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陈煌疑问道,“这么快,也没人和我说过。”
“大人不用担心,您来了就是我们最大的助力,您现在进屋坐坐,看看资料,到点离开,明天出现在谈判席上就好。您就往那儿一坐,剩下的都交给我们就行。”叶绵绵说着回指前厅刚刚走过的大房间,他恭敬地行过一礼,“那大人我先去忙了,您请便。”
陈煌脑子空了两秒,忽地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做什么,他原本以为自己应该是过来砍除荆棘,解决难题的,后来发现原来他自己就是那一把砍刀。
猛地从执行人变成工具,心里多少有一丝不畅快。他踏进屋子里坐下,翻开卷轴,卷轴上记载的是有关与西凉谈判的内容。
近些年来,由陈煌他爹陈一南统领的西北军一直和西凉人争端不断,最大的战役在三年前,长驱直入,一路打到了西凉的首都敦煌城外。不过那时附属国渤海出了叛乱,不得已只好撤兵援驰。
这一撤就给了西凉喘息的机会,很快举兵返攻,才有了现在的边界线。又打了几场小的战役之后,西凉首领病逝,权力交替,换了新的首领。新的首领叫宁利,很快递上了求和文书。
其实两国都明白,战争旷日持久,对于两国内耗极其严重,只不过是比个谁先低头的问题。西凉此举已经是将自己放在了较低的位置,不过在那样一片荒漠之中,生产力低下,工农业全都不发达,想要发展国力,不靠抢还真是一件困难的事情。
但是连年战争也确实是损耗不起,于是就只剩下了一条路,那就是求和之后通商。
大齐也一向自诩有大国风范,面对军事实力不输本国的西凉,要怎么做到既体面又不损害既得利益也成了一件难事。
陈煌大体翻阅了一下之前的谈判结果,都是一些通商条例。他实在是不懂,就是一个讲和通商,怎地还要谈这么久?
好像都一月有余了。
时间洋洋洒洒地过去,主屋外的影子从这一头变换到另一头,他伸了一个懒腰,到点该下班回家吃饭了。
一天没干嘛,净看文书综述了。
郎姜早在门外备好了马车,见他出来殷勤地笑,他正欲上马车,身后叶绵绵的声音传来,“陈大人留步,您走了也不和下官说一声。”
陈煌顺着声音回头,见他捧着新的官服出来,脸上满载着笑,“这是鸿胪寺卿的官服,您明天穿着它来,明日巳时三刻,望大人不要迟到,也不要早到。”
郎姜驾着马车走在街道之上,絮絮叨叨地和车里的陈煌讲着话,无非就是一些今日他又去哪家串了门,谁家的小厮侍女又是什么性格,当然,还提到了今天早上盛穆说的草木杀人案。
“公子,我今日去延康街走了一趟,听说被杀的基本上都是这条街上人家的侍女,高门贵户,家家都有护院。他们起初以为是侍女自杀,后来案件多了才认定是被人谋杀,听说京都府已经立案调查了。幸好我们府在永定街上,应该不会受波及吧。”
陈煌没立即回答他,只用手敲着膝盖,半晌才说道,“那些人家都是什么反应?”
“侍女基本上都是卖身的,也有一些不是,倒是赔了银子,或许死的都不是什么重要人物,大多数都选择拿钱消灾。”郎姜回答道,忽地吁了一声,将马车勒住,停了一会儿才说道,“公子,你要不要下来看看。”
陈煌心有疑虑,想着是出了什么问题,他掀了车帘,望见马车前方站着一个抱剑的人,他微低着头,在两侧让道的行人中显得十分突兀。
见他探出了头,那人对上他的眼,头微微一偏,直指旁边的酒楼。
陈煌心道此人怕是极难对付,他与师兄孟川混的久了,对于一个人的实力探知也有了些了解。
而对面的这个人武功内力,恐怕还在其师兄孟川之上。
陈煌下了车,本以为要进酒楼,不想那人却拐了个弯,在酒楼附近的茶摊坐下了。
他在那人对面坐下,此人身着粗糙布衣,抱着的剑用布包起,也不知道有没有剑鞘,头发随意扎起,脸上有胡子的青茬,倒是有些落拓不羁的感觉。
茶摊老板上了两碗茶,陈煌心下有了计较,喊出了他的名字,“王普良?”
