袋也因此难逃一劫,后来总被朋友调侃,我每次都说道:“以后我就开一个自己手工制作巧克力的店!现做现买现吃!”讲完还特别佩服的高智商。后来五年前回访母校,看到了这家店,却因为赶的太急了没能进去看看。
“你捏的好丑啊!你应该把他这样慢慢倒进去!”我心想“他可真蠢。这都不会。”
“哪有!我这样也很好看啊!我这个调色就一定是独一无二的了!”他脚边道。
“哼!你看我这个!即独一无二又很好看!”
再睁眼,无力的四肢使我动弹不得,我努力回想起到底发生了什么,距离我最近的记忆却是那天做巧克力。
“护士!护士”我十分口渴,嗓子干枯的发不出声音。
“怎么了。”护士急急忙忙跑进来。
“麻烦给我倒杯水!谢谢!我睡了多少天了。阮医生呢?”我一个接着一个的问题问道。
“哎!那天你们出去了之后,你就突然发病晕倒了,我们急忙抢救你病情才稳定好,不过你已经昏睡了两天了。阮医生也因此被主人说教了好一会”
夜又袭来,我抬头望向窗外,山茶花好像要开了,也许山茶花开了的时候,我就可以下亲自摘下一朵。
“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还能待到空枝时吗?
夜,又冷又静。黑暗包裹着我,我手无寸铁的和这些看不清的一切作斗争,我还要扛多久,我还可以坚持多久。
空荡的走廊传来脚步声,那个熟悉的身影在门外徘徊。
“阮医生,你进来吧。”
推开门,果然是他。
“谢谢你。”我看向他,这是我第一次看向他的眼睛,那么的深邃,却不似从前般,略显黯淡。
“你别担心,你很快就会好的。”他低声说道。
“也许吧。”
这三个字我不知道有多大的把握说出来,每一个字都沉重的想锥子。
“我....相信我。”
他是我的主刀医生,是我熟悉的不能在熟悉的人。这样的话,就算我以后再也醒不来了,我最后一眼见到的是他。以后我若还能醒来,我第一眼看到的也是他。
“阮慕洲,你知道吗?咋们高中忘忧亭后角那棵山茶树是我种的。白山茶静的与世无争,红山茶又能为初春添一缕芬芳后来啊.....”
我的话语速度逐渐变慢,话还没说完,的困意包裹着我,我被梦境拉住。闭上了眼睛,在意识还清醒的几秒里,我感觉到他抚摸着我的头。
“沈姝妤,你醒醒。后来什么啊...你一定要给我讲完。”我的意识里听他说....
不知道下一个清醒的夜又是什么时候了,我感受到我逐渐微弱的呼吸,这个身体坠入的一片黑暗。
向日葵是护士长送给我的,送来的那日还是新鲜的。
大脑的刺痛,把我激醒了,看到向日葵已经快枯萎了,明白了自己到底沉睡了多少个日夜里。
我一睁眼看到的第一个人是他。尽管我的眼皮沉重的使我每一次的睁眼都十分的费劲,但是看到他,我就觉得十分的欣慰。
我想好问他,山茶花开了吗。却发现我带着氧气面罩的,根本就发不出声音,我抬起夹着传感器的手,指向窗外。
他没有一丝迟疑,立刻起身跑出去。眼眶突然涌出了泪水,不知是外面下雪了还是我眼眶内的一层泪珠,感觉整个世界都灰茫茫,不见了色彩。我做了一个梦,梦见高二那一年,红榜上的优秀作文玲琅满目,我却被被《又见山茶》一文吸引到,作者是他。我想他是喜欢山茶花的吧.....自后晚自习偷偷去花店买了种子,埋在了忘忧亭的墙角,我不奢求他长成大树,即便是一年开一两只变足够了。不久的刚结束寒假,我兴奋的跑去看我的话,殊不知是谁给花浇水施肥,花开了。那便是我一整年无趣高三生活唯一的乐趣了。
不过一会,他拿着一个插满山茶花的花瓶。上面还落着一层雪,看到了他冻红的鼻子,还有衣服上的一层雪,我有些想笑他这有些仓皇的样子。可发觉现在的自己连表情都做不出来了....
