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文海很累,和衣眯了会儿,却辗转反侧难以入眠。醒来时才近中午,中间不过一个多小时。
妻子给他熬的小粥凉了,但他没有食欲。
他眯着眼,映入妻子那张熟悉漂亮的脸,然后看到脖子处那片熟悉的灰色。
陆文海的原本疲劳的身心又沉重起来。他现阶段有限的进展指明普通感染者依然缺乏治疗的可能。
“第二个阶段快完成了,现在能确定尘埃的‘类真菌体’由硅分子构成。图谱也马上出来了。可以为第三阶段的药研作准备。”陆文海给妻子打气:“你和孩子,会成为第一批新药的临床人选。”
妻子笑得很安静。她喜欢他担忧他们时那种深沉的责任感。
“虽然还不能确定拥有类真菌体的尘埃是否为生命体。但底层结构是硅元素,这东西和地球原有生命系统完全不同。”陆文海解释道。
但科学从来不是跨越式的。Sally知道陆文海只是在安慰她。陆文海有些心虚:“Sally,明天是我们结婚纪念日。”
Sally Jewell大学间就读病毒专业,硅元素三个字说明此前人类建立在碳基基础上的所有治疗手段大概率是无效的。炭基和硅基,本就两个系统。
“我都记着呢,明天别加班了。和孩子一起吃个饭。” Sally埋怨道:“不要那么拼命,日子还长。”
陆文海为目前的尘环计划的进程感到不满。
“没想到,你的导师说的可能是对的。”Sally感叹:“要是他还活着,或许你们的进程可以更快吧。”
“他这样的人,不会有第二个了。”陆文海遗憾道:“我远不及他。有他在,五年前或许就能进入第三阶段。”
“不用妄自菲薄,他选了你,必然有看中你的理由。说明你有足够潜力。”Sally反过来安慰陆文海。
她想起十年前,那个在国际病毒医学论坛上侃侃而谈而遭哄堂大笑的老人,感觉一切充满了讽刺和幽默。
“十年前他断定,尘埃可能为硅基生命的诞生提供了可能。多么高瞻远瞩的洞察力。”Sally叹气。
“这种观点,我当时同样持怀疑态度。”陆文海自责道:“虽然我们一起工作,但因此也未尽全力。”
“他这样跨越时代的人物,不被认同也属正常。”Sally很敬佩陆文海的导师:“先行者总是孤独的。”
陆文海点头:“不过,目前还没有确凿的证据。至少没找到所谓的硅基生命体存在的痕迹。”
“如果这个世界真的出现硅基生命,意味着什么?”Sally问道。
陆文海担忧道:“那这个世界不再合适人类生存。同时说明老师的排异理论是完全正确的。”
“乐观的一面呢?”
“没有所谓的乐观。不过,从宏观角度可以推理出其生存的生态结构。从细节上看,可以重塑生命。”他看向孩子和妻子:“如果能够弄清楚其生理结构,可以为人类寻找通向未来的方向。”
Sally动情的整理着陆文海凌乱的头发:“你总是这样,感觉像要完全燃烧自己,照亮整个人类似的。”
陆文海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继续深入,因为他缺乏把握。良久,好像想起什么,问道:“小七他们回来了吗?”
“还没,小七身手你知道的。”金发女人抱着熟睡的孩子,心疼的亲着陆文海的额头:“可能路上遇到点麻烦。”
陆文海“嗯”了一声。这个聚居区内,如果说小七都没办法解决的荒野难题,估计还真没几个人能应付得来。
Sally眼看陆文海心情略有好转,偷偷指了指门口。门口站着一个人。正是何小川。陆文海原本平复的怒心情又搅动起来。
Sally提醒道:“差不多了。”转而对外面喊:“小川,快来。你不是给老师弄了点好吃的吗,给老师尝尝。他到现在还没吃饭,嫌弃我手艺差。”
何小川满脸苦笑,他手里提着旧篮子,篮子里有个大口砂锅碗。碗里是狗肉,久违的肉香弥漫满屋。
熟睡的孩子闻着香味儿醒了过来,眼珠子不看陆文海,却只盯着何小川手里那碗香喷喷的狗肉:“葡萄想吃肉。”
狗肉是何小川跟治安队要的。今天中午,治安队开了狗肉宴。凡是有点交情的都被叫去吃上几口。
隔离区和治安队关系匪浅,沾了这层光,让何小川尝到不知多久以来的第一次肉味。他给老师也带来一碗。
“老师,趁热吃。”陆文海都没正眼瞧他,何小川识趣的招呼Sally和孩子:“师娘,您尝尝。小葡萄,来。”
三人间的尴尬还未曾打破,楼下传来一阵嘈杂声。
“陆文海。肉不能吃。”吼声炸响,几乎是咆哮。军靴急促的敲击楼梯,房间大门“砰”的一声被野蛮的踹开。
三人目瞪口呆的看向门口。
蔡温武气喘吁吁的出现在陆文海面前。她三步并作两步来何小川面前,一把将大碗掀翻在地。
“你吃了没?”蔡温武几乎咆哮的对陆文海喊。众人莫名其妙看着来不及摘掉防尘面罩的蔡温武,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
Sally结巴的回了句:“还没有。老蔡,你这是……?”
听到回答,蔡温武如释重负几乎瘫坐在陆文海的床沿:“狗肉有毒。”她转而看向Sally和孩子:“你们呢?”
“没。”Sally紧张的回道。
陆文海脑袋“嗡”的一声,头皮炸了:“有人下毒?”
蔡温武狠狠的摇摇头:“不。我看了化验报告,不像有人下毒,是狗肉有毒。这个事情你要研究一下。”
陆文海从床上跳下来,捡起地上的肉,肉质和记忆中普通的狗肉无差异,只是纤维深处残留着灰色肌理:“还有谁吃了?”
“超过一半的治安队成员,还有你隔离区的一些人。不过,我都送卫生院了。”蔡温武尽力平复起伏的情绪:“流到黑市上的狗肉我正在派人追回。”
“小川。”陆文海皱着眉看向神情异样的何小川:“你怎么了?”
何小川额头有冷汗,即为刚才给老师带餐的举动,同时也为自己,他艰涩的舔着舌头:“我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