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煌的西凉装束,用孟川的话来说,就算是站在他爹陈一南面前,他爹都会双眼直视前方,擦身而过,而刚刚的那声,喊的却是陈煌,却不是耳火。
他索性没有回头,混在人群之中伺机离开,旁边碰巧有人在叫卖,卖花灯的小姑娘年纪不大,笑容却很甜,陈煌停了下来,随手挑中一盏花灯,姑娘取了花灯来递给他。
他忽地身体一僵,双手紧紧握住了姑娘的另一只手,花灯掉落在地上,内里的烛火噗嗤一下灭了。
姑娘的手里是一柄匕首,刀尖没入陈煌的身体半寸,血顺着刀柄流走,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
陈煌痛地咬了咬牙,僵持了两秒后,他连着匕首带姑娘一同扔在地上,捂着腹部迅速离开。
姑娘的声音沉着有力,平白现出一种沙场嘶吼的错觉,“杀了他。”
陈煌慌不择路地向前跑着,撞翻了灯塔架,踢翻了茶水摊,惊的众人失声叫喊,他一边跑着一边试图卸掉身上的伪装,路过人家后院的时候还顺手拿了两件衣服。
腹部被戳了一个血窟窿,正往外冒着血,若不是这具身体残留下来的防御意识还比较硬,他恐怕现在已经躺在地上血流干了。
他感到奇怪,丝毫不能理解身后追他的那些人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像是提前埋伏好了的,既有商贩也有游客,形成一个巨大的天罗地网将他包围起来。
他跑进小巷中,借着一片漆黑胡乱将染血的衣服剥下,随手塞到墙根的竹篾之中,搜寻他的人脚步声在周围响起,他环顾了一下四周,强忍着痛踩上竹篾,翻过了矮墙。
墙的那头只两间屋子,带着一个小院,一间屋子点着灯,照出一个女子婀娜的身影来。
他的身形多有狼狈,免不了发出些许声音,他伏在地上喘着气,屋子里的人听见动静,小心翼翼地开了门。
陈煌只看了一眼,立刻判断出这女子的身份来,她的服饰颜色艳丽,袖口大且长,脸上上着厚重的妆,刚卸了头妆,面额上还贴着花片,恐就是书中经常提到的女戏子。
女子见到他受到惊吓,啊的一声就要叫出来,陈煌一个扑身捂住她的嘴,顺势将她带进屋子里。
“我不是什么坏人,只是现在有很多人在追我,我需要你给我画个像你一样的戏妆。”他说着就从腰间掏出一锭银子来,“这是报酬,你看够不够?”
女子被捂住嘴,瞪着一双惊恐的眼,看着他手中的银子,点下了头。
女子扶陈煌在梳妆台前坐下,拿出妆粉忙活起来,陈煌侧耳听着周围的动静,脚步声忽远忽近,还伴随着高呼与细碎的交谈声,陈煌一方面觉得憋屈,好好的上元节却让他过成了被追杀,另一方面又觉得后怕,他这些时日的确过的有些太舒适了,倒让他忘了前身树敌颇多,一不留神就会被一刀杀掉的真实处境。
墙外传来打翻什物的声音,随即院门被敲响,大掌击打着木门,仿佛再过几掌大门就要被震碎。
陈煌与女子具是一惊,陈煌看了下镜子中的自己,活脱脱一位青衣小旦,已看不出来原来的容貌,他打量了下女子,伸手“刺啦”一声将她衣服拽出一个破口来,“我去开门,你去将后窗打开,再扮的可怜些,有人问起就说从后窗逃了。”
陈煌前去开门,门闩刚下,三五个大汉就挤了进来,很是粗暴地将他推倒在地,搜寻了一圈皆不见人影,出来的时候嘴里还骂着脏话,“又叫他跑了。”
陈煌正欲松口气,忽地眼前闪过一道光,像是宝石光的折射,不知何时门口又站了一人,大喊了一声,“慢着。”
来者正是刚刚在白塔前刺伤了他的年轻姑娘。
她眯了眯眼,鼻子翕动了一下,“这里血腥味很重。”
姑娘抬了抬手,示意将屋里正嘤嘤哭着的人带出来,人被架出来,腿一软跪倒在地上。
她走过去将女子扶起,笑着道,“妹妹我也不是什么不讲理的人,本来深夜闯入这位姐姐的房子就挺抱歉的,这袋银子就当赔罪了。”她又凑近了些,在女子耳畔低声问道,“只是,姐姐究竟有没有见过一名腹部受伤的男子呢,或者说,就是他呢?”
女子抱住那袋银子的手一僵,惊出一身冷汗来,看了站在门口的陈煌一眼,忽地跪下,“妾身本就一小戏子,请各位多抬贵手,不要为难妾身。”
“嗳,这就见外了。”她再次将女子扶起来,一把尖刀捅进女子的腹部,“妹妹帮你重新投次胎,祝姐姐这次能找个好人家。”
女子瞳孔一缩,呕出血来,尖刀又被拔出,她向后倒去。
陈煌面上满是惊异,这算得上是他真正第一次见到杀人,温热的血从人的身体中流出,空气中的腥味直冲鼻息,他忍住想要干呕的冲动,脚步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一步。
“陈煌师兄,你莫不是真的失忆了,锦衣师尊当年专门在你和孟川师兄额角用绿汁做了标记,你是朵梅花,他是朵桃花,再怎么样的易容伪装,通过静心石都无法掩盖。”姑娘把玩着手中的尖刀,眼神一凛,刀锋就向陈煌挥去。
陈煌脸一沉,一手作防御态,一手背后,气沉丹田大吼一声,“孟川师兄!”
