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煌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他梦到自己坐在逼仄的房间中,周围挂满了长剑,有状如刀的大宽剑,也有形如刺的窄剑,有的简单到连刀鞘都没有,草草拿布包着,又有的剑鞘缀满宝石,光彩照人。
一口黑洞洞的枪口对着他,直抵住他的额头,那人带着一副眼镜,很有一副斯文败类的感觉,厉声问他,“剑谱在哪儿?”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颤颤巍巍,“我……我不知道。”
就在他以为自己即将命丧枪口的时候,空间陡转变了,陷入眼帘的是四周洁白的墙壁,有精密的仪器在嗡嗡作响,抱着文件的医生护士在病房中走动,猛地爆发一句,“醒了,他醒了。”
似是有人从房门外冲进来,许是脑子还未完全转醒,声音像是从远处传来,一会儿声音大,一会儿声音小,一句话断断续续,“剑找到没?有上字?”
陈煌心想他说的应该是剑谱找到没有,有没有见到上面的文字。
他感觉到自己的脖子动了动,应该是摇了摇头,随即床板一颤,那人将拳头砸在了上面,说话颇有些阴恻恻的,“你师父现在状态很不好,你总不愿意他老人家再受罪吧。”
身体还处于脱力状态,他奋力离了床,手像是要去抓那人的领口,手还没碰到,眼前的画面碎裂起来,人也一下堕入虚空,空了两秒后才逐渐有声音传来。
“好冷啊,陈煌我好冷啊。”
还伴随着吱吱吱的声音,陈煌心想这里的老鼠都成精了,能在湖里转了吗?
听了半天他才发现原来是自己的牙齿打颤,眼皮上都挂上了冰碴,越眨巴越费力,眼睛都要粘在一起了。
他瞄见远处有黑影过来,一片模糊,什么也看不清,只能感受到身下冰的透彻冷意,从头贯到脚,从里冷到外。
我也觉得好冷啊。
“陈哥,陈哥,醒醒,天亮了。”
自己的身子被人翻来覆去地摇,陈煌的思绪逐渐回归,耳中传来些虫鸣鸟叫,他睁开眼,阿泽正攀着树摇他,阳光在枝丫的摇晃中漏下,照的陈煌脸一会儿亮一会儿暗的。
陈煌吐出一口浊气,发现自己的手脚冰凉,他动了动僵硬的身子,舌头也有些打转,“知道了,你先下去。”
昨日两人在树上睡的,山林间多少有些不太安全,就着一棵大树睡了两个枝丫,陈煌守的前半夜,阿泽守后半夜,所幸一夜也无山兽出没,即使有,能上树的也相对较少。
阿泽攀着树下去了,陈煌将手拢在嘴前,哈了一口气。
他也扣着树纹往下爬,爬到一半的时候跳下来,踩中草叶,激起一片露水来。
原来是山林中起雾,草叶出露。即使是现在天气转了暖,这山里也还是凉意袭人。
阿泽搓了搓手,“陈哥,你昨天晚上有梦见什么吗?”
陈煌心想那可太多了,一下不知道应该从何说起,还未回应呢,只听阿泽又继续说道,“我梦到我又回了煤山,手上身上全是黑的,营头拿鞭子抽我,一下一下特别疼。”
陈煌拾起昨日扔在草丛中能当拐杖的木棍来,“梦里都是反的,你现在在草丛里当绿林侠呢,不可能再回去挖煤的。”
阿泽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总是能在陈煌这里听到一些从未听过的说法,譬如梦是反的,绿林侠等。他四下辨了山头,“应该就是在那座山头上了,只是可能不太好找。”
陈煌点点头,两天前他们就进了山,听当地人意思是叫小屏山,连绵有三座小山头,呈弧形,像支起的屏障一样,山本身不高,宛如丘陵,山脚下原来是有一处山村的,但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村里人就频频做梦,有好梦也有噩梦。这本身不算什么,做梦而已又不耽误劳作,每日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直到有一日村中人接伴上山伐木,一天一夜都没回来,村里人上山去找,一不知怎的就坠崖身亡了,另一个坐在树下歪着头,流着涎水,眼睛紧闭,眼珠不断地转着,任由人怎么水泼,敲打都不能转醒,已然痴狂。
村中有神婆,请来看过了,说是魂魄被什么东西吸走了,施了半天法也不能将魂招回,又说这山里怕是有什么脏东西,专吸人魂魄,还是趁早搬离吧。
村中一下沸腾起来,有条件的纷纷搬离,出村投靠亲友,没条件的只有留在村中,不过多是些老弱妇孺,村中一度荒凉无虞。
陈煌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山林间,脚下枯枝混着叶,常年堆积,土地松软,只觉得每一步都要带起一片草泥来,沾的衣摆上都是。