“山茶花开了。都开了,没有一支落单。”
“那一定很美。就像我七年前看到的一样美。”
他有些哽咽:“你一定要醒来,我去把学校里面你种的那些山茶给你摘来。”
我伸出手,他将一朵山茶花递在我的手上,我抓住他的手,借这股力量起来,附到了他的耳边:“你知道山茶花的花语是什么吗?”
可是我还等不到他的答案就又倒下了。
心脏刺痛的我无法呼吸,逐渐疼痛遍布身体的每一个部位,我的呼吸变得急促,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的气息,医生们的手术刀碰撞,手术灯的光刺的我睁不开眼睛,我好像在看看你......可是我只能坠入黑暗了。
月淡玉欲瘦,雪深红欲然。
心电图夷为平地的那一刻,阮慕洲炽热的泪水划过眼角。他立刻拿起心脏除颤器,进行点击。他只要恢复沈姝妤恢复心跳,他要她醒来.....周围的护士对他的行为有些错愕。
“阮医生,她的心脏本就是坏的...没用了”
“阮医生,宣布死亡吧。”
“阮医生,没用了,停手吧。”
他爱了十年的女孩死在了他亲手执刀的手术台上。他走出手术室,还没来得及喘息,整个人瘫倒在走廊上,他低头靠着墙面。
那是他第一次碰见沈姝妤,他被她身上焕发的光彩着迷。
他的《又见山茶》写的就是她,她美的像山茶,纯洁善良。因为他见过她给校外的流浪猫流浪狗天天喂食,他去养老院看望他奶奶碰到她在呢里做义工,她把伞借给一个流浪汉自己淋雨跑回家.......
他借着自己的父亲是学校教师的名义在冬天进出学校为沈姝妤得山茶花浇水,花开的那一天他比她还要开心....
他路过她们班的时候听见她说自己要开一个手工巧可以店他暗自记了下来......
几个月前她被救护车送进医院的时候,他亲自通过全方面检查,得知她的病情的那一刻,他觉得自己的世界塌陷了。
而现在...他亲自宣告她的死亡事件...
他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可是没能陪你成长,却送你离开...
阮慕洲又回到高中,慢慢的走到忘忧亭,山茶花开的真美啊...是凄美。
风吹动花叶,绿叶下掩盖着什么东西。阮慕洲伸手拨开花叶,刨开泥土,发锈红色的瓶子,里面林林碎碎洒落着已泛黄的纸。
“2001.1008。我就曾经无数次想将青春框进我用手比的相框里,是那个午后,我不经意间将他的侧脸匡进相框里,那一刻我真希望是相机能够快速按下快门键,记录下阳光下少年发光的眸。我不敢直视,惊慌地跑掉了。”
“2001.1010 。第二次见到他。我靠在书架的一侧微憩,感到身后的书又些松动,我转身从抽出书本后空缺的架框里看到了他的眼睛。那一刻,我觉得世界瞬暂停。”
“2001.1020。那是我为了借到《眠》第五次去图书馆,刚好看到他在登记还书,手里拿的正是那本《眠》,打开登记册“阮慕洲”原来这是他的名字。”
“2001.10.25 做了化学课代表就会有很多理由去他们班了也许频繁出现在他的视线里也不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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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2.0525.我选了文科头疼的理化是在折磨的我彻夜难眠没有机会一个班了文科楼和理科楼之间的忘思庭胖的山茶花是我晚自习偷偷去种的近期愿望发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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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0526。分离的日子一步步逼近我曾以为很遥远的高考却就在下下周了...阮慕洲给青春画个句号吧我喜欢你三年”
..........
山木轮囷古,茶花冷淡春。
山茶花枯萎了,雪早停了。
你说,这山茶花还会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