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跟我走吗?”
谭奕转身,看向在自己身后的女子。
她仍站在张员外家的门槛内侧。
“不了,”霂蜀笑着摇摇头,道,“我吃够苦了,我不想再吃苦了。”
谭奕一愣,伸出的手,又垂了下来。
“你要走自己走吧,”霂蜀低眸,不再看谭奕,“员外家有吃有喝的,也不缺钱,挺好的。”
闻言,谭奕不禁闭上了双眸,埋头沉默。
他本就有歉意,本就因为自己之前不省人事而感到羞愧。
而如今听到她这么说,多少会因为,她不用再吃苦而松了口气。
可是这心脏的位置,却不知为何,会传来阵阵的刺痛,痛到呼吸都有些困难,喉咙堵的难受。
可他到底还是忍住了,什么也没说。
他已在霂蜀最需要保护他的时候,不省人事过一次了。
他无法再像以前那样,有信心能保护好霂蜀了。
所以,他又有什么样的理由,让她继续留在自己身边呢?
战事已经不受控制。
而饥荒之事,也未解决,难民还会愈来愈多。
“……”谭奕抬眼看向霂蜀,欲言又止。
终是叹了口气,转身离去了。
什么话也没留下。
“……”霂蜀抬眸,条件反射似的,就要起身去追,与此同时,口中还差点喊出他的名字……
“姑娘,”张员外出现,适时喊住了霂蜀,“你带来的这名男子已经走了,这成亲之事……”
“但听员外安排。”
言毕,霂蜀转身回房。
泪盈于睫,不甘坠落。
非我心悦之人,无所谓要求。
三日后,张员外府。
“我们来的真巧。这好像要举办喜事啊。”
一布衣女子,与一黑衣男子并行至一客栈门口。
目光却是看向对面的张府。
两人将各自的马匹,交于客栈伙计,便找了个靠窗的位置,观察着张员外府外的大红灯笼。
“这或许是个好兆头。”黑衣男子拿壶给女子倒了杯水,又跟自己倒了杯水。
“怎么?”楹羡勾起唇角一笑,喝茶道,“想成亲了?”
“嗯,想了很久了。”黑衣男子也勾起唇角一笑,视线却集中在茶水上的涟漪之上。
“哦?”楹羡自顾自喝了口水,又给自己倒满了茶水,不再言语。
“你不想知道,我想了有多久吗?”周轴疑惑的看向楹羡。
“那是你的事。再说这想,是没有任何意义的。”楹羡边说边喝茶,不一会儿,便又喝了几杯茶下肚。
“……”
“毕竟我也有想过,要嫁给一个人的。”楹羡低眸笑道,“也是等了很久的。”
听此,周轴不禁猛灌了自己一杯茶,想说的话,顺着茶水,又咽回了肚子。
喊住一边的小二,点了几个菜。
二人再没展开话题。
“这张员外家的儿子还真是好福气,”
一旁的桌上,正聊着张员外家的事。
楹羡和周轴也没话题可聊,便都看向了聊天的那一桌。
“虽是个痴呆儿,但好在家底好,从小没受过欺负,没吃过苦,这到了婚嫁的年龄,又赶上城外大旱,寻得一美娇娘啊。”
“你见过啊,还美娇娘,啧啧。”
“我没见过能跟你们说吗?张员外那时带回来的是一男一女,男的昏迷的厉害,那女的满脸的泪啊,那真是,我见犹怜呐。而且那二位怎么看,那都是小两口啊。”
“那这张员外岂不是……”
“哎,人各有志啊。”
有又一个人出现,打断了另一个人的话,
“我亲耳听到的,那女的说她不想吃苦了,张员外家有吃有喝的,还有那么多的钱,何苦跟那男的走?”
“也是,逃难来的,身上能有什么?”
“明明是那女的嫌贫爱富!”
“嫌贫爱富?那怎么没见她不管那男的?”
老板娘忍不住把抹布往桌上一拍,道,“未知他人事,你们是非分得出吗?”
“哎,管他呢,反正那男的也没纠缠,两人谁也没哭,谁也没闹,就这么两散了。挺好的。
不过就是一个人走了,另一个人留下了。”
“唉,说到底都是这饥荒惹得。”老板出来道,“不缺吃不缺喝的,谁愿意跑那么老远来?”
“什么饥荒,不还是让那些贼寇害得!又是抢粮又是屠村的,地里没成熟的庄稼也都给烧了,这不把人往绝路上逼吗?”
闻言,楹羡不禁低眸叹了口气。
看来营地也已经转移了。
“说到底,还真是便宜了那张大公子。”刚开始挑起话题的人,有些深意的嗤笑道。
“我还听说啊,新娘子就住在这客栈里,就等吉时了。”
“还用你听说吗?呐,”一人指向二楼道,“那么大的囍字你看不见?”