期间草木中会发出沙沙地响声,像是小型动物从灌木中跑过,陈煌并未当回事。走着走着越发觉得不对,晨雾应是随着太阳的升起逐渐消散的,这怎么越走雾越浓,阿泽的背影都快瞧不见了。
他想喊住走在前面的阿泽,却发觉嗓子发干,像是有什么东西阻滞住了他的喉咙,只能发出嗬嗬地声音。
他当机立断,将手中的木棍向前扔出,也不知道有没有砸到阿泽。
没听到料想之中的闷哼声,连木棍落地的声音好像都没听到,他忽地觉得脊背一凉,寒毛仿佛都竖了起来,呼吸越发困难了,他朝后伸手摸到匕首,半伏下身子警戒起来。
有红色的芯从雾中探出,舌尖分叉,很快,一条红白纹的蛇头在雾中显了形。
陈煌心下一个卧槽,自己常年待在京都的金窝窝里,对于探山寻迹的经验还是太少了,听到消息就一个挥手过来了,倒是什么装备也没有准备。
除了手中的一个小匕首外。
细数他这一个多月过的,先是爬了狗洞出了城,骑上早已备好的马前往栖霞镇,路上还将自己的衣服低价典当出去,换了一身接地气的粗布服。
他拿银票在栖梦客栈附近买了一座小院,每日深居简出,等着阿泽的到来。
阿泽来的稍晚,也不出十日,本是想入住栖梦客栈的,半路被他拦下,确认后面没有尾巴了之后,才将人带回了小院。
阿泽多为皮肉伤,人年轻,自然好的也快,再见时已经是活蹦乱跳的状态了。他随身拿出了许多纸张来,上面细细地写了很多有关剑谱的东西。
陈煌不住地咂舌,还真是一个听话的好孩子。
“其实很多信息都是你给我的,并且在京都一直都有冉冉姐保护你,我不常回京都,只是有时将消息传给狄鹤姐,她再转给你。”阿泽摸着自己的后脑勺说道,“我的任务就是根据你给的剑的名单,去看它是不是在那里。”
这个任务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若是碰上一个剑的主人江南地北的到处跑,那怕是一辈子都遇不到。
陈煌打开纸来,每一张纸最右侧都写了一个名字,有的纸上洋洋洒洒写了许多,有的纸只有一些空荡荡的名字。
统共十八张纸,写满了的只有三张,譬如有之前就提到过的蒲节蛇剑,另外两个一曰红错,一曰菜刀。前面那个陈煌还能理解,估计是剑身偏红,要么就是剑鞘是红色的,后面那个他就不太能理解了,给一把剑取名叫菜刀啥的还真没文化了,估计家里是厨子吧,真给剑蒙尘了。
不料阿泽介绍的一本正经,他说这是泷衣山庄袭澜的佩剑,是一把单刃剑,现在的剑都以开双刃为流行,菜刀已经算是剑群中一个极为罕见的存在了。
而后又开始讲这把剑的主人袭澜怎么样,为人亲和又热心,是他见过许多有背景的剑客里面待人最好的一个……
陈煌这就没兴趣听了,虽然他冥冥之中感觉袭澜和袭潇之间应该有什么关系,毕竟好像不是很多人都能姓袭这个姓。
他又接着往后翻,翻到了两个熟悉的名字。
尘昏和凤凰。
他挑了挑眉,阿泽见他停下来,开口解释道,“这两柄剑最近一次是出现在鉴器大会的暗场,我一直有关注的,后来听说被两个西凉人买走了,其中一个叫耳火来着,看来之后还得去一趟西凉,不过最近西凉和我朝在打仗,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那个叫耳火的家伙。”
陈煌心说不用找了,那个叫耳火的家伙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这两柄剑不用着急,我知道它们的下落。”陈煌和他说道,又接着往后翻,翻了没两张,又一个熟悉的名字撞进他的眼中。
玉成。
他微微一偏头,说出了心中的疑惑,“这好多剑,都是从灵谷山出的。”
“也不完全是吧,红错是江陵一户姓赵的人家的祖传宝剑,据说能保百物千年不腐,同样的一盒豆腐,放在存有红错的屋子里,放外面的都长毛臭掉了,屋里的还一如刚放进屋时的嫩滑,所以那户赵家普遍长寿,据说出了好几位百岁以上的人瑞了。”阿泽抚着下巴说道,“而菜刀则是袭少侠从他师父那里继承下来的,你知道的,袭少侠不是灵谷山的人。”
陈煌莞尔,不成想着剑还能有这功效,估计是剑的材质能放出某种波,影响了食物和人体微生物的活动,使得食物新鲜,人普遍长寿。
陈煌将所有的纸张看完,又叠起来还给了阿泽,心下开始盘算这事的合理性。
毕竟和阿泽有大半年没有相见了,上上次又是在王府死的,前陈煌留给他的册子中没提及这样的信息倒是还情有可原,可是说是寻找剑谱,但剑谱里面的名字都有了,找的到底是哪门子的剑谱?
剑谱的形貌,何人所著全不知,找到有什么用也不知道,所以为什么还要找呢?而且看阿泽的这个架势,貌似是自己在造剑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