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香屋位于中央区西北角。临水。
旧时代那片闻名的湖水，如今被尘埃覆盖。没有生物的水体呈黑色。原本的烟柳垂湖如今只剩下枯败和死水。
三香屋是旧时代临水的一座三层仿古建筑，如今被水泥、钢板和层层过滤棉覆盖，建筑为两层。
一楼圆形大厅中央，巨大的油桶窜着蓝黄色的火焰。
火焰下面的淡墨色油体，里面包括来自生产管理中心的尸油。火焰燃尽后释放出一种奇异香味，混合汗味、腥甜味，香得发腻。
大厅中央四周有很多小隔间，俗名“快餐间”。快餐间隔音差，嘈杂的身体撞击声音里有弥漫的荷尔蒙。
一不过10来岁孩子端着铁盒询问客人的要求，盒子里是聚居区里很少人能弄到手的香烟。
蔡温武在盒子里丢下十块普通过滤棉，孩子掂量着过滤棉成色，食指和食指交叉：“只能给你十根。”蔡温武又在盒子里放下十块过滤棉。二十块过滤棉，几乎是外围区人半个月的伙食。
过滤棉很多交易的硬通货。蔡文武将掂量着刚买的烟，将烟盒里的烟纸扯出来，和陆文海的那张纸条张一模一样。
他们没来错地方。
一穿戴精致的小女孩，大约十三四岁，来到他们面前：“哥哥在等你们。”小女孩笑靥如花。
碎花裙虽旧的发白，却洗的很干净，红袜子，黑色面包小皮鞋，高窜的火焰下，清纯得如雪花冰晶。她指着通向二楼的迎宾木楼梯：“往这里走。”
两人跟着脚步细碎的小女孩上楼。
二楼大厅偏素色，保留了这座仿古建筑原貌，旧玻璃被保养得很好。大厅被隔离成酒店式单间。
卫生间里还摆放着塑料桶装水。蔡温武知道，这些桶装水是用于洗浴的，而不是拿来饮用，这么一桶洁净水，是外围区多少人的奢求，却在这里用于享受。
估计也只有聚居区那些权势人物才能消费得起这种堪称奢华的布置。
今夜，二楼大厅不接客。
小女孩将他们带到一处包间，是处办公室。办公室有一面巨大落地窗，正对湖面。北面墙壁，被桐木板隔成书架。如今被当成垃圾的旧书被仔细的陈列整齐。
一个纤瘦身影站在窗前，男性，长发被打理成马尾，背着双手，黑西装，他听到脚步声转过来，卑微的向两人弯腰示意。
这个纤瘦的身体漂亮得像天上星辰，不大，十六七岁，甚至像未成年，正是陈百甜最喜爱的那个男孩。
一个男孩？蔡温武和陆文海怀疑的目光相碰。不过他们没有小看对方的意思。蔡温武将满是涂鸦的香烟纸纸条夹在指尖：“你的？”
小女孩狡黠的笑，退了出去，乖巧将门轻轻合上。
男孩端详着两人：“没错。”语气老成得像中年人：“就当是送你们的礼物，也代表我的诚意。”
没有平白无故的好处。“条件？”陆文海直截了当问道。对方必然有所求，才会大费周章将他们带到这里。
“我要一个名额。”男孩说道：“不是隔离区收治普通感染者的名额，而是‘尘环’计划的名额。”
陆文海两鬓有冷汗。“尘环”计划，隔离区最深处的秘密，男孩是怎么知道的？别说委员会不知道，连蔡温武都不知道。
尘环，原本是天文学范畴的概念。进入行星引力范围的宇宙尘埃、碎片或残留物质，在星体引力作用下形成围绕星球的美丽环状带，而不再是危害星体的不确定性力量。
那么，弥漫地表的尘埃，是否能在某种力量引导下，回归自然。而不再危害地表。“尘环”计划充满了科学家的浪漫叙述和激进猜想。
该计划的理论框架，来自陆文海导师的“排异学说”。“尘环”计划是陆文海与导师共同对“排异论”的论证实验。
很多年前，灾难还未摧毁文明，社会还能勉强运转。人类的精英群体着手对磁尘埃进行研究、推演和寻找对策。
当初，有人开创性的对磁尘埃所改变的世界，提出了基于新世界观下的新哲学思想，该观点对科研学者具有引导意义。提出者为200年来最伟大的哲学家之一，希拉里·怀特哈尔·普特南。
南氏观点有两个陈述：“1、磁尘埃是自然道德的选择，是‘合理性’的结果。”；“2、人类社会道德原本是自然道德的一部分，但已从系统中脱落，科学合理性与自然合理性不再自洽；”。
受南氏新世界观启发，陆文海的导师针对磁尘埃正在改变自然生态的现象，提出“系统排异”学说。
该学说架构前提是，当旧系统加入新变量，保护机制会对新变量剧烈排异。假设新变量经受住排斥，系统就不得不接受其成为自身一部分，从而达到最终平衡。
为此，导师向人类发出三个“人类之问”和一个寄予浪漫猜想的人类归宿。
许多年前，其导师对陆文海说：“当沙子进入眼睛，泪腺分泌，会将沙子排异出去。磁尘埃是进入眼睛的那粒沙，还是泪腺分泌的液体？”
这是第一问。
那时候，其导师已是弥留之际，但如回光返照般，焕发出旺盛生命力：“人类站在何处，是站在系统这边，去做系统内的泪腺对新变量进行排斥？还是反过来，被升级后的新系统当成排异对象？”
这是第二问。
“被排异的对象无论是磁尘还是人类，排异无法完成的情况下。人类如何在新世界下定位自己的角色？又如何理解尘埃在这个世界中的角色定位？”
这是第三问。
那一天，导师望着漫天星斗，有“抱负未尽”的不甘：“原本这是我此生为之奋斗的课题，文海，现在交给你了。”他摸摸当初初露天赋的陆文海，眼眸里满是心疼：“这副担子不轻呐。”
导师目光里充满期待：“如果沙子是无法被排异的。你看，蚌类是这么应对的，它会分泌珍珠质，将异物包裹起来，使其圆润，将异物与自身组织同化。将不足道的尘埃变成璀璨的珍珠。”
导师观点之大胆，直击陆文海的灵魂。但是，这个对人类归宿的浪漫猜想，同样遭到很多人的嗤之以鼻。
陆文海接过导师的衣钵，也是他后来为之奋斗的“珍珠理论”，其预设的科研理论方向是，无论是尘埃，还是人类，如何才能成为地球这个蚌壳中的珍珠，而不是有害的敌人。
那一天，陆文海沿着导师的目光，望向黑暗中那漫天的星光，星光啊，它们依然照耀人类。
10年眨眼而过，陆文海作出了选择。从隔离区建立，到“尘环”计划推行，都成为对导师所作提问的无声应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