“我想看的是字吗?”那人一脸嫌弃道,“那女子当时灰头土脸的,但一看就是个可人儿,那头上戴的发簪也很是精细,虽是木质的,但看得出,价格不菲。”
“木头有什么值钱的。”那人嗤笑,仿佛是嘲笑那人没有见识。
“唉,”只见被嘲笑的人,摇头笑道,“阁下没听说过,沉香木吗?”
“……”那人一愣,不再说话。
“那也不是你媳妇,你好奇个什么劲,喝酒喝酒。”
只见又一人举起酒杯,打破了平静。
道,“梦里啥都有,如果没有梦到想做的梦,那就再来两杯!”
楹羡不禁没忍住,笑出了声。
旁人看了她一眼,又恢复了刚才的喧闹。
“刚才那句话很好笑吗?”周轴不禁疑惑道。
楹羡却恢复了平静,道,“城外被屠村抢粮,闹了饥荒,饿死的人不计其数。
而城内人却在饮酒,想着醉卧美梦。”
说此,楹羡又忍不住一笑。
“你看你,每次笑都会让口水从你眼里跑出来。”周轴深呼了口气,道,“你不知道,那口水从眼里流出来有多丑。”
“……”楹羡不禁翻了个白眼,不再说话。
“你这一盏茶,都看了那个囍字三遍了。”周轴也翻了个白眼道,“你要是想……”
“我去看看新娘子。”楹羡若有所思的起身。仿佛并没有听到周轴的话。
囍字房间。
一红衣女子正握着那木质发簪失神。
记忆中的谭奕,还是那年少模样,那时的婴儿肥模样,真是可爱呐。
“呐,送给你的。”那少年伸出手,摊开了手掌,“沉香木的,我请去南方的斥候带回来的,我亲手做的,你别嫌弃。”
“怎么会嫌弃,这可是你送我的第一份礼物啊。”那时的自己,是怀着多么激动而兴奋的心情啊。
那一瞬间,甚至都想到了两人成亲的模样。
霂蜀不禁握住了那发簪,放在了鼻下细细闻着。
她闭眸,泪便从眼缝中溢出。
“铛,铛。”
若带犹豫的敲门声。
霂蜀起身,打开了房门。
见到来人之后,上前紧紧将来人抱住了。
“真的是你。”来人笑道,“我就知道,戴那发簪的人,只会是你。”
“进来坐吧。”霂蜀松开了楹羡,低眸道。
“怎么?成亲不开心吗?”楹羡笑道,但很快察觉到了不对,又道,“是为了谭奕?”
霂蜀低眸,把玩着那发簪。
楹羡见此,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楹羡,”霂蜀若带哭腔道,“我从不知道,原来嫁给心悦之人,原来明明相互欢喜之人,也会有有缘无分之说。”
“……”
“你若是遇见了谭奕,帮我把这发簪还与他吧。”
说着,霂蜀抬手,将发簪递了过去。
楹羡却没有接住。
她看向霂蜀,眸中有某种坚定,“既然有缘无分,你又何苦给他个念想?”
听此,霂蜀不禁低眸苦笑,垂下了双手。
“我不是怪你,只是这发簪……”楹羡抿嘴沉默时候,才伸手拿过来了发簪,道,“就交于我吧。”
“……”
楹羡起身,背对过霂蜀。
“我想你以后,肯定会看谁都像他,因为你心里还有他,你希望他回来。
可是霂蜀,我希望你知道,如果你当真成亲了,他就不会回来了,真的,你们就再回不去了。”
“可我能怎么办?”霂蜀再忍不住,痛哭流涕,“这本来就是救他的唯一办法。”
“不是唯一,是你不敢赌。”楹羡皱眉道。
“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办?”霂蜀道,
“你未有心悦之人,也未经历爱人濒死时刻,握住唯一稻草的时候,你怎会懂,又怎知道怎么做?”
“……”楹羡沉默。
“为什么不说话?”霂蜀看向楹羡发抖的背影,眼神变了又变。
“或许你比我幸运,你还能握住一颗稻草,还能赌上一把。”
“……”
“我会来看你的。”楹羡言毕,便准备起身离去。
“楹羡!”霂蜀喊住楹羡,“对不起……我……”
“不知者无罪,何必道歉?”楹羡笑了,泪盈于睫,一颗泪滑落出眼眶。
“走了。”楹羡转身看向霂蜀笑了,她张开怀抱,泪却更加汹涌。
霂蜀也泪奔,扑在了楹羡的怀中。
或许,因为这是压抑甚久的泪水,颗颗泪珠滚烫。
楹羡扭头看向窗外,一黑影忽隐忽现。
“屋里太闷了,打开窗透透气吧。”楹羡走向窗户道。
她打开窗户,清风拂面。
“楹羡,你说,我和他还会再见吗?”
“再见能怎么样呢?”楹羡勾起唇角笑了,“已经物是人非了,不该变得都已经变了,该改变的,又何必念念不忘?”