那人没有任何表情,好像陈煌天生就应该认识他一样,他眼睛轻眨,“陈煌。”
声音有些哑,是成熟男子特有的低音,他喝下飘着芝麻的茶汤,又说道,“我放冉冉出了城,阿泽现下在城外一个破庙里,我没杀他,作为交换,我想要你不要插手这件事。”
王普良有幸出现在那本册子之中,但是写的非常简短,只有一句话。
身世繁杂,有仇,但是可合作。
有仇已经可以让现在的陈煌避而远之了,他其实不太懂后面的可合作是什么意思。也许是没有共同的仇人,只有不同的利益吧。
阿泽没有出现过,就好像冉冉,狄鹤也没有出现在那本册子中一样。他总觉得他之前在布一盘棋,有一些不能对外人道的神秘伙伴,既然有了第一个冉冉,必然也会有第二个。
但是那些人会在合适的时候,以独特的方式去联络他。
至于眼下只有一件事,恐怕他就是为这件事而来,陈煌理清楚了头绪,回答道,“若是你只将手放在延康街上,我可以视而不见。”
王普良沉默了半晌,将茶汤喝完,从荷包中掏出几个铜板来扔在桌上,颇有一种穷也要穷出气度的感觉,“成交。”
陈煌目送着他离开,心头蔓延出一种惆怅来,这种滋味说不清道不明,有一点失控的快感,又有一种全局掌握的自信。
陈煌,你之前,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陈煌没立即回府,先让郎姜绕道去了一趟醉香阁,嘱托狄鹤想办法去城外将那人口中的阿泽接回城中疗伤。王普良只说了没杀,不过看那表情,阿泽应该是被打的挺惨的。
等回了府,府中竟是鲜有的无人问津状态,平日这个时候潇潇都会端着一大桌子菜等他回来。
守门的小厮递了张帖子给他,他翻开一看,是太子殿下的生辰贴,有模有样地邀请他在三日后在东宫参加宴会,他将帖子收好,遣郎姜去问府上其他人都在做什么。
郎姜很快带着消息回来,说是林公子在自己的院子里面读书,孟公子出去了,现在还没有回府。
郎姜说话絮絮叨叨的,听了半晌都没听到自己想要知道的人在做什么,陈煌只想给他一巴掌,手刚抬起来,郎姜忽地眨眨眼,“潇潇姑娘在房间里和盛姑娘讲话呢,姜公子也在。”
陈煌心下划过不悦,一丝警惕攀上心头,“姜季阳都在我府上待一天了,你去找个法子将他赶走。”
“这……这怎么赶?”郎姜瞪大了眼。
“你就说刚刚姜府的人过来问了,我帮他挡住了,让他快些回府。”陈煌编瞎话不打草稿,一脚踢在郎姜屁股上让他赶紧去。
郎姜应了一声,捂着屁股连忙跑了,忽然有人从背后攀住他的肩膀,孟川那贱兮兮的声音从耳边传来,“你这是让谁快些回府呢?”
陈煌被扯的只往后坠,咬着牙喊道,“背上有伤,疼疼疼。”
孟川及时松开手来,脸上带着赔笑,“师兄是真的没注意,不过说来你也真是多灾多难的,旧伤未好又添新伤,待定远王班师回朝,你就回灵谷山多住几日,把身子养好。”
陈煌有一丝讶异,正欲问,“你怎么知道……”开口道一半就被孟川打断,“话说师弟,师兄有一件事想请你帮忙,师兄喜欢那把叫玉成的剑喜欢的紧,不如你想办法帮我从太子那里讨来?”
陈煌的思路一下被带偏,回想起与元修之前的故事,拒绝道,“我不去,太子殿下打人很痛的,我不去。”
又是一日清晨,陈煌从睡梦中苏醒,他翻身下床,胸口猛烈地疼了一下,眼前又扫过前日所做的噩梦,蹲下来的妙龄女子忽地变成了骷颅头,直吓的他眼前一黑。
短暂地停歇过后,一切又恢复正常,正常地梳洗穿戴,正常地乘马车去往鸿胪寺,正常地又遇见叶绵绵以及他的下属们。
那些人已经在谈判席上等候多时了,陈煌明白自己作为镇场兽的作用,大爷似地在中央坐下,头一偏,嘴一努,“久等了各位,开始吧。”
对面的西凉使臣他只认得两个,一个是之前火急火燎的善丹,现在依旧火急火燎,对于他的做派嗤之以鼻。坐在中央正对着他的是西凉的正使乌临,面上没什么表情,很沉得住气的模样。
唱红脸和黑脸的人已经能分出来了,陈煌身侧的叶绵绵连珠炮似地抢先开口,其中也不乏一些粗鄙之语,听得陈煌一愣一愣的。本来以为他只是一只小绵羊,不成想却是一个披着羊皮的狼。
首先遏制不住的自然是善丹,两人争的面红耳赤,又是拍桌子又是跺脚的,只弄的房间阵阵响,周围还不乏一些帮腔作势的人。
陈煌被一片争吵声所包围,头一次觉得菜市场恐怕都比这个安静。
同样坐在“菜市场”里的还有他对面的乌临,乌临显然对于这个场面已经见怪不怪了,相比陈煌的强行稳坐,他要游刃有余地多。
乌临笑着看他,直把他盯的发毛,忽地向他勾勾手指。陈煌压着眉毛凑近了些,想知道他到底想说什么。
“我听说,你们准太子妃昨日在庭院中央上吊而亡,可是真的?”
吵闹的环境轰地一下化为乌有,就好像是海浪声音过高后导致的短暂失音,海水灌进耳朵里,只留下嗡嗡地震动声。
陈煌眯了眼,那具骷髅头好像又从深海中浮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