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清冷的夜。
大雨还在不停的下,狂妄肆虐,砸到地上荡出的不是美丽的涟漪,是惊恐的雷弹。
是血,尚存温热的血。
“醒醒!快醒醒啊!”伸出手努力向他靠近着,眼睛与他疲惫的视线交汇,周围雨声渐渐模糊,他在说些什么?
是白,刺鼻辛辣的气味充满了整个鼻腔。
“啊—都是你害的—”一声尖利的声音突然惊起,疯了一般的自语着,“如果不是你!如果不是你!如果不是你—”然后那个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近到直逼咽喉,快要呼不出气。刺耳的尖叫声越来越响,响到穿透了黑暗,直奔黎明。
是泪,左眼角的泪,顺着脸庞的弧度,消失在枕上。
睁眼,眼眶中还残存着星辰。
又做梦了啊,周时意识到这点后,冷静了一秒平复梦中复杂的情绪,掀开被子坐起身,打开手机看了一眼时间.
7:00
时间和往常一样正好,窗外的鸟叫声听着不是很真切,楼下大爷大妈们拍打身体的声音宛如来自异世界,周时不紧不慢地下床开始收拾。
“小时起来啦,”周时出来的时候,方文慧正把几小碗咸菜慢慢的端到桌子上。
周时轻轻应了一声。
“快过来吃饭吧,”方文慧看了一眼在桌子上摇摇欲坠的那颗小脑袋,一脚轻踹了过去,“别睡啦,你昨天又几点睡的?又打游戏了吧,你这样像是要中考的学生吗?迟早把你那些游戏卸掉。”说着又要扬手过去,“去把厨房的几碗粥端出来,赶紧吃完走人。”
“哎呦喂,妈!”周子阳一下子躲过,“我那是学习,不是玩的。”
方文慧懒得管他,再次进了厨房。
周时已经默默的将厨房的粥端了出来,在旁边慢条斯理地吃着。
方子阳有起床气,看着周时置身事外地默默喝着粥,加上又被方文慧训,一股无名火起来了,看着桌子上的粥,“哟,听见我们说话啦,”周子阳转了一边,横翘着二郎腿,“那我的呢,就顾着自己了是吗?”
“自己去端。”周时撂下四个字继续吃着。
被不咸不淡的堵住,周子阳火气又起来了,“这里是我家!你一个外人,哪里来的脸,敢使唤主人?”
“我是你姐。”周时抬眼看着眼前这个还没完全长开的小孩儿,并不放在眼里,转而直接换了个话题,冲着厨房里的人,“姑妈,上周周子阳数学月考—唔—”
周时话都来不及说完就被周子阳过来捂住了嘴,咬牙切齿,“你好恶毒啊。”周时被挡住了嘴,一双好看的杏花眼,突然半眯着弯了弯,用眼睛在说“彼此彼此”。
方文慧听到动静出来,没听清周时刚刚说了什么,过来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怎么啦小时?”
此时周子阳已经松开了周时,“没什么,”周时甜甜的笑着,“就是跟你说声今天的粥特别好喝,如果能再多放点糖就更好了~”
周子阳闻言小声嘟囔,“也不怕齁。”
“我乐意。”
方文慧看着桌上的两个人一来一往的呛嘴,笑了,“好啦,快点吃吧,今天可能要下雨,你俩上学记得带伞啊,”想到了些什么,小心翼翼地补充道,“小时,晚上下的大的话,我去接你。”
“嗯嗯好。”周时想起什么微微怔住,然后回应。
周时把最后几口粥喝掉,“姑妈,我上学去啦。”
“好,路上慢点”方文慧又看看磨磨唧唧的周子阳,“你快点,别又迟到了。”
周时笑笑,然后出门。
天朗气清,今天的天空很蓝很清澈,干净的就像少女的瞳孔,泛着光,周时一蹦一跳的下楼梯,慢悠悠的走在路上,看着周围的人,听着远方的声音,突然心情就舒畅了许多,不知道是空气中弥漫的花香还是早上和周子阳的拌嘴,周时突然觉得,一切也没有那么悲伤。
昨天的梦,在晴天下,也没那么可怕了。
微风轻轻拂过少女脸庞自然散落的发,小巧的耳朵里,藏着一个小方块,在这个繁忙的城市,没有人发现。
离校门还剩最后一个拐角口时,周时被迫停下了。
蒋蓉蓉敞开着校服,斜斜垮垮地罩在身上,右裤腿儿卷到膝盖,露出细白的小腿,身后还跟着两个小姐妹,其中一个黄毛女生拽着周时就把她往旁边的小巷角推。
三中对学生的仪容管理抓的很严,一般这种染发的学生都会被发现,但蒋蓉蓉她们不会,因为她们会厚脸皮的说是天生的,就算下次染了另一个颜色,总会有看似恰当的理由搪塞过去,老师也拿她们没办法,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似乎,她们觉得自己才有着所谓的资格在学校里横着走。
“上次跟你说过,离沈志清远一点没听见啊。”蒋蓉蓉扬起红艳的嘴说着,随后又想起什么似的轻蔑一笑,拍了几下周时的脸“哦对了,都忘了你确实听不见,啊,小聋子?”