姑娘眉头一皱,似是疑虑他这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心上神一分,执刀的手就变得不利索起来,也就是迟了那么一点,从天而降一颗石子将她的尖刀打偏,紧接着窜进一个人来,速度极快,身影掠过院子几乎每一个,最后在陈煌身前站定,将剑插进剑鞘之中。
陈煌瞪大了眼,瞧见师兄孟川着青衣站在他身前,几滴血顺着剑鞘流下。
围在院子里的大汉一个接一个倒下,陈煌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问道,“师兄,你出剑了吗?”
“师弟,我出剑了。”
陈煌总觉得这个对话怪怪的,说不出来的怪,带着一种天生的喜剧效果,可是他又不知道再说些什么,在师兄孟川出现的那一刻起,他仿佛重新找回了主心骨,紧绷了一个晚上的身体骤然放松下来,腹部的疼痛变得不可忽视,他忽地眼前一黑,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好歹是不会死了,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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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莲嫂,今儿晚饭做好没有啊,公子可等着急了。”
“好了好了,香豉羊肉汤,豌豆黄,还有刚烤出来的两块胡饼。”
“好嘞,真香,莲嫂,就没多做点给我留些?”
“你这小兔崽子,净爱偷吃。”
陈煌被交谈声吵醒,他慢慢睁开眼,收入眼底的却是满是烟气与热闹的厨房,他疑惑了一瞬,这好像有些不太寻常。
“害,这不是快要到射月节了吗,谁不想吃好点呢,莲嫂,你下次多做些嘛,多一口也行。”
听声音似是郎姜,只是这个时间,他刚来的时候正撞上射月节,现在是怎么回事,而且,他为什么看不到自己的身体?
“就你贪吃。”莲嫂怪嗔道。
“你瞧我这记性,公子的酒又忘记了。”
陈煌感觉自己被人抓了起来,放到了托盘之中。
难道,由于古代失败的医疗,我最终没有被抢救回来,然后变成了一只酒壶?这也太奇幻了吧。
陈煌的视界随着郎姜的走动而改变,最终停留在一方圆桌之上,过了片刻,一个贵公子打扮的人从里屋走出,容貌与衣着皆与陈煌相同。
附在酒壶上的陈煌瞪大了眼,只听那人几句话就将郎姜支了出去,随后坐在桌前,从怀里掏出一纸包,自言自语道,“此举不成功便成仁,来!”
那人脖一扬,口一张,手腕一抖,粉末状的东西全都进了喉咙,随即抓起酒壶,陈煌一惊,一张血盆大口仿佛要将他整个吞下。
他忽地整个坐起,惊甫未定地大口喘着气,像是溺水的人骤然呼吸到空气,双眼茫然地看向前方,脑海中一直重复着,我是谁,我在哪儿,我在干什么?
“公子,您终于醒了,可吓死小的了,孟公子带您回来的时候,您整个身子都是血,血淋淋的,害得小的我中午那一盘番茄炒蛋都没吃进去。”
陈煌机械地转了头,两眼依旧是涣散的,盯着郎姜良久没有出声。
“公子,公子您不会是又失忆了吧?”郎姜伸出五指在他眼前晃了晃,“公子,我是您的贴身仆役兼跟班,我叫郎姜。”
“我知道。”陈煌闭了闭眼,掀开被子看了看自己腹部的伤口,已经被很好的包扎起来了,他又问道,“我现在在哪里?”
“公子您已经回到了王府。”郎姜答道,“那日孟公子让我带了一队人在栖霞镇外候着,说是您恐遭不测,虽然小的已经做好了公子您身亡的准备,但还是万幸!公子您真是福大命大,自小遭遇那么多的灾祸,依旧还是坚挺地活到了现在!”
陈煌抬了下眼皮,他已经懒的和郎姜计较了,“我师兄孟川呢?”
“孟公子回灵谷山了,说是有些东西要拿,很快就回京。”郎姜说道,“对了公子,林公子有要事求见您。”
“请他进来。”
郎姜应了一声出门去通报,不多一会儿林岳从屏风后转出,先是行了一礼,而后寒暄道,“我都听郎姜讲过了,你也需得当心些,冉冉是认死理的,无论孟川兄收了她多少静心石都没用,况且她现在还入了不留门,公然与皇族叫板,便是更难再说动她了。”
陈煌想来那个年轻姑娘就是叫冉冉,从她最后喊他师兄来看,恐怕冉冉之前也在灵谷山求过学,对于玄影门的一些秘史很有了解,如此憎恶他,想要置他于死地的原因应该就是玄影门灭门一事。
陈煌深呼了口气,“不碍事,我是应该好好练武,练成我师兄那样,她也无法奈何我。”
“也罢,你多注意便是。”林岳说道,从袖中掏出一张纸来,递给陈煌,“前几天药房清点库房,发现少了一根雷公藤,这张纸是在公子床上发现的,经过辨认,纸上的粉末正是被碾碎的雷公藤,据药房记载,公子您在射月节前三天进入过库房,请问公子在那一天是否拿走了一根雷公藤?”
陈煌瞳孔一缩,刚刚梦见的场景再度浮上心头,他掀起被子要下床,牵扯到腹部的伤口,疼的他一阵痉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