沈志清是周时隔壁班的,长相帅气,家里有钱,人整天也吊儿郎当的,传说初中的时候因为聚众斗殴打伤了人进过局子,但没几天就完整的被人捞出来,一路相安无事还直升了三中。
正所谓男人不坏,女人不爱,沈志清这个纨绔子弟的作风事迹轻而易举的就入了蒋蓉蓉的耳朵里,这种事成之后倍有面子的事听起来就很具有挑战性。
但沈志清这货最近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见过了太多妖艳贱货,居然看上了平时默默无声的周时,最近经常缠着周时。
“说话呀—”蒋蓉蓉突然抬高音量,有一下没一下的用食指推着周时的头,“怎么?不光聋了还哑了啊,那你赶紧趁早转学去残疾学校吧,说不定还可以在那儿抓住早恋的尾巴。”说完便大笑了起来。
周时气的满脸通红,这不是第一次从蒋蓉蓉的嘴里听到这些个辱骂的词,每次周时都尝试着让自己平静,但都很难,尽力语气平稳说话,“你管他?你要是管得着他的话,麻烦管管他让离我远一点,当然如果你管不了他,我也没办法。”
“你—”蒋蓉蓉气急败坏,几个人开始推搡着周时,张着手就想往她身上招呼,周时还没来的及躲,头顶上就传来了一声嗤笑,蒋蓉蓉的动作突然停住,抬头看。
身后的矮墙顶上蹲坐着一个少年,清晨透亮的光线斜斜的打下来,皮肤显得异常白,眼底乌青的黑眼圈加深了眼眶,感觉整个人十分慵懒疲惫,似乎是刚睡醒,头发不经打理,乱糟糟的一团,竟也没有那么的让人心生烦躁,反而有一种凌乱的美,穿着一身运动服,上衣的拉链拉到顶,掩住了禁欲的喉结,低着头向下看。
清晨,阳光,慵懒,墙上的少年。
蒋蓉蓉和她的小姐妹们愣住了一会儿,仔细打量着上面那位哥。
一阵风从耳边擦过。
…周时跑了。
周时没空欣赏那个突然来的少年,是敌是友都不知道,而且在周时看来,这个时间出现在这里,是敌的可能性更大一点。
早在被拖过来的时候,周时就已经看清周边的情况,计划好了逃跑路线,就趁一个机会跑掉。
在蒋蓉蓉停住的那一刻,周时就扒开她们一直往前跑,虽然感觉冲出去的那一刻有些不太对劲,感觉周围的风都轻了许多。
周时没多想,就一个劲儿的往前跑,跑出小巷拐弯时,向巷子里撇了一眼,看见少年跳下了矮墙,边在说些什么,视线边朝着周时这边看过来。
周时一个激灵,跑的更快了。
没怎么停下来的周时一下子冲进高二八班的教室,满脸通红,额上的汗顺着脸颊划入校服领子里。
看了看墙上的时钟。
还好,就差一分钟。
高二八班班主任包建成在三中出了名的“奶妈”,一有什么问题,马上就开始找你谈话,少则课间十分钟,中则午休半小时,重则放学喝茶,免费续杯。
有一次因为一个学生迟到了五分钟,包奶妈就和他聊了十分钟的天,从为什么会因为睡过头而迟到的原因到最新一集肥皂剧《婆婆遇上妈》的现实问题。
周时觉得如果让自己应付这种事情太可怕了,感觉让蒋蓉蓉大骂一顿都比让包建成开思想辅导课强。
“周时,今天怎么来这么晚,”童雪转身趴在周时的桌子上,双手朝外捧在胸前,对她讨好地笑着“快,把昨天数学练习册借我看看。”
周时笑笑侧着身子把练习册递给童雪,童雪拿到后飞快地转回去开始奋笔疾书。
不对劲的感觉又来了。
往常早上热热闹闹的教室里要么玩着游戏,要么骂骂咧咧地抄着作业,有时还伴随着蹩脚的中式英语的朗读,外面总是时刻的传来同学们快要迟到的急促的脚步声,教导主任拿着指挥棍在楼层里喊:“哪个班的!又是你迟到!”
怎么今天声音比往常都要轻这么多?
嗡—
一道光突然闪入周时的大脑,刚刚还微微上扬的嘴角下来了,抿成一条直线。
完了。
助